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图：巨大橘子

  翻译：巨大橘子、卜又卜、奴村彩、村哥、南条家のネコ、星喵酱

  校对：jack2002s

  然后，燕子回到快乐王子的身边，告诉他自己做过的一切。

  “你说怪不怪，”他接着说，“虽然天气很冷，可我现在觉得好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王子说道。于是小燕子开始想王子的话，不过没多久便睡着了。对他来说，一思考问题就老想睡觉。

  ——奥斯卡·王尔德《幸福的王子》

  我是个普通人。

  身高在班里的女生中基本算不高不矮。学习也是中等。体育也是中间水平。被平凡的父母生下来，在平凡的家庭中长大。没有特别的过去，没有特别的秘密，也没有特别的能力。

  我就是个普通人。

  一个真的很普通的普通人。

  和阿友不同。和久美子也不一样。

  那一天，白色的怪物出现的那一天，我没有为自己重要的人贡献出哪怕一点力量。

  能感知到怪物所在方位的能力和阿友能够打倒怪物的力量比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要是阿友的话，肯定能救下我的爸爸妈妈吧。

  久美子也完全不怕那些怪物，还有着切实灵活的头脑和矫健的身手，想必也能帮上忙。

  那两个人是特别的。

  为什么我不像阿友和久美子那样特别呢？

  为什么我不出众呢？

  为什么我是个如此无力的普通人呢？

  ×  ×  ×

  “父母被怪物杀害了？”

  “是……”

  在通往濑户大桥的大巴上，我和友奈聊起了天。

  茉莉睡得仿佛昏过去了一般。这不仅是因为她一直没合眼，更是由于一直在见血而造成了精神上的消耗吧。

  当看到受伤的女性流血的时候，茉莉的反应实在是有点过激。看到血的时候感到难以忍受的人并不少见。在我大学的时候，在做理科和医学系解剖实验的那会儿也有接受不了的学生。可是横手茉莉对血的反应，和单纯的“接受不了”可以说是有着天壤之别。

  当我去问友奈的时候，她难以启齿般地移开了视线。在我的追问下，友奈无奈说了起来。

  “茉莉同学的爸爸妈妈……应该是被那白色怪物给杀害了。虽然我没实际看到……我在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茉莉就浑身是血，眼里无神……她告诉我说父母在自己的眼前被杀害了……”

  之前我也从茉莉那里问了和友奈相遇时的情况，但稍有不同啊。她没说自己的双亲被杀害的事情。

  父母死在了眼前。

  茉莉就是因为这事才害怕血的吧。

  “不好意思，是不是该……”

  大约三十多岁的青年来到了驾驶位和我说道。他似乎是个医生，在至此的路上一直在关注着同行者的健康状态。由于巴士的长时间移动，人的精神和身体上都有着相当的消耗，所以是不是过段时间稍微休息一下——他这么建议道。

  “哦哦，也好。”

  我点点头对医生的话表示赞同，在附近找了一家便利店的停车场把巴士停了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基本每三十分钟就要停下车休息一次。

  “我说，又要停车吗？”

  和驾驶座离得较近的一位茶发女生用不满的口气向我问道。年龄和我应该差不多或者再年轻一些。散漫的语气和眉间根深蒂固的皱纹表达出了对现状的焦躁。

  “我们之中有老年人和伤者。所以还是要尽量边休息边移动哦。”

  医生用和缓的语气向茶发女解释道。

  “但是这样谁知道还要花多久才能到四国啊。尽量早点到安全的地方去，从巴士上下来再好好休息才对身体更好吧？”

  茶发女顶了医生一嘴。她说的也没有错。边休息边缓慢前进，亦或是一息不停地前往目的地，现在还没办法弄清究竟哪个好一些。只有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回首过去，评判“这样做是对的”还是“那样做才是正确的”。

  “但我是作为医生的判断——”

  “这是我决定的。”我盖过医生的声音，对她说道。“这辆车的司机是我。要怎么走是我说了算。你要是觉得不爽就下车自己走。”

