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英树

  星期四。天下著雨,来到学校时,看见英树正在教室里炫耀拉比机动队的特别广告T恤。T恤的前面和作战服一样只有两条竖线,但在背面大大地印上了熊熊火焰中激情迸发的五名拉比机动队队员。店里卖的普通广告T恤,按质地的颜色分为红、蓝、黄、黑、白五种,而特别广告T恤用的是塔鲁穆德司令版的银色。塔鲁穆德司令现在是不变身了,但年轻时可是人人畏惧的「银色之狼」。这款T恤是一个月前在节目最后推出的限定赠品,现在哪都没得卖。

  已经有四、五个人围在英树身边,唧唧喳喳闹个不停。

  「是抽中了么,英树?」我问道。可是英树扭头无视我的存在,反倒对身旁的俊也说:「是昨天送到的。」

  为了展示背后的图案,英树稍稍拧过身子。看这模样,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吧。

  看电视画面时没怎么注意,现在仔细一瞧才发现,在特别版T恤中激情燃烧的还有司令。平时沉著镇静得近乎冷酷的司令居然也激情四溢,越发显出这款T恤的珍贵来。

  「真好啊。我也应徵过几次,可是没被抽中。」俊也羡慕地说。

  「很不错吧。」英树笑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也应徵了,但昨天家里没收到东西,应该是没抽中吧。总共只有五个名额,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抱什么希望。

  然而,在知道英树被抽中后,看到英树脸上得意的表情后,不知为什么觉得好懊恼。

  不过,眼下最让我揪心的是英树对我的无视。

  为了让所有人看清,英树就像时装模特儿一样频频地转动身子。因抽中T恤的喜悦而忘掉昨天的不愉快那该多好,但是看来不太可能。因为英树的视线有意识地避开身在圈外的我,只针对我一个人。

  「很帅吧。这一定是神在补偿我不能买机器人的缺憾哦。」

  不会吧,忍不住看了铃木君一眼。铃木君正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但是今天下雨,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天气预报说午后会停,不过现在还下著小雨。好不容易得到这么珍贵的东西,第一天就让雨水淋湿,从我的感觉来说实在无法理解。俊也也有相同的感受吧,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油炸物和西瓜同时摆上了餐桌似的。

  (注:日本过去有一种说法,同时吃油炸物和西瓜对身体有害。)

  「我想早点让你们看到啊。如果在公布抽中者名单后再拿出来,轰动效应就会小很多对吧。而且今天有补习班,我还想展示给补习班的人看看呢。」

  英树那边倒是满不在乎。

  「以后还会不会有赠品啊。总想著反正是中不了,所以后来就没去应徵。早知道是这样的好东西,去应徵一下就好了。」

  俊也咧著嘴,一脸的追悔莫及。

  「我想还会有哦。去年就有过好几次。好像下个月会有第六个成员登场,说不定又会推出什么赠品。」

  除了巴哈穆德,还有第六个成员啊。没听铃木君说起过。想必是因为调查工夫没做到家吧。

  「新角色也不错啊。这次我绝对要去应徵哦。先发他个五十张明信片再说。」

  俊也的语气里充斥著坚定意念。俊也很可能这么做。不过买五十张明信片的开销,可比我的零花钱还要多。

  下次徵集时,不如试著去求求铃木君吧……也许只要一张明信片就能抽中。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这想法实在太过愚蠢,付之一笑后便不再去想它。

  又瞧了铃木君一眼,这时铃木君没在看书而是一动不动地注视著我们。在接上视线的那一刻,觉得铃木君好像「噗」的一声笑了。我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视线。

  这时,右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从背后牢牢抓住,回头一看是孝志。他径直把我拉到了教室的角落。

  「小满没来,今天是不是又逃学啊?」孝志轻声问道。因为体形硕大,即使小声说话,音量也相对要大一些。环顾教室,这才发现小满还没来上学。心思全放在广告T恤上,把小满的事忘了个一乾二净。我竟然会这么……

  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时钟,再过一分钟上课铃声就会响起。虽然小满常常请假,但绝对不会迟到,也绝对不会在走廊上一路狂奔、刚好在上课的时候冲进教室(聪美倒是有可能)。所以今天是请假了吧。

