第二话 樱木 独背春 节哉[注1]

  修图:巨大橘子

  翻译:榎本沧翼、八重木绵树、卜又卜、村哥、南条家のネコ、星喵酱

  校对:jack2002s

  远处的一条小街上住着一户穷人。

  一扇窗户开着,透过窗户我能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桌旁。

  她那瘦削的脸上布满了倦意,一双粗糙发红的手上到处是针眼,因为她是一个裁缝。

  她正在给缎子衣服绣上西番莲花,这是皇后最喜爱的宫女准备在下一次宫廷舞会上穿的。

  在房间角落里的一张床上躺着她生病的孩子。孩子在发烧,嚷着要吃桔子。

  他的妈妈除给他喂几口河水外什么也没有,因此孩子老是哭个不停。

  燕子,燕子,小燕子,你愿意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送给她吗?

  我的双脚被固定在这基座上,不能动弹。

  ——奥斯卡·王尔德《幸福的王子》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傍晚的时候城镇中就会响起安东·德沃夏克(Antonín Dvořák)的《念故乡》这首歌曲。

  就像其他城市一样,催促着孩子们赶快回家的歌曲。

  音乐开始播放的时候,就意味孩子们应该开始回家了,

  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好、和兄长一起玩的孩子也好、只身一人的孩子也好,有钱家的孩子也好、稍微贫穷些的孩子也好,大家都一边说着“明天见”,一边笑着挥着手回家了。

  我啊,讨厌这种行为,以至于想挠破自己的全身。

  并不是觉得“好孤单啊”或者“还想继续玩”这样想着大家。仅仅是对“大家总是采取相同的行动”感到恶心。当周围的孩子们都回家后,一个人能玩的东西也非常少,结果我也不得不回家。

  啊啊,真的太烦了。

  采取相同行动的大家非常恶心,跟从大众的自己也同样恶心。真是令人作呕。

  有一天,我哄骗了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在太阳下山之后也不回家,两人继续一起玩耍。试图借此拂去由于一直和大家采取同样行动而积攒下来的恶心感。

  直到深夜,我才和那个孩子开心地道别,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早上,我被那个孩子打了一耳光。她昨天很晚到家之后,被父母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都怪久美子骗我。骗子,太过分了。”

  那个孩子非常气愤地骂了我一顿。

  我觉得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我并没有打算欺骗她,也没有打算惹怒她的父母,更没有打算伤害她。

  我拼命地道歉后,她总算是原谅了我,我们也重归于好了。

  但是那之后,我和那个孩子的友情并没有持久下去。不知何时我们不再一起玩耍,而是选择了其他朋友。

  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比较精明的人。也并不是不会看气氛。因此我一直不是一个人,并不会变得孤独。

  但是,我并没有能长期往来的对象。

  这么一想,从出生到现在,我真的有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么。

  ×  ×  ×

  我们在奈良乘坐小巴士出发后,旅途颇为不顺。道路被破坏、被遗弃的车堵在半路、被迫绕路、被迫掉头,这样的事一直在重复。

  从奈良县御所市去四国,最近的路线需要到兵库县的明石海峡大桥,从那里经过淡路岛、大鸣门桥进入德岛县。如果按照最短的路线走,顺利的话只需要不到5个小时。但是,我们已经离开御所市半天以上了。

  在乘坐小巴士移动的途中,我们见识到了地狱般的光景。崩坏了的大楼和住宅,道路上散落着人类的尸体,远处阴暗的天空也被火柱一般的东西染成了红色——是哪个工厂发生了火灾吗。那个火柱的大小和强度显得格外异常。

  望着脱离现实的异样场景,乘坐小巴士的同行者们都缄口无言。

  算上我、高岛友奈和横手茉莉,车上一共有19人。

  这辆小巴士最多只能载20人,所以几乎算是满员了。年龄分布上,上有超过70岁的老人,下有似乎尚在幼儿园的孩子,跨度很大,而且还有负伤的人。

  现在,我们在坏掉的车站前的环岛处停下来了。伤员、老人、孩子们一直坐着的话会很难受,而且还会有想去解手的人。因此,有必要频繁地停下来留出休息时间。

  在这休息期间,我在巴士中帮友奈替换脚上的纱布。那是在跟白色的怪物战斗中受的伤。纱布和药是在巴士移动的过程中,从附近的药店里拿的。

  “真是麻烦你了,久美子。”