  听到这话，茶发女就闭上嘴当了哑巴，只有焦躁的视线依然挂在我身上。

  下了巴士，我走进了便利店。

  从御所市出发之后已然过了三天，而从最后一次看见我们之外还活着的人，又已经过了多久呢。

  便利店的橱窗玻璃已经碎掉了，架子也倒了，有的甚至被切成了细条般的碎块。可能是那些白色的怪物侵入后破坏的吧。

  哪怕看看那些没坏的货架，上面也基本不剩什么商品了。食物和饮品自不用说，面巾纸之类的卫生用品和电池之类的东西也无影无踪。

  尽管每次休息的时候都尽可能地停在超市或者便利店之类的地方来保证食物的量，但这段时间以来，很多时候店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是在我们之前有谁已经来过，把商品都拿走了吧。

  特别是无法获取食物，这是个问题。

  我向柜台后面走去，确认自来水还能不能用。

  不出涓滴。

  比起食物不足，没有饮用水更为致命。人就算没有食物也意外地能坚持住，但如果没有水，人连一天都坚持不了。

  这样下去继续拖延到达四国的时间，确实会发生粮食不足的问题吧。

  进了便利店的后院，先到场的黑衬衫男和他的跟班们正在把残存的瓶装饮料往超市塑料袋里塞。

  “也给其他人留一点哦。”

  我以防万一先叮嘱了，黑衬衫用锐利的目光向我看过来。

  “知道了。我们没打算独占，会好好分给车上的那群家伙的。”

  黑衬衫不满地说道，重新开始进行收集瓶装饮料的劳作。

  “我拿走了。”

  我这么说完，也不听回话，径自从他们的塑料袋里抽出三瓶矿泉水。他们用要杀人般的目光瞪着我，但也只是瞪着，什么都没说。

  出了便利店，回到巴士那里。

  虽然休息时间是各人自由度过就可以，但最近几小时里即使到了休息时间，离开巴士去外面的人也在减少。疲劳在积蓄，说不定大家连外出都觉得麻烦了。

  在巴士旁边，友奈用呆然的表情仰望着依然黑暗的天空。

  “喂，友奈。”

  我把从黑衬衫男那里抢来的饮料递了一瓶给友奈。

  “谢谢。”

  “就连你也积累了不少疲劳吧？”

  “啊哈哈……是的。不过，总觉得不只是那样……”

  友奈的脸上浮现出柔弱的假笑，说了一句就停下了。

  “发生了什么吗？”

  “可能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巴士上的人们有点奇怪……”

  “奇怪？”

  因为我不能离开驾驶座，没法把握巴士里所有人的动向。但是，友奈时不时会在车里换座位，和其他同行者说话的样子。她可能比我更了解所有人的状况。

  “就算到了巴士休息的时间也不从车里出来的人在变多。”

  “嗯，那个我也注意到了。不是因为转移过程拖了很久，累了吗？”

  “总觉得，好像不仅仅是那样。与其说是累了……更像是对外出感到害怕……”

  在害怕……？

  如果友奈的感觉是对的，确实与“因为很累懒得动所以不外出”不是一回事。害怕那种怪物所以不外出，虽然心理上能理解这种说法，但刚出御所市的时候，应该是没有害怕外出的人的。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没有注意到而已。

  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事情正在发生什么变化吗……？

  休息时间结束，我们回到巴士里。

  开动巴士重新向四国出发，又过了半小时就停下了。这次的地点是自助加油站。为了补充燃料也常常要耗费时间。

  因为停车时的震动，茉莉醒了。

  “这里是……？”

  “在巴士里。你失去意识倒下了哦。话虽如此，也没过多久。巴士还没出兵库县。”

  “茉莉，没事吧？ 喝点水吧。久美子拿过来的。”

  友奈把瓶装矿泉水递给茉莉。

  “谢谢……”

  茉莉接下塑料瓶，边喝水，喉咙边发出着细微的响声。脸色还是煞白的。

  巴士里的人有几个外出，但果然与之前相比人数减少了。留在巴士里的人，几乎全员都阴着脸低着头，甚至都不往窗外看。

  “茉莉。虽然你刚醒就这么问很不好意思，这附近有那种怪物吗？”

  “啊……嗯，我想没有。大概……”