  一星期总有一两天,小满会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其实就是偷懒逃学。偶尔也有身体确实欠佳的时候。因为妈妈要出门上班,公寓里应该只剩下小满一个人。像我吧,觉得在学校里和英树他们打打闹闹的更快乐,但小满似乎不是这样。小满的妈妈也是,任凭班主任怎么劝她让孩子来上学,一概不予理会,还说「我们家历来放任自流,上不上学是孩子的自由」。对于每天早上都会被妈妈从被窝拖起来的我来说,真的好羡慕这样的生活。大人们都有「有薪假期」,我们小孩子也有想休息的时候啊。

  这么说来,昨晚还接到了小满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把铃铛交给了光一。本以为小满肯定也通知了孝志他们,看起来还没有。

  「昨天小满在电话里告诉我已经把铃铛送过去了。啊!我明白了。明明可以今天到学校里来说的,还要特地给我打电话,说明小满一开始就打算请假。」

  现在才意识到小满给我打电话的意图。原来是要让我把这件事转告给大家。因为昨晚接的是小满的电话,不由得紧张过度,根本没有余力考虑这些。

  「应该是吧。不管怎么样,把东西顺利地送去了就好。今天早上的报纸没有刊登逮捕罪犯的消息,所以心里一直在嘀咕到底怎么样了呢。」

  「我觉得不会马上逮捕,应该是在监视他哦。另外还需要调查不在场证明什么的。也就是所谓的落实证明吧。」

  「应该是吧。真希望那家伙早点被抓起来。」

  以孝志的性格,很少会这么焦躁。平时他总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行事一向稳重。

  「原来孝志那么恨杀猫犯啊,我还不知道呢。」

  「那方面的因素也有。如果能为罪犯落网做出贡献,也算是为我们宾田侦探团谱写了辉煌的一页,不是么。」

  原来是另有所图啊。

  「不过,这个可不能公布哦。一旦公布,我们捏造证据的事就会败露。」

  「嘘……,轻点儿声。」

  孝志竖起食指,大声地提醒我。

  「无所谓啦。把我们的功绩镶个边框挂在本部的墙壁上就行。就算这样也已经很荣耀啦。」

  转眼间孝志变得满面春风,开始眺望起窗外的远景,没准他正在心中描绘侦探团即将迎来的无上光荣吧。

  外面还下著雨。厚重的积云阴沉沉地盖住了整个天空。彷佛在印证我此刻的心情。

  侦探团的光荣真的会到来么。

  最终,这一天英树没有和我说一句话。连瞧都没瞧我一眼。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的冷处理。值日时,我也没心思再玩神的游戏,只是默默地擦著磁砖。铃木君安静地挥动手中的刷子,并没有对我的态度表示出任何惊讶。回想起来,其实一直是我在主动向铃木君搭话,而铃木君从没和我搭过话。

  没办法,一放学我就回了家。就在一个人玩电视游戏解闷时,孝志打来了手机。接电话时心里还在琢磨,平时孝志总打家里的电话,这次直接打我的手机还真是少见。

  「现在马上来本部。」孝志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迫。

  集合日一般在星期二和星期五。铁律中有这么一条:必须在五人到齐时才能进入本部。不允许擅自行动也是为了保守本部的秘密。因此每次集合,都会在放学前预先确认是否出席或缺席。但是,今天在学校我没听说有临时集合。

  听这口气,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么想著,于是问了一句:「如果没记错的话,集合日不是明天么?」

  「是的。但是出了紧急事件。」

  「紧急事件?」

  是秋屋甲斐的事吧?但是,孝志的回答完全不同。

  「英树可能知道本部在哪了。」

  「不会吧。」

  「是俊也碰巧看到的。总之快点过来。我们在本部的门口等你。」

  电话被仓促地挂断了。英树找到了本部?确实,英树很想加入侦探团,但是……。突然我想起了昨天的事。难道是因为我不肯说出侦探团的秘密,所以英树一怒之下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探明真相么?