  “我能做的也仅仅就是应急处理而已。刚刚医生看了一下,没有太大的问题,不用太担心了。”

  同行者中,有一位年龄在35岁左右的男性,他的职业是医生。他现在也在小巴士的后排,帮一对老夫妇检查身体的情况。同行者中有从事医疗的人,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茉莉从包中拿出手表看了一下时间后嘀咕。

  “奇怪……这个时间的话,天早就应该亮了才对啊。”

  车窗外,依旧像夜里一样黑暗。

  没有太阳升起的世界。

  这个世界果然有什么重要的部分被破坏了。

  7月30日以前的常识,可能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我去一下厕所。”

  高岛友奈说毕便下了车。身体可以自由活动,脚上的伤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了。

  她走掉之后,座位上只剩下我和横手茉莉。

  我和她几乎没有交谈过。除了从御所市出发后不久说过一次话以外,她没有向我搭过话。我也没什么特别要对横手茉莉说的。本来就是刚认识不久的人,也没有共同话题,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我不知怎的很想和横手茉莉谈一谈。她看起来是稍微有点认生的类型,应该很怕跟我这样并不亲近的人说话吧。虽然平时并不会勉强向这样的人搭话,但这次我想试着稍微违背一下她的意愿。

  “喂,横手茉莉。高岛友奈以前就有着与那种怪物一样的家伙战斗的力量吗?”

  “……呃……不知道……我想大概不是的。”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和阿友也是刚刚认识。昨天……虽说太阳也没升起来,要说昨天还是今天有点微妙……发生非常大的地震那时候,在神社遇见的。在那场地震发生前不久,我突然感觉不去那间神社不行,就从家里出发……”

  按照横手茉莉用磕磕绊绊的语言所做的说明——

  全国各地都有报告发生地震和暴雨之类的灾害,奈良县内也发生了好几次小型地震。电视和广播通告了居民避难所的消息。在横手茉莉居住的地区,她家附近的高中被指定为了避难场所。虽然奈良县内没有发生那种程度的大型灾害,但横手茉莉被必须确认避难场所的想法驱使着,夜里独自出门去了那所高中。说是像被什么引导着一样的感觉。之后想起来,引导着她的也许并不是高中,而是紧邻着高中的神社。

  横手茉莉到达高中的时候,发生了大型地震,白色的怪物出现了。怪物追赶着大概是小学生的少女……高岛友奈。高岛友奈和怪物进到了神社的院落内,横手茉莉也追着她们进了神社。她发现了神社里供奉着的古老的铁制手甲,高岛友奈戴上那个打倒了怪物。

  怪物被打倒后,横手茉莉的脑海里有图像般的东西掠过。她直觉地理解到,那指示着怪物的所在地,意识到神社附近的超市里有人正被怪物攻击着。

  “去救他们吧。”

  高岛友奈那么说后,横手茉莉有点犹豫但也点头同意了——

  “去那个超市之前,我们去了阿友家……但阿友的家人都不在。已经去避难了吗……还是说……”

  横手茉莉支支吾吾起来。

  最坏的情况,高岛友奈的家人可能已经被那些怪物杀掉了。

  “你的家人呢?”

  “…………类似的……情况吧。”

  她脸色阴郁地说。

  休息结束后我们接着利用巴士进行转移。

  除了我们以外,完全没有看到移动着的车或走动着的人。

  终于进入了神户市,接近了明石海峡大桥。

  通过室内镜看向驾驶座后方的座位,横手茉莉正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速写本和笔记用品是从途中路过的店里拿来的。她把画好的纸页撕下给高岛友奈看。高岛友奈看了那张纸一眼后,带着严肃的表情把它递给了驾驶座上的我。

  我把巴士停在街上,查看那张从速写本上撕下的纸。上面画着地图,到神户淡路鸣门自动车道的舞子隧道的一路上被满满地涂成了黑色。

  “这个黑色的部分,好像是有那些怪物的地方。”高岛友奈解释道。

  要开车穿过明石海峡大桥的话,舞子隧道是必经之路。

  “麻烦了啊。不能走这条路的话,就无法从明石海峡大桥进入四国。那些怪物会一直占据这里吗?”

  被我问起,横手茉莉很没自信地回答。

  “不知道……也许很快就没有了……也可能会一直在那儿……”

  “……这样啊……”

  在我沉思的时候,巴士内的同行者们声音开始大了起来。

  “为、为什么停下了?”

  “发生了什么事?”