  听到茉莉这么回答，我对友奈说。

  “既然这样，稍微睡一会儿吧，友奈。要是你在关键时刻没法发挥力量，我们就全灭了。”

  “……是，我明白了。”

  虽然友奈很担心茉莉的样子，但她对自己的职责有所自觉。友奈把座椅靠背往后放，闭上了眼睛。

  我为了加油，下了巴士。

  天空还是一样黑暗。

  今天已经是离开御所市的第几天了呢。

  我在自助加油机为加油做准备的时候，茉莉从巴士里下来了。

  “从巴士上下来没问题吗？”

  “嗯……虽然，还有点不舒服。”

  “不光是身体状况的问题。巴士里的人们开始害怕外出了啊。”

  “是那样吗……？”

  “嗯。明明刚出御所市的时候，是没有那种症状的。人类的精神状态无法预测。心理学和精神医学会成为研究的一大领域也是没办法的。你对于双亲的死说了谎，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啊。”

  “……从阿友那里，听说了呢。”

  “嗯。友奈不太愿意讲的样子，但我强硬地问出来了。双亲在眼前被杀掉了？”

  巴士的燃料是轻油或者汽油[注2]，这辆车烧的似乎是轻油。我边加油边说。

  “……是的……那种白色怪物出现的时候……我说去确认避难场所的时候，因为是夜里，被父母阻止了。说让我明天再去。他们会阻止我也是当然的。因为被指定为避难场所的是家附近的学校，没必要去确认位置，奈良也没有发生别的地区那么严重的灾害……没有在夜里外出的必要。明明只要普通地思考就能明白，但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一边继续给巴士加油，一边听着茉莉的话。

  “我当时无论说什么都想出去，父母看到我这样也服软了，说既然这样就一起去……然后三个人一起出门了。”

  “半夜要是女儿擅自想外出的话，父母自然不会放任她一个人。何况是女儿的精神状态一看就不正常的情况下。”

  茉莉低下了头，缓慢地继续说着。

  “三个人一起出了门……来到学校附近的时候……突然发生地震，那些怪物出现了。怪物在我的眼前张开了嘴……父亲为了救我和母亲把我们撞开……于是父亲的身体被咬碎了……人的骨头和内脏全部被搅烂的时候，原来是不会像电影或漫画那样发出那么夸张的声音的……只是父亲一直发出类似尖叫一样的声音。我和母亲身上染上了从父亲的口中或裂开的肚子里喷出的血……母亲让我快逃，我一边尖叫一边逃跑……母亲她，为了救父亲，回去怪物那边……明明知道根本救不了……自从那时开始……一看到血，就会想起父母死亡时的记忆……”

  茉莉的声音颤抖着。

  “结果，只有我活下来了……父亲和母亲明明只是跟着我一起来的……那天晚上，要是我不外出的话……说不定父母就因我而死了……”

  茉莉与友奈相遇大概是在此之后吧。

  “那天晚上全国各地都出现了怪物。就算不跟你同行，你的父母会遭遇怪物的可能性也很高。”

  “…………”

  “友奈的手甲——只要穿上那个，友奈的身体能力似乎就能得到提升。我也试着穿了一下，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那应该是友奈专用的吧。正是因为使用的是友奈，才能给予怪物致命的一击。发现那个手甲的是你吧，茉莉？”

  “……嗯……”

  “多亏了父母，你才能活下来，才能把手甲交给友奈。友奈才能打倒怪物，才能让许多人活下来。巴士里的人和御所市超市里的人，都是因为你和友奈才没有失去生命。你父母的牺牲，让许多人得救了。”

  “但是……”

  “但还是无法接受，是吗？因为人的生命不是能用数字简单衡量的。”

  茉莉仍然低着头，小声嘀咕道。

  “……要是只有我被怪物杀掉就好了……”

  茉莉在那之后，有一会都在眺望黑暗的天空，最终晃晃荡荡回到巴士里。

  巴士的燃料补充完毕。

  在离巴士有点距离的地方，能看见有一位女性着急地东张西望。我记得她是在上次休息中遭遇怪物结果摔伤了脚的女性。

  “你在干什么？受了伤就不要乱走动。”