  游戏正打到通关的紧要时刻,有点可惜,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关掉游戏机的电源,我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上午雨就停了,但路面还没有乾。一路跑过没有铺设的泥泞小道,来到本部门前时,身穿红色和黄色T恤的孝志和俊也已等在那儿。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仍然严守规则,老老实实地坐在大门旁的岩石上。两人一看见我,便「哦」的一声站起来。

  因为穿著中裤,脚上沾满了从湿漉漉的杂草上蹭来的水珠。早知道这样,从衣柜里翻一条长裤出来就好了。我有些情绪不佳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俊也?」

  「俊也看见英树了!看到他从县道下来直奔汉堡店十字路口的背影。英树会从那条道下来,还能有其他的理由么?」

  从「罗斯利斯」汉堡店的十字路口开始沿县道上山的这段路,中途几乎全是森林,在越过神降山到达相邻城市之前,并没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秋天时红叶非常美丽,但现在还没有入季。那里自然也不是什么观光胜地,只是道路两旁生长著大片树林而已。可以说,这条路对英树这样的局外人并没有特别的用处。除了仅有的「鬼婆屋」外。

  「真的是英树没错么?」

  被我这么一问,也许是觉得自己受到怀疑了吧,俊也有意地扶了扶镜框后说:「那件银色的拉比机动队T恤,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今天早上还在那儿一个劲地炫耀。我不可能看错哦。而且还戴著黄金雄鹰队的帽子。」

  (注:「黄金雄鹰」是棒球队的名字,原文是片假名的英文「GOLDEN EAGLES」)

  的确在这一带也就英树是黄金雄鹰的球迷。在班里还被大家当成稀有动物。

  据说俊也一发现英树,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本部,然后给孝志打了电话。

  「可是,今天英树应该去宾田授课中心了呀。父母管得那么紧,应该不会逃课啊。」

  宾田授课中心是一家私塾,以居住在宾田町的中小学生为对象。英树以及很多其他地方的学生都来这儿上补习班,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多少本地的孩子。有人说是本街区悠然自得的氛围所致;也有人说是因为建造私塾时,关于日照问题街区内部发生过一些纠纷。甭管是什么原因,总之对我们来说都是大大的好事。

  「说不定一直以来,英树都在利用补习班开始前的那段时间,打探本部的地址。可能今天终于被他发现了。」孝志抱著手臂做了一番推断。

  「但是,就算利用这段时间搜寻本部的事情是真的,也不能断定这里已经被发现了呀。也许英树只是找到一半发现补习班要迟到了,才匆匆忙忙地往回跑。」

  鬼婆屋在宾田町的孩子中间相当有名,但在其他街区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更何况,从县道走到这儿需要穿越狭窄而又荒僻的山路,并不是靠误打误撞就能轻易找到的。

  「你错了。门上的数字锁被拆下来了。星期二的最后,是我把门锁好的。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忘记锁门是不可能的。而且……」

  孝志将放在身后的一只绿色提包举到眼前。质地较厚的塑制手提包,右面的角落里用油性笔写著「英树」的名字。

  「包就靠在门边上放著,里面有补习班的参考书和笔记本,所以英树肯定来过这儿。」

  「可是,英树不是从县道跑下去了么。为什么只有包还在这里?难道俊也看到英树后,英树又从半路折回来了?」

  「俊也见著英树后很紧张,马上就赶到这来了。接著发现锁被打开后,急忙用手机联络了我。所以英树应该没有折回的时间。而且在我来之前,俊也一直在这里等著。」

  「那……」

  「没准是鬼婆出现了。把英树吓得落荒而逃,所以……啊啊,这个是开玩笑啦,可能是发现本部后兴奋过头,忘了把包拿走。」

  这个说法实在太缺乏说服力。再怎么兴奋,也不至于忘了拿走补习班最最要紧的提包。不过锁开著、包也在这里,所以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里已经被英树发现了。

  「说不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近路,英树靠这个比俊也先一步回到这儿也不是没可能啊。」

  「那样的话,就意味著英树还在这幢房子里。那么英树应该会拿著包进去不是么。因为下雨地面都湿了,还要故意把包丢在地上,这实在让人费解。而且,我已经检查过附近的一部分岔道,应该没有其他的路。最根本的一条,我不相信住在松茂町的英树会这么熟悉这座山的地形。」

  「可能确实是这样吧。那为什么包会留在这里?」

  「谁知道呢。把你们叫来也是为了进去确认一下。」

  一阵风吹过,摇曳中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和著阴霾的天空,使人感到一种非比寻常的不安气息。孝志也意识到了吧,眼睛时不时地望向森林那边。

