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传说魔术师与奴隶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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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无聊透顶。
穷究魔术巅峰的究极魔术师、星辰的支配者、三界战争的英雄。至于简单一点的，还有「神」这个字眼吧。
这一切都是各个不同时代的人们用来称呼我的名号。
藉著魔术得到不老不死之后历经无数载光阴。在这段漫长的时光中，我为了测验自己的力量，做过许多的事。
有时将荒废的大地变得绿意盎然，有时则打倒人们畏惧地称之为「邪龙」的巨大魔物，有时则建造收藏宝物的无限之塔。
我做过的这些事若用常人的尺度来衡量，那些听来夸张的名号其实也可以算是名符其实吧。
但就像我的真名已随著当年的人们年老逝世而遭世人遗忘，上千名号同样不具太大的意义。
尽管我打倒了邪龙，封印了人称魔王的存在，甚至操纵天上星辰，一切都毫无意义可言。
我在这当下深深体认到这件事。而且只是因为一名弟子。
「提欧同学，我办到了！」
在我眼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那张稚气未褪的脸庞对我展露灿烂笑容。
在她举起的手掌中，产生了使高密度魔力维持稳定球型的魔术。
就算基础扎实的魔术师耗费数年光阴修习，恐怕也难以让魔力安定至此吧。
想在我眼前展现她学会的魔术，预料将得到我的赞美而面露天真烂漫的笑容，这位少女正是我在一千又数百年的人生之中，唯一收的一名弟子。
这还真是教人颤栗啊，我的爱徒亚莉耶塔•佩尔提亚。
手中掌控著寻常魔术师见了恐怕不免打冷颤的魔术，少女面露稚嫩的笑容。
这少女真是让我畏惧。
「做得很好，亚莉耶塔。这是你努力的成果。」
「……！是的！真的非常谢谢你，提欧同学！」
啊啊，怎么会这样。
我的弟子怎么会这么可爱──！
千年以上的人生中最大的打击，至高的危机。
一时兴起招收的弟子未免也太惹人怜爱了。
恐怕是因为我只有在测试修练的成果才降临外界，除此之外鲜少与人往来，就算偶尔外出也只会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不常与人对话。见到她仰慕自己，为了得到称赞而全心全意努力修练的模样，实在可爱得教人无法自拔。
没有特别才华的寻常少女一心想博取我的认可，为此接二连三习得高难度的魔术，那模样唤来一道七彩的电击，贯穿我因为全能而无聊得褪色的脑髓。
虽说是高难度的魔术，但看在我眼中无异于儿戏，不过对亚莉耶塔来说还有点难度。我必须想个好方法指点她，这样的尝试本身就带给我刺激，而且见到她每次多学了一点就展露欣喜笑容，连我也不由得开心起来。
不妙。真的很不妙。
无论是千种名号，或是名号背后的伟业，在这少女面前派不上任何用场。
虽然我不曾因那些伟业骄傲，但某种程度上我因此判断自己确实如同那些传闻中一般的存在，这也是事实。
每当我目睹弟子的一喜一忧，我也跟著面露笑容或情绪消沉，几年前的自己要是见到我这软弱的模样，真不知道会怎么说。
「提欧同学？你在想事情吗？」
「……别在意。先别管我，继续反覆练习。趁著感觉尚未远去，使之化为扎实的技巧吧。」
对自己的认知与对弟子的疼爱，两者之间的折冲似乎是显露在我脸上了。
虽然我为遮掩自身反应而下达指示，但亚莉耶塔欣然回答，按照我的指示回过头继续修练。
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尽管我这句话『并非出于师父的立场』，但只要是为了提升魔术造诣，她也会顺从地接受。
这种个性十分挑动身为师父的我心中类似亲情的情感。因此我总是不由得更加用心指导。
──甚至用魔术改变自己的外观，潜入弟子就读的学校内。
虽说改变外观，但实际上只是变回年轻时的样貌，不过正常人也不会返老还童。这种程度的变装已经很充分了吧。
我无论名号或实质上都是至高无上的魔术师，尽管容貌变得年轻，要我上学简直是一桩笑话──