  “但是，那个……我女儿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我受伤休息的时候，就让女儿一个人离开巴士了……结果一直没回来，我担心就出来找了，可是找不到。”

  我看了看加油站的周围。加油站建在上山前的路上，周围是民家和森林，还有就是几台被抛弃的汽车。但既然有民家和森林，那能藏的地方就太多了。

  “那孩子离开巴士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三十分钟前的样子。是戴着缎带的大概五岁左右的孩子。可能是去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结果迷路了回不来了……”

  戴缎带的孩子……是和茉莉很亲的那个女孩啊。

  就算是年幼的女孩，有二三十分钟的话可以去相当远的地方。很可能是迷路了。

  我先回到巴士里，向同行者说明了情况。

  茉莉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和那个女孩关系很好，所以才会这样吧。

  “马上去找她吧！要是那些怪物又来了的话……”

  茉莉的声音显得很焦躁，但其他同行者没什么反应。连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人都没有。

  “就算你说去找也……对吧？”

  “是她自己的孩子吧……为什么不看好啊？”

  “啧……”

  压力和憎恨在车内弥漫开来。

  因为车内嘈杂的声音，睡着的友奈醒来了。

  “……那个，发生什么了吗？”

  “一起来的女孩子不见了。可能是一个人离开巴士，结果迷路回不来了。”

  茉莉进行了说明，友奈慌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样吗！？那得快点去找！”

  茉莉、友奈和缎带女孩的母亲离开了巴士。

  但是，其他同行者没有离开座位。有的人装睡闭上了眼睛，也有很多人为了不和我对上视线而低下头。

  大家都很累了吧。

  但是，看来也有疲劳以外的原因。

  “我也去找。”

  医生青年小声说着站起身来。他的表情上也能看到疲劳，但还是缓慢迟钝地离开巴士。

  我也跟着青年离开了。

  “看来你相比起来还留有一些判断能力。我有些事想问你。”

  我向医生青年靠近。

  “……你想问什么？”

  医生很困惑地看着我。

  “巴士上的乘客变得越来越不愿意外出了。虽然一部分可能只是因为疲倦而难以行动，但也有一部分人是对‘外出’本身感到恐惧的。对此你怎么看？”

  医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或许如此。不光是缺乏体力的老年人，就连年轻人也越来越不愿意外出了……我感觉每次遇到那些怪物，这种情况都在加剧。”

  不愿意外出的原因果然是因为害怕那些怪物吗。

  “我知道了。车里还有发生其他值得注意的事吗？”

  “说到这个……我倒是拿到了些食物……”

  “食物？”

  “嗯。坐在后面的那个黑衬衫的男人和他的朋友似乎把他们从店里带出来的食物分给了其他人。那时候他们的态度很亲切，跟以前完全不像同一批人……”

  我开始思考他们的行动的意义。

  友奈、茉莉、少女的母亲、医生和我在周围兜兜转转了半小时，但还是没有找到戴着缎带的女孩——她好像是叫琉璃。

  一边寻找着少女，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茉莉：

  “茉莉，你的能力可以找吗？”

  “诶？”

  “就是像找到那些怪物的所在地一样，你能试着找找看那个小鬼的位置吗？”

  茉莉表情阴郁忧伤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不行的……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种奇特的观察能力什么时候会发动，那并不是我能随意操纵的能力……而且，除了跟那些白色的怪物相关的东西之外我也完全探知不到……”

  “这样啊……”

  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找了。

  在寻找少女的过程中，她妈妈的脚伤越来越重，行动也越来越不便了。我们先一起回到了巴士上。

  “对不起，我们还没找到那个女孩子！请再等我们一会儿！”

  友奈对着车里的人低下了头。

  “还有完没完了！！”茶发女吼了起来。

  “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赶紧出发！谁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怪物又要来了啊！！”

  她的声音在巴士里回响着。与之相对，车内没有一点其他声音。

  “那……也就是说……要扔下那个女孩子离开吗……？”

  茉莉提心吊胆地问道。

  “没错。反正也没人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不是吗？也没有能确实找到她的方法吧？找找找，你们要找到哪年去！？找几小时啊！？还是说要等上几天！谁等的下去啊！我们现在只想赶快到安全的地方去！！”