  这时,小满和聪美两人一同从山路出现。小满自不必说,聪美也是两手空空,看来已经回过家。

  「不好意思,因为我接小满去了。小满果然是在逃学哦。」

  「总觉得提不起劲来。再加上把铃铛送去后心里一宽,精神头就泄下来了吧。」

  小满毫无愧色。彻底的自由,著实让人羡慕。比起逃学的事,小满更在意被露珠打湿的白色长裙的裙襬。

  「总算五个人都到齐了。」孝志迫不及待地向小满她们说明情况。

  「啊……啊,到底还是被发现了。」在紧张严肃的气氛中,聪美发出若无其事的感叹。

  「搞什么嘛。本部被人发现了,聪美就不觉得窝心么?这半年来,我们辛辛苦苦才把这里改造成现在的模样。」

  「因为我想过这里迟早会被发觉啊。更何况,宾田町的人大多知道鬼婆屋在什么地方。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岩渊君的话,只要让他加入侦探团不就能守住秘密了么。而且他也想加入。」

  「如果让英树加入,那我们侦探团的纯正血统就……。算了算了。总之先进去再说。」

  大概是意识到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孝志率先起身打开了门。

  宅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迹。和平时的鬼婆屋没什么两样。也没有英树回来过的迹象。如果是藏在暗处不出声,自然另当别论。

  先打开第一间屋子──也就是我们平时使用的本部──的拉门瞧了一眼。屋内非常整洁,没有被弄乱的迹象。一眼望去,好像也没有什么物品被窃。

  「有没有和上次不一样的地方?」也许是慎重起见,孝志问了一句,但大家全都摇头。

  「只是发现了这里,还没有进去过吧。」

  聪美脱掉鞋子走进本部,「腾」的一声坐倒在皮革椅上。轻松惬意的模样就像在说「你们担心过头啦」。这方面聪美一向大大咧咧。

  「英树一直希望成为侦探团的一员,所以么我想就算他进去过,也不会搞偷窃或破坏活动。」

  「如果只是英树一个人那还好说。可是松茂町还有须之内这种人。」

  孝志嘟囔了一句,眉头紧锁显得十分不安。须之内是五年级生,和英树同住在松茂町。受我们的启发,他和英树曾一起打算创建松茂侦探团,但是由于召集不到其他人最后只好放弃。无法创立自己的侦探团,于是就不厌其烦地跑我们这来要求参加。说话的口吻就好像他自己才有资格当侦探团的头。孝志自然是不由分说地拒绝了他。如果打起架来,恐怕胜出的会是孝志,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高年级学生。要是把他加进来,还得给他相应的待遇。而且还有传言,说他喜欢欺负残疾学生,是一个性格阴暗的家伙(这也是孝志最不能容忍的地方),绝对不希望这种人成为我们的伙伴。

  「须之内确实很讨厌啊。明明一无是处,就仗著年纪大一点总觉得自己了不起。」

  聪美也持相同意见。对聪美来说,比起本部的存亡,须之内更是一个大问题。我能深切体会她的心情。

  「这方面我想英树也心里有数哦。」作为英树的密友,帮著他说几句好话。不过是因为同在一个街区、又是高年级学生,尽管不愿意仍免不了要打些交道,英树也讨厌须之内。话又说回来,没有谁会喜欢须之内。

  「但是,」这时俊也开口了,「英树下来时忘了拿包,说不定是因为在他之前,里面已经有其他人了。所以英树才会慌慌张张地逃走。」

  「有道理。那个人可能就是须之内吧。」

  孝志歪著嘴,目光投向里面的房间。然后他大踏步地走近隔板,猛地拉开了隔扇。

  里面的「不启屋」平时不用。因此灰尘积得厉害。一打开隔扇,白色的粉尘便扑面而来。由于窗户被封死,屋里有些昏暗,但看不到什么人影。不过,屋内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破烂货,可供藏身的地方随处都是。