  乱哄哄的嘈杂声开始变大的时候,穿黑衬衫的男人从座位站起走到驾驶座旁。这家伙是超市受到怪物们袭击的时候,作为团体中心发号施令制作障碍物的男人。

  “为什么一直停着不动? 快往前走啊。”

  黑衬衫男焦急地说。

  “往明石海峡大桥的路上,似乎有那种怪物。从这条路线进不了四国。”

  “似乎有……怎么知道的?”

  “这孩子能感知到怪物的所在地。”

  我这么一说,黑衬衫男便用严厉的目光看向横手茉莉。

  “喂,真的吗? 喂,你怎么知道的?”

  “诶,不……总觉得就是那样。”

  横手茉莉对面目凶恶的黑衬衫男感到害怕,回答也变得小声起来。

  “喂,总觉得是什么玩意儿啊! 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喽! 喂!

  真的存在吗! 喂!”

  黑衬衫男吼道。过分大的声音是种威吓对方的手段吧。

  但是,他说的也有一番道理。相信高岛友奈能够打倒怪物,是因为亲眼所见,而横手茉莉察觉怪物所在地的能力,谁也没有见过。我也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力量。

  “明白了。那么,就这样前进试试吧。”

  “诶?!”

  横手茉莉发出震惊的声音。

  “要是那种怪物真的存在的话,不靠近,在安全距离远远地确认就行。”

  我们的巴士进了舞子隧道后在中途停下,趁没有其它车,掉转车头做好了随时能逃离隧道的准备。

  我从驾驶室向黑衬衫的男人说道:

  “按横手茉莉所说,前面附近的地方就有那些怪物出没。我下车去确认一下,你也会一起来的吧?毕竟口说无凭,没有亲眼见到的话你也可能觉得我在说谎。”

  黑衬衫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胆怯,但还是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退让了吧。

  “还是不要去了……它们真的在那里……”

  横手茉莉的声音太过软弱以至于无法阻止我们。

  “我也去。”

  高岛友奈如是说道。

  “阿友,很危险!”

  “但如果那些怪物袭击我们的话,只有我能战斗。”

  “可是……!”

  “那就这么定了。我、高岛友奈和这个男人,我们三个人去。”

  我堵住了横手茉莉试图阻止我们的话。

  我们三人下了巴士,沿路慢慢向前走去。

  大概走了有几十分钟吧。半路上隧道的天花板就已经崩塌,能看见上面的地表。舞子隧道建在住宅区地下很浅的地方。不知是那些怪物干的,还是有什么人出于某些理由,现在隧道正上方的地基已经被破坏了。

  我们用手机的手电光照着周围,并没有看到那些怪物的身影。但由于崩落的瓦砾堵塞了道路,这条隧道已经不通了。

  我爬上了瓦砾堆。这上面应该是神户市垂水区的舞子台。

  “你要去哪儿?!”

  高岛友奈朝我喊道。

  “我上到地面上去看一下。这附近没看见那些怪物。但如果横手茉莉的感知没错的话……”

  幸好这堆瓦砾提供了向上爬的落脚点。从隧道里爬上地面,明石海峡大桥近在咫尺。附近有学校和警局。

  高岛友奈也跟着我爬上了地面,黑衬衫的男人也不想一个人被晾在下面,跟着我们爬了上来。

  “……果然有。”

  有几只白色的怪物正盘踞在学校边的路上。看来横手茉莉能够感知到怪物所在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我们躲在一边的建筑物的阴影里。

  怪物的周边被血染成了红黑色,四处散落着残缺不全的人的躯体、手脚。有些肉片上还粘着警服,一边还有落在地上的手枪,多半是从警局出来保护周围居民的警官。

  其中一只怪物朝我们躲着的方向靠近过来。那些怪物还长着能感知人类的器官吗。

  “糟糕。要跑路了。”

  我一把抓过高岛友奈的手跳回了隧道。

  黑衬衫的男人丢人地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跟了上来。一只怪物也追着我们进了隧道。

  比起牵着女孩的手的我,黑衬衫的男人跑得要更快。他超过了我们,一路向前逃窜。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成了那怪物的晚餐了。

  “给我等等!”

  我试图叫住他,但他根本不予理会,继续逃跑。

  “求你了等一等!!”