  车里并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她的话应该也是很多车上的人的心里话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车内只剩下少女的母亲哭着道歉的声音。

  友奈求助般地看向我。

  但我还没说话，黑衬衫的男人就先插嘴了。

  “我说啊，要不听听看这边每个人的意见吧？到底是继续去找，还是不管她我们先走，问问看吧！？”

  “等一下！”

  友奈正要制止，但茶发女已经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没错！对吧诸位！要是想就这样继续等她们去找那个女孩子的就站起来！好好想想这到底要花几天！谁又知道那些怪物什么时候会出现！还有人想继续在这儿等上几天去找那个女孩子的吗！？少数服从多数，想继续找的人就站起来吧！”

  车里的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想根据别人的做法来决定自己怎么做，所有人就这样茫然失措，得不出答案，因而也没有人站起来。

  “看看，根本就没有人站起来嘛！根本就没有人想继续找！那赶紧走了走了！鬼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怪物就又冒出来了！好了，赶紧开车了！”

  她得意洋洋地朝我逼过来。

  “别再浪费时间了。这里还有伤员和老人呢。要是伤情恶化，或者是老人身体情况恶化了，你要怎么办！”

  黑衬衫的男人也说起了正论。

  少女的母亲泪眼朦胧，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那样低着头。

  “但是……！”

  友奈反复看了我和车里的人好几遍。

  “别唧唧歪歪了！”

  “赶紧开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反正就凭我们也找不到那孩子的……”

  “就是啊。”

  “好累……身上好疼……”

  不满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响了起来。

  “你有数的吧？赶紧开车了！”

  茶发女正说着，茉莉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茉莉的声音颤抖着，“不可以。我们不能丢下那个孩子。在找到她之前都不能放弃。一定要找到她。在找到她之前……”

  黑衬衫的男人狠狠地瞪着茉莉。茉莉的身体怯怯地僵住了。

  “喂……”

  黑衬衫的男人正要朝茉莉伸出手的时候，我站到了两人中间。

  “等等，刚刚你所提议的‘少数服从多数’可不公平。‘怪物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想去找孩子的人就站出来吧’是这么说的吧？只强调问题的缺点，诱导被问的人去回答。而且，‘没有站起来的人’不仅包含了想让巴士开动的人，还包括那些只是没有回答的人。但是如果我这么问——”我环顾着巴士内说到，“‘想自己活命而让巴士开动，对孩子见死不救的人站起来’，会不会就是不站起来的人更多呢？”

  “这……”

  黑衬衫男和茶发女一时语塞。

  “还有，我指出你们最大的误会吧。在这辆巴士中进行投票是没有意义的。高岛友奈和横手茉莉还有我的意见才是绝对的。从怪物手上保护你们的是友奈，把你们送到安全地带的是我和茉莉。你们要明白只是被保护着的你们，没有强制要求我们的权利。刚才，茉莉和友奈说想要去找那孩子。所以，已经有结论了。”

  虽然已经决定要去寻找孩子了，但是积极响应的人却很少。本身他们之中害怕出巴士的人就居多，而且也非常疲惫。再加上还有反对找孩子的人。

  结果去找孩子的就只有我、茉莉、友奈、少女的母亲和医生还有其他几个人而已。

  在加油站附近的时候，茉莉对我说。

  “那个……刚刚真是太感谢你了。在我说要去找孩子的时候，站在了我这边……”

  “对我来说，不管要不要去找那个孩子都无所谓，不过既然你这么拼命的话。”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想见死不救……”

  “想要向父母赎罪么？”

  “…………”

  “你认为父母的死是自己的错。所以，想代替死去的父母去拯救别人是么？”

  “……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他们的死不就不值得了吗……如果有人因为我死了，那我就必须要去拯救别的人……”

  “真是个笨蛋。你的父母才不是因你而死的，也没什么狗屁值不值得的。只因为有人死了才去救人，这种用数字去衡量人命的想法也不能有。”