  「喂,里面有人吗?现在就算躲起来也没用啦!」

  孝志用右手扑打灰尘,一边大声呼喊。但是没有任何动静,和往常一样屋内一片寂静。

  「我觉得里面没人哦。俊也君不是一直在门口看著么。如果有人,也会趁俊也君一个人的时候硬逃出来。因为等大家到齐就麻烦了。所以说到底就是这样了,不是么。」

  小满将身子埋进长沙发,用随意的口吻说道。不知是因为山路走累了,还是太过在意被弄湿的裙襬,显然没什么干劲。只有在海蒂的事情上小满才会积极起来,平时集合时也不大起劲。本来就是因为聪美讨厌侦探团只有自己一个女生,才把小满强拉进来。对我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而孝志对小满的这种态度也显出少有的宽宏大量,因为如果小满不在聪美就不会加入侦探团。

  「搞什么嘛。你们几个都一个鼻孔出气。对这件关系到侦探团生死存亡的大事,大伙儿一点儿干劲都没有。」

  「嘁……」孝志咂咂嘴,弓起脊背:「明白啦。身为领导,所有事情都由我一力承担,这总可以了吧。」说著孝志一个人朝后院走去。

  瞅准孝志已走远,一直坐在椅中的聪美格格地笑起来:「热爱侦探团的这份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是有点过火啊。有时间交个女朋友不好么。啊,不过这么一来,今后苦的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这话要让孝志听见了,恐怕他会一个星期卧床不起。如果不幸还听出了话外之音,那就……不由得在心里捏了一把汗。聪美一向粗枝大叶,似乎还没有察觉孝志的心意。

  「是啊。精力过剩到这种程度,做他的女朋友一定会很辛苦哦。」

  让人吃惊的是,俊也也跟著起哄。看来他也没有注意到。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了?不过英树好像也注意到了。也许是这两位特别迟钝吧。

  「哎……」

  就在这时,孝志大喊大叫地回来了。该不会是听到聪美的话了吧?这下完了。

  不过好像是我杞人忧天。孝志面对我们,圆睁双目:「嗨,后门的扣锁被挂上了。」

  「扣锁不是一直挂著么。干嘛吼得那么大声啊。」

  「不是的。」

  孝志掩饰不住焦躁的情绪,头和肩膀剧烈地颤动:「扣锁不是在里面,而是在外面挂上了。真是的。在这里说也没用,跟我到后门去。」

  孝志就这么站在土间上,急切地向我们招手。没办法只能跟著一起去后门,「你们看!」孝志推了一下门。向外开启的门扉只是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闷响声,完全无法打开。鬼婆屋的土间由水泥筑成,沿直线从三个房间的侧旁穿过后直达后院。土间尽头是通向后院的入口,那里装著一扇陈旧的木门。门的内外两侧附著扣锁,用以取代门锁的功能。内外两侧的扣锁都能挂上,由于互相独立,无法在反面打开。也就是说,内侧的扣锁只能在内侧解开,外侧的扣锁只能在外侧解开。因此,以前有过几次进后院时,屋里的人恶作剧地从内侧挂上扣锁不让我出去的经历。

  (注:文中,面对土间的这一侧被称为「内侧」或「门内」,面对后院的那一侧被称为「外侧」或「门外」,和我们一般的认识相反。注意不要混淆。)

  另外,薄薄的白铁皮筑成的围墙使得屋外的人无法进入后院。换句话说,外侧的扣锁被扣住,意味著后院里的确有人。

  说实话,先前我不以为然,总觉得是孝志想得太多,其实没有人躲在本部。但是看现在的情形,也许我应该改变想法了。

  「这么说,有人在后院?会不会是看到我们来了,所以慌忙逃进后院挂好了扣锁?扣锁总不至于是自己扣上的吧。」聪美惊讶地问。

  「恐怕不会。」孝志摇摇头。

  「而且,内侧的扣锁开著。星期二时我仔细地确认过,所以是有人解开了。然后又在院子里扣上了另一侧的扣锁。」

  「咚……」刚说完,孝志的身子就朝门猛撞过去。但是,陈旧的门板似乎比看上去的要结实得多,合页倒是发出了一声怪叫,但门完全打不开。

  「喂!是须之内吧。别死撑了快给我出来。你想躲到什么时候啊。老老实实出来的话,我们还有好商好量的余地。」孝志隔著门不耐烦地大声吼叫。但是没有回音,里面仍然一片寂静。