  我一边哀求着一边追他。

  但他只是无视了我们一路逃跑。

  ——我一把拽住了他的后摆。

  他一时间失去了重心,摔了个仰八叉。

  黑衬衫的男人露出“诶?”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自己身上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怪物马上就要追上来把黑衬衫的男人吃掉了。就算他现在赶紧爬起来继续跑也已经来不及了。

  干脆装作是在他要丢下我们的时候我情急之下不小心绊倒了他吧。就算他死了,只要回到巴士上有高岛友奈给我圆话,同行的人们也不会怎么责备我吧。毕竟是因为不可抗力才出现了死者,况且想要丢下一个小女孩的人才更应该受到谴责。

  我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衬衫的男人,从他身边跑过。永别了。

  但他并没有被杀掉。高岛友奈停下脚步,甩开了我的手,站到了黑衬衫的男人身前。她面对迫近的白色怪物摆好了架势。

  “喔哦哦哦哦哦哦哦!!”

  高岛友奈挥出一拳。她的一拳打碎了怪物的身体,但怪物前冲的趋势不减,把少女撞飞了出去。高岛友奈翻滚着落在地上,但马上就站了起来。因为落地时做好了受身,她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脸上和胳膊上都破开了口子,血渗了出来。

  “还没完!喝呀————!”

  少女使出浑身的劲儿再次打向怪物,将怪物的身体彻底粉碎,散落在空气中消失了。

  “哈、哈……已经没事了。”

  高岛友奈朝倒在地上的黑色衬衫的男人伸出了手。男人赌气似地移开视线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我轻轻叹了口气。

  高岛友奈,你可真是多管闲事了。好不容易有能把这家伙除掉的机会。

  这个男人会扰乱团体的秩序。我们不能跟这个人一起走。现在不除掉他,将来很可能会招致更大的麻烦。所以我才打算在这儿先除掉他,可是……

  算了,就这样吧。

  我倒也想看看这个男人成了害群之马的时候,善良的高岛友奈和横手茉莉会是什么反应。

  我们回到了昏暗的隧道里。

  高岛友奈一边走着,一边小心地用衣服擦拭着伤口上的血。是为了照顾怕血的横手茉莉吧。

  回到巴士后,我们向同行者说明了横手茉莉能感知怪物所在地一事为事实以外,还告诉他们因为舞子隧道崩塌,已经无法到达明石海峡大桥。

  “只能放弃通过明石海峡大桥进入四国的路线了。”

  我这么一说,横手茉莉就很抱歉地说道。

  “……对不起……”

  “茉莉你根本不需要道歉!那些怪物会出现不是茉莉的错!”

  高岛友奈激励着茉莉。

  “除此之外能从本州岛前往四国的路线还有两条。濑户大桥,或是岛波海道。这里比起岛波海道离濑户大桥更近,去那里吧。”

  我们转换方向前往濑户大桥。

  途中,我们在无人的便利店停车坪上再次停车。

  在这里我和横手茉莉每三个小时交班小睡一会。

  两人总共花了六个小时,但这是必要的时间消耗。我和横手茉莉从昨天开始就几乎没有睡过。坐巴士前往四国——在这个过程中,能打倒怪物的高岛友奈必不用说,作为司机的我和担当雷达的横手茉莉也承担着重要的任务。没有我的话就没人能启动巴士,没有横手茉莉的话遭遇怪物的可能性也会增高。我们也必须得到足够的休息,时刻处在能充分发挥作用的状态。

  最后决定我先进入休息,并事先跟横手茉莉说好,要是在我休息的时候感知到有怪物接近,就马上拍醒我。我把驾驶位的座位放倒,闭上了眼睛。因为在研究室时常有需要小睡的时候,所以我现在在哪里都能睡着。

  刚好三个小时后,我醒来了。

  巴士的窗外还是很暗。

  看来太阳已经抛弃了我们所在的世界。

  看向巴士内部,同行的人几乎都出去了。大概是去呼吸空气或是去便利店买东西上厕所之类的吧。留在巴士里的,只剩下大概七十岁的老夫妇、青年医生、头发上扎着缎带的幼儿园年纪的女孩、还有横手茉莉。

  横手茉莉打开素描本,在上面给缎带女孩画画。往素描本上看了一眼,上面画着毛茸茸的生物滑稽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

  “诶!?啊,没有……”

  我一上前搭话,横手茉莉就难为情似的埋下了头。

  回答的是缎带女孩。

  “姐姐在画绘本给我看。”

  女孩开心地说着。

  “绘本?”