  “但是……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茉莉的心理问题了。

  我点了一支烟，环视着周围。

  说到底，真的能找到失踪的小孩吗？

  小孩失踪的时候，动员了非常多的人组成搜查队，来回找了好几天，即便如此也没有找到，这样的情况很多。要找一个失踪的人就是这么的难。

  而且，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白色的怪物什么时候会出现。

  “久美子小姐……”

  茉莉以一个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茉莉沉默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算了。

  “茉莉。那个白色的怪物不在这附近吗？”

  “嗯……大概不在。”

  “距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在哪，你知道吗？”

  “那个……这么说的话，不久之前有感知到，在距离我们行进路线非常远的地方……”

  “告诉我。”

  茉莉从背上的包里取出速写本，翻过几页，展示了以前画出来的地图。

  打开手机里的地图app，跟茉莉所描绘的地图对比了起来。因为手机没有信号，只能离线大致观察，但也一定程度上把握了距离感之类的情报。

  我把速写本还给了茉莉。

  “谢谢。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用担心我。几个小时之后我就会回来。”

  对茉莉说了这句话之后，我向着巴士走去。

  我目送久美子小姐回到了巴士。久美子小姐似乎不能再帮忙找人了。看起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刚才在说话的时候……久美子小姐的嘴型看上去是在强忍着笑意一般。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觉得久美子小姐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但是总有些地方不可思议。

  巴士中出现不同意见的时候也站在了我这边，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与黑色衬衫男跟茶发女交流的时候，采取了不必要的攻击性态度。久美子小姐是个很聪明的人，明明可以想到不会引起什么风波的说服方法。但是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呢？

  难道说……久美子小姐……

  不行，不能做奇怪的推测。

  现在得把失踪的女孩子放到第一位。

  “琉璃！”

  因为不知道往哪里找，所以我一边喊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开始找琉璃到现在，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了？一小时？不，或许过了更长的时间。以小孩子的速度走一小时的话也能走一公里了。时间过得越久，她就会走的越远。

  我环视周围。附近有森林，住宅等可以隐藏的地方也有很多。之前我只在新闻里见过，警察跟消防队在山里搜寻下落不明的孩子。不只组成了搜查队，还动员了警犬。想要找到下落不明的还在，那种程度的时间和人手是必要的。仅凭这些人，要想找到琉璃得花多少时间？

  “没事的，肯定能找到！”

  在我惴惴不安的时候，阿友过来搭话说。阿友的话语一直都给予我鼓励。

  我只是个平凡的人。只是个在班上毫不起眼，各方面平平无奇，可有可无的人罢了。现在能够感知到那种怪物的位置，变得“特别”了一些，但除了这种后来才强加的外来之力[注3]外，我还是一无所有。

  不仅如此，父亲和母亲还因为我这种可有可无，一无是处的人死掉了。

  一定要弥补我的过失。

  一定得做点什么贡献。

  不然就达不到平衡。

  我继续寻找去向不明的少女。

  往巴士那边望去，能看到透过车窗朝我们这边张望的人的脸。他们的双目黯淡无光。给他们添麻烦了。

  但是，就算这样。

  我还是想帮助别人。

  我不想有人在我眼前死去。

  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人死去了。

  不知已经搜寻了多久——

  就在因为长时间行走，脚上磨出的水泡快要破裂的时候，传来了阿友的声音。

  “找到了！茉莉——找到琉璃了——！”

  少女坐在离加油站数百米的树林中。

  “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不安全。回去吧。”

  我在琉璃身旁蹲下，这么说道。可她丝毫没有朝我这边看的意思。

  “回去……回哪里去？”

  琉璃小声说。

  回车上——我刚想这么回答，却欲言又止。

  回车上太奇怪了。回的应该是自己的家。对这孩子来说——是在出发地的奈良的家吧。

  “奶奶生了病没法出门呆在家里……爸爸去了公司不知道在哪里……想回家……明明一直都和我说天黑了就回家的……”

  少女的声音颤抖着。

  她是和母亲一起从奈良到这里来的。家里还留着高龄的老人。和父亲也联系不上。于是和母亲两个人来到了这里。

  这孩子，大概是想回自己家吧。明明走着回远在奈良的家——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我抱着少女，尽可能温柔地安慰她。