  「喂,别太过分啦!」

  孝志脸上暴起青筋,再一次大声怒喝。但是结果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如果在后院的人不是须之内,那可怎么办?」一直默默旁观的俊也怯生生地说。

  「什么意思?」

  「现在我想到了。会不会英树把包丢在这里,不是因为太兴奋,而是因为恐惧过度呢。那样的话,也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了。」

  「恐惧?别告诉我他看到了什么鬼婆。前面我说的那些可都是开玩笑的!」

  「不是啊。」俊也的表情严肃得叫人害怕,「我在想会不会是秋屋甲斐。」

  「秋屋甲斐?那个杀猫的大学生么。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孝志瞪著俊也,脸上露出完全不能理解的神情。但俊也并没有退缩。

  「那家伙不是还没被逮捕么。说不定是知道我们告发了他,所以来这里寻仇。没准他已经找到了我们的本部,今天就埋伏在这里。本来今天不是集合日,他会空等一场,但是如果不巧让正在搜寻本部的英树撞见的话?」

  「不会吧。不可能有这种事……」

  聪美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了。手摀住嘴角,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话说下去。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也无法完全否定。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杀猫成瘾的阴险男。企图报复我们、为此孜孜不倦地四处打探本部的地址,秋屋会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秋屋手持大刀的身影,蓬乱的长发下露出像狐狸一样锐利的目光。那家伙不但会杀猫,很可能连我们也一起杀。爸爸不是也那样说过么。这种人不但欺凌弱小、而且嗜血成性。

  「秋屋甲斐在里面?」

  稍后赶到的小满脸色苍白,纤细的身子颤抖起来。用来陷害秋屋的物证是海蒂的铃铛。而海蒂又是小满疼爱的猫咪。暴怒的秋屋第一个就对小满下手的可能性很大。

  「说什么呢。真是无聊透顶!」

  似乎是为了否定大家的想法,孝志的声音格外宏亮。连「不启屋」的隔扇也被振得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那家伙是怎么知道本部地址的?还有,你们好好想想。如果这儿真有危险分子,英树看到的话就会报告警察或老师,现在那些人也应该到了不是么。」

  「因为惊吓过度,说不定正在家裹著被子发抖哦。」俊也立即反驳道。一旦进入消极话题,俊也的想像力立刻变得丰富多彩。

  「这个不会。英树家是牙医,父母都在家,有这个闲工夫钻被窝,之前家里人就会责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补习班。再说……」

  孝志右手握拳:「真到了紧要关头,我会想办法搞定的。所以我说芳雄,你也别愣著了,快来帮忙。」

  大概是为了排除心中的杂念吧,孝志再次用肩头猛烈地撞击门扉。可是就算体形瘦弱,对方毕竟是大人。更何况,如果手里还拿著刀,只凭孝志一个人的力量真能对付得了么。

  心里感到不安正想拔腿就逃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铃木君的话。

  「你会活到三十六岁哦。」

  这么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现在就死。

  我想不能因为铃木君猜中了杀猫犯,就盲目迷信他的话,但是体内不可思议地涌出了一点力量。

  站到孝志身边,瞅准时机合力向门撞去。

  五、六次过后,听到了钉子脱落的声音。「叮……」,与此同时门扉猛然向外开启。扣锁弹了出来。沿著这股惯性,我和孝志一个前冲狠狠地栽进了后院。

  「好痛啊……」

  倒地前的一剎那伸出了手,总算没让肩膀著地,但是手掌擦伤得很厉害。撞门的右肩也痛疼难忍。真是一团糟。

  再看孝志,自称运动万能果真不是吹牛,早已一骨碌爬起身,开始在后院四处张望。

  宁静的后院。夕阳将四周染成了一片红色,完全没有人迹。只有弹射开来的扣锁滚落在脚边。

  「什么呀,一个人也没有嘛。」

  也许是现实与先前的激烈情绪形成了反差,孝志的声音里透著沮丧。

  后院还没有半个网球场那么大,三面环绕围墙。白铁皮的围墙比我们的个子高得多。露出土壤的地面被根茎很长的杂草所覆盖。

  初春时修剪过一次,不过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似乎又疯长起来。右侧的角落里有一个直径四十公分的树桩。想来曾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吧,但我们发现这里时已经是现在的模样,年轮也已褪变成焦茶色。左侧的角落立著一间小小的仓库,看上去屋顶只要站十个人就会垮掉的样子。庭院中央,长满青苔的石头筑成的古井从地面突起。井边有一个材质乾枯、中间已折为两半的晒台。狭小的后院里能看到的只有这些。