  我询问道。

  “嗯,我想应该能让这孩子开心点……”

  “嚯,画得挺好的啊。看来你画得好的不只有地图嘛。”

  “……嗯。”

  果然横手茉莉还是不怎么擅长跟我对话。看到她对与高岛友奈还有这个女孩子的对话毫无抵抗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害怕跟长辈对话。不对,也可能只是我在这孩子眼里有威圧感吧。

  “姐姐说她以后想成为画绘本的人!”

  缎带女孩像是在说自己一般自豪地说道。

  “这样吗?”,我看向横手茉莉,她难为情地低着头说“呃……是的……”

  “这不是挺好的吗,横手茉莉。有梦想是好事。你画画又好看,肯定没问题的。”,我微笑着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现在虽然是这种状况,等我们到达安全的地方避难,过上普通的日子后,你一定能成为绘本作家的。你画的绘本,我也想看看。”

  我这么一说,横手茉莉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脸颊染上了害羞的粉红。

  “谢谢你。”

  “我很期待。好了,接下来轮到你小睡一会了。在能睡的时候要好好睡哦。能感知到那些怪物的,也只有你了。”

  我说完后前往巴士的出口。

  横手茉莉向我搭话道。

  “乌丸小姐,阿友她……”

  “高岛友奈她?怎么了?”

  “我……我不想让阿友她总是和那些怪物战斗。虽然有时候实在没办法……”

  “为什么?”

  “阿友她……身上全都是伤。虽然阿友她有能打败那些怪物的力量……但是,战斗后也是会受伤的。我觉得像阿友一样的小孩子受那么多伤,很不好……”

  “……确实如此。”

  能为了既不是家人又不是朋友的他人而拼命战斗的孩子正常来说是不存在的。横手茉莉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

  “我知道了。我也尽可能不让事态发展到高岛友奈非战斗不可的地步。”

  “谢谢你。”

  “好了,横手茉莉。快点睡吧。三个小时后我会叫醒你的。”

  “还有”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乌丸小姐,你一直用全名称呼我和阿友……我觉得有点奇怪。不会不好称呼吗?”

  “我没怎么在意过这件事。”

  对于刚见面没多久的人我一般都是用全名称呼。

  “叫我茉莉就好了。”

  “……好吧。那从今以后我就叫你茉莉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久美子。”

  “好的,我明白了。”

  茉莉露出些许柔和的微笑。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

  我从巴士上下来,从口袋中掏出香烟。

  用打火机点上烟,吸了一口。试图让自己从刚睡醒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果然,我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挺擅长与人交流的。稍微聊上几句,茉莉也变得多少会对我说一些心里话。但是,没法超过这“一定程度”。说到底,我和茉莉还有高岛友奈,估摸着是肯定合不来的。茉莉她们是善良的人,但我和善良的人相去甚远。

  “哈啊!忒呀啊啊啊!”

  向停车场另一端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高岛友奈像是在练习武术。

  “在练习吗,友奈?”

  我边走近边搭话道,她像是被稍稍惊到一般,脸上略带诧异。

  我应该没做什么吓到她的事才对。

  “你叫我友奈。”

  “诶?”

  “之前你都是叫我高岛友奈,但是刚才叫我友奈,所以……”

  啊啊,原来如此。我现在改叫横手茉莉“茉莉”,所以也不自觉地叫高岛友奈“友奈”。

  “不喜欢吗?”

  “不,这样挺好的!毕竟我也叫你久美子!”

  “这样啊。”

  我吸了一口烟。

  “香烟,还请少吸一点。”

  “确实。”

  在便携烟灰缸里把烟掐灭。我是吸烟者,但并不是对尼古丁上瘾。吸烟和穿白大褂一样,只是在过去颓废的那段时间留下来的习惯罢了。

  “久美子有练过什么格斗技吗?”

  “有。练过防身术。倒是友奈你学过吗?”

  “是的,学过一点点。”

  “是这样啊。”

  “久美子很厉害啊!照着久美子说的去战斗之后,感觉打倒那些怪物容易了不少。”

  “从年龄上来说,我学习格斗技巧的时间多半比你的要长,除了比试之外的实操经验也更多。所以我也只是明白在这种情况下相应的战斗方法罢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活得也算是聪明的了,但我的生存之道果然还是树敌太多了。格斗技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学,而活到现在,被真正卷入争斗,最后演变成在路上斗殴或是吵嚷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说起来,茉莉很担心你哦。她不太想让你战斗。茉莉说的也有道理。小孩子为了保护大人而冒着危险战斗,从社会上一般人的常识来考虑,算不上什么好事。大多是大人保护孩子,现在却反了过来。”

  “但是,毕竟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能打倒那个怪物。我也害怕战斗,但如果这样能保护大家的话,我会去战斗。”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吗,我想。

  “你为什么这么乖僻呢?”