  “没事的。能回去的。肯定马上就能回家。虽然现在各种事情都变得很不对劲，但总有一天会全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没事的。肯定能回去的……所以，现在先走吧？先去安全的地方吧？”

  少女轻轻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我背起少女，和阿友一起朝着加油站的方向往回走。

  她的母亲看到女儿的身影，流着眼泪抱了上去。

  “茉莉，她是你们找到的吗？”

  久美子不知不觉间站在了我旁边。

  “对……是阿友找到的。”

  “这样啊。我刚才去稍远的地方找了一圈，总之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久美子看着被母亲抱着的少女。

  “茉莉，那孩子是因你得救的。如果不是你强烈要求要找那孩子的话，我们或许就丢下那孩子不管了。所以，那孩子是你救的。但是，这让你对双亲的去世，有些许的宽慰吗？”

  “…………没有。”

  “也是啊。在这个世界上，试图填补遗憾都是徒劳的。但是，你能对事情产生好的影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一个女孩得救了。”

  “父亲和母亲都去世了……我活下来……有什么意义吗？”

  “既然有人托你的福得了救，那就有意义。我是相信这一点的。”

  “……谢谢……”

  久美子虽然有冷酷和怪异的地方，但我果然还是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琉璃……那孩子说，她想回家。”

  “这样啊。”

  “虽然现在这个世界很不对劲……但一定……总有一天会恢复原样的。尽管现在先暂时前往四国避难……但一定最后能回去的。”

  “你怎么说？你也想回原来那个家吗？”

  “我……父亲母亲都走了，没有了归处，所以到没有想回去……但是，如果说是回到原来的日常生活的话，我是想的。想过回到那个怪物出现之前的生活……我是这么想的。”

  “……这样啊……”

  久美子抬头看着太阳仍未升起，依旧乌漆墨黑的天空。

  我们乘上巴士，再度向着濑户大桥出发。

  失踪的女孩找到了真是可喜可贺——虽然很想这么说，但事情并没有完美地收尾。女孩得救了，但是因这次的骚动停下了足有数小时。大家身心俱疲，车内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几乎没有聊天的了。

  车上的人向我们投过来的视线，变得愈加尖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的人，感觉也变多了。

  “……怎样做才算好呢……”驾驶席后面的友奈喃喃自语着。“没有对琉璃见死不救是对的……但是又给这里的人们添了麻烦……”

  “别在意。不可能每件事都能称心如意的。比起这个，刚才没补到觉吧。再稍微睡一会儿吧。”

  我边开车边说道。

  “好的……”

  嘴上这么回答，但友奈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直看着自己的手。

  能渐渐听到窗外有音乐传来。是德沃夏克的《念故乡》。看了看钟，已是下午六点。就算世界崩坏了，催促人们回家的音乐还是自顾自地流淌着。放着音乐的地方，或许还有人活着吧。

  突然间，驾驶席旁传来了痛苦的呻吟。

  “哈，哈……哈，哈……”

  呻吟着的，是刚才与我们争论的茶发女。

  “怎么了？”

  茉莉担心地问她。

  她脸色发青，眼角渗出了眼泪，口齿不清地说着。

  “可怕…………天空……可怕……”

  译注：

  1. 原文是《伊势物语》中的和歌“世の中に たえて桜の なかりせば 春の心はのどけからまし”。直译是“世上如果没有樱花，那人们在春天的时候，心情会变得多么平和呢。”因为春天本是平和的季节，不会对人的心境造成波澜，但是，人们却又会在意樱花的开放和凋落，为此而受影响，故若是樱花不再存在，这样的内心波动也将消失。正是这种复杂的矛盾心理，表现着樱花的魅力。

  2. 原文用的词是轻油和gasoline，这里的意思和我国的汽油命名不同，按标准二者均属于直馏汽油，但是轻油是240℃~350℃蒸发所得，gasoline是30℃~180℃。

  3. 原文用的词是「后付け」，这个词强调几个意思，后来附加的不属于自己的，故而茉莉会认为这个力量不是特别的，因为不是自己通过什么途径获得的，也不是先天的，就像后面为了突出某个角色而强加的外挂一样，这个用法也类似于鸣人认为九尾的力量是“后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