  「你们看。」孝志用手指著古井,「盖子被打开了。」

  古井就像一个茶叶罐,原本井口应该被一个形如水盆的木盖子封住,上面压著镇石。掉井里会很危险,所以自从刚来时窥视过井中后,没有人再碰过它。但是,现在井盖朝下倒扣在井边。镇石就滚落在井盖旁。

  镇石很沉重,而且从井盖的形状来看,很难想像是被风吹落的。有人搬走了石头,掀开了井盖。到底是谁?

  依稀记得半年前看的时候,井里几乎塞满了石头,也许是为了防止危险吧。虽说没有完全乾涸,但水深应该还不到两公尺。如果忍耐住被水浸湿的不适,藏住一个大人还是有可能的。

  「喂!要是躲在井里,就赶快出来投降。我们这有五个人,再反抗也没用哦。」

  孝志试著吼了一声,但是和前面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只能听到围墙外的树林发出的「沙沙」声。「好吧。」孝志迈著谨慎的步子踏过杂草,向古井靠去。一边做好充分的戒备,一边朝井中窥去。

  下一个瞬间,孝志的表情僵硬了。不只是表情,全身上下全都僵硬了。

  「怎么了,孝志?」

  我在院门旁问道,但是没有回音。孝志全身僵直,视线死死地盯住井中。十秒,二十秒,完全动弹不得。

  孝志究竟在井里看到了什么?

  战战兢兢地走到井边,从孝志的身旁探头望去。一股潮湿的腥气扑鼻而来。

  里面有东西。

  起初由于夕阳的乾拢,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不过,随著眼睛慢慢地适应后,隐约能辨识出这东西的形状了。

  是人的脑袋!

  果然有人藏在里面。但是那家伙纹丝不动。只是从布满绿藻和水草的水面下伸出头,一动不动地望著上方。从尺寸来看,似乎不是大人而是小孩。那么说,还是须之内?

  心里一著急,扒住古井的边缘探出身子。这时看清了脸的模样。

  眼睛睁著,一眨也不眨,暴牙嘴张开一半,苍白的脸孔安静地抬起。何止似曾相识,每天我都能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这是英树的脸。

  「英树!」

  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然而英树没有任何反应。翻著白眼,脸上已生气全无。微量的血从鼻孔中流出来。

  「英树!」

  扯开乾涩的喉咙,我又大叫了一声。

  「是岩渊君?里面是岩渊君么?」

  身后响起脚步声,门口的聪美等人跑了过来。

  「啊……」

  紧接著从背后传来了小满尖锐的惊叫声。回过头,只见小满脸色发青,双手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身体。身子颤抖著,彷佛正在忍受内心深处不断渗出的严寒的煎熬。「死了。死了。」小满叫著,一步、两步,不住地向后退去。

  是的。英树死了。

  不是骗人,也不是玩笑。英树真的死了。

  「是秋屋甲斐杀的!我们一定也会被杀掉!」

  小满望著通红的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道。只是,这声音很快便消逝在遍布晚霞的空中。不久小满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一转身,嘴里喊著「救命啊」,向屋内奔去。

  「哇……」两腿打颤仍勉力支撑到现在的俊也紧跟其后。

  「等我一下呀。小满。」

  聪美也半哭丧著脸想要追上去。

  「喂!别走啊。」

  试图叫住大家的孝志,声音也异样地哆嗦起来。他的表情始终僵硬著。就算再坚强,孝志也是第一次见到尸体,而且还是朋友的尸体吧。当然我也一样。

  「孝志。这里危险啊!」

  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袭来。罪犯也许还在附近。下一次会轮到我么?

  就在这时,一群山鸟从附近的林中一齐飞出。嘹亮的振翅声遮云蔽日。彷佛正在向这座庭院袭来。

  已经超出忍耐的极限。

  我们几个一溜烟地逃出了后院、逃出了鬼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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