  “乖僻……好过分的说法。”友奈稍稍有些失落。“我是不是真的很奇怪啊?”

  “嗯,是挺奇怪。普通的小孩子,是做不出你这样的行动的。和父母走散,怪物不断出现……正常来说只会哭啊叫的。”

  “因为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让身体动起来。”友奈边向空中挥拳边说道。“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怪物也出现了,让我非常苦恼。但我不怎么聪明,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想着索性让身体动起来。”

  “…………”

  “我家附近有座神社。那里的神职人员说过,人终有一死,每个人都有伤心难过的时候。人生不论长短,不论发生了什么,为了不让自己后悔,都要拼尽全力地活下去。呃,总感觉不太好表达,但战斗就是我拼尽全力的方式。因为我不像久美子那样会开车,也不像茉莉那样能感知到怪物的所在之处。”

  友奈的思考不同于常人。

  “……友奈。你,没什么朋友吧。”

  “诶?唔,到底怎么样呢。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小鬼肯定交不到朋友。我也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俩一样。”

  “久美子没有朋友吗?”

  “是的。”

  我这么说道,友奈想了一会儿,“我想做久美子的朋友。”

  她说道。

  我苦笑了一下。

  “呵,这样啊。谢啦。那来,作为朋友的证明,握个手。”

  我向友奈伸出手,友奈笑着握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和任何人做过长时间的朋友。所以和友奈以及茉莉的关系肯定也不会长久的。

  但是,仔细想想“连续几天都和朋友在一起旅行”还是第一次。

  那么,现在开始我要和友奈还有茉莉,构筑起和其他人没有过的关系了吗。

  “久美子!阿友!”茉莉焦急地从巴士上跑下来。“那个怪物好像正在靠近!得快点跑!”

  茉莉刚说完,道路那边就出现了白色怪物的身影。

  “快回到巴士上——!!”

  友奈向着停车场和便利店的同行者们大喊。大家都慌慌张张地往回跑。我也坐到驾驶席上,发动引擎,做好随时开车的准备。

  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一位女性落在了后面。怪物准备袭击那位女性。女人过于慌张跌倒在地。怪物朝她冲了过去。

  “哈啊啊啊啊啊啊!!”

  友奈冲上前,将戴着手甲的拳头朝怪物挥了过去。

  明明茉莉希望她能尽量避免战斗,结果她还是冲了上去。

  友奈打倒了一只怪物,带着那个女性走向巴士。茉莉在巴士里神情不安地注视着友奈。

  “阿友!”

  看到下了车正要奔向自己这边的茉莉,友奈急忙大喊:“茉莉,不要过来!”

  友奈带着的那个女性腿上严重擦伤。无论怎样擦拭,血都止不住地从擦破的皮肤下流淌出来。

  “啊……”

  茉莉脸色发青,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啊,呼,啊……唔……!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呼,呼……!”

  茉莉脸色青白地蹲在地上时,在靠近驾驶席的车门附近的我感受到了来自车里一部分人的尖锐视线。视线来自黑衬衫的男人那一伙人,其中夹杂着愤怒、不安以及焦躁的情绪。

  那个黑衬衫的男人在巴士里的同行者中也算是承受着格外巨大的压力了。他本就因为巴士行进缓慢而焦躁不已,又三次遭遇那些怪物,更何况其中一次还有生命危险。

  黑衬衫应该是因为那时候的事情而对我深恶痛绝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那时是有意想要杀掉他的。不过无论他有没有察觉到我的杀意,险些被杀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想必是因此而相当怨恨我。

  他心中的情感已经膨胀到如同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

  看到这样的人就想去煽风点火也算是我的老毛病了。也正是因此我才那样容易被卷入口角。不过眼下姑且还是算了吧,毕竟旅途还很长。

  我在心里哼着德沃夏克的《念故乡》。听说这首乐曲是参考灵歌创作出来的。

  就算《念故乡》在心中流淌,也没有必要回头了。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我们究竟要何去何从呢。

  译注:

  1. 原文是与谢芜村的俳句:さくら一木 春に背ける けはひかな

  意为:有一棵樱树,不同于周围众多绽放的樱树,晚开花,就好像背离春天一样,这是它的个性使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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