「看来你已经抓住诀窍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使用太多魔力会影响到明天的表现。」
「我明白了。真的非常谢谢你，提欧同学！」
不过只要能见到亚莉耶塔平常见不到的另一面，相较之下那只是琐碎的小事。
她平常会称呼我『老师』，但我现在是魔术学校的学生提欧多尔•芙拉姆。『提欧同学』这样有如朋友的昵称，仅限于学校这个地方。
这种新鲜感真是太棒了。我一千又数百年来潜心钻研魔术，有人以昵称称呼我的经验称得上非常宝贵。
为了穷究魔术巅峰而踽踽独行数百年。起初虽然充满乐趣，但能做的事情很快就没了。
在那之后我度过了超过一千年以上无聊透顶的时光──不过最近每天都充满了全新的刺激，让我快乐得不得了。
这一切体验都始于，我收了这位名叫亚莉耶塔的少女当作弟子。
如果那时我没有一时兴起而萌生收个弟子的念头，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当下。
我不禁将视线投向远方，回忆过去──
◆
一切都无聊透顶。我在冰冷的房间内叹息。
立志穷究魔术之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老早就抵达了当初做为目标的魔术巅峰，在那之后又过了千年以上的时光。
换作是抵达巅峰之前的我，肯定会说「魔术之道没有终点」，而嘲笑我现在这句话吧。
然而对于当下的我而言，无论是不老不死、死者复活、创造星辰，甚至破坏次元──思考所能及的一切，全都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一切随心所欲，想做到就能办到。这般境地就是现在的我置身的魔术巅峰。
正因如此，这世界真是无聊。
一切都能随心所欲的世界，无异于翻到烂的书籍。
一时兴起而重新翻阅就能有新的发现──我早已过了这种阶段。我在这世界上不管引发什么事，只不过是在验证「只要这么做就会得到这般结果」的因果关系。
起初，施展钻研而得的魔术还让我沾沾自喜，我在世界各地进行形形色色的试验，但现在我完全提不起劲去做已知结果的一切。
叹息声再度响起。
如果有些愉快的事情，也许就能暂时忘记这份苦痛。
我原本以为魔术这门学问远比我想的更加深远，但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登上了巅峰，早知如此就不该施展不老不死之术。
只要我愿意，『杀死不老不死者』也绝非不可能。不过那行为同样只是在确认已知的结果。在实行这种手段之前，我还无法完全舍弃希望，期待著世界上也许还有一丝趣事。
啊啊，要是能找到足以激发任何一点动力的事情就好了。
真是的，能感觉到困难的人还真教人羡慕。
思考到这里，我突然想到。
如果我自己无法得到任何困难，那就找其他人来代替我不就好了？
在我之外的其他人前往魔术之巅的过程中，伸出援手并在旁守候。这样一来我不就能透过那对象而体验困难了吗？
只要我施展魔术，今天就能创造出全新的世界统治者。但是我只会贯彻从旁辅助的立场，并非亲手移除障碍，而是协助那人跨越困难──
简单说，我要找个弟子。感受那股不顺心时的焦急，期待那人最后能登上多高的境界，这不是个非常不错的点子吗？
有我这个至高的师父一对一指导下进行修练，说不定能培养出与我平起平坐的魔术师。就算弟子最后半途而废，拥有那份力量的弟子会如何运用，我也有几分兴趣。
用那力量创造更好的世界，或是以力量支配世界？若是前者，我也无须多加干涉；若是后者，只要在世界万劫不复前由我自己出手解决就好。
原来如此，感觉愈想就有愈多乐趣在等著我。
我虽然并非全知，但近乎全能。因为心中想到的每件事都能独力达成，让我完全忘了可以依靠他人。
我伸手抚摸下巴，确信这方法的确是个妙计。
既然决定了，马上就开始吧。
择日不如撞日。虽然对我来说只是花上数百年就登顶的小丘，但是立志穷究魔术之巅者大概人人都是急性子。一心以为还有更深奥的秘密，深怕时间不够用，于是选择成为不老不死，这里就有个现成例子。
我集中精神，窥视位在远方的城镇。我有时会像这样确认外界情况。尽管我过著枯燥无味的每天，但要是同族的人类灭亡了，还是不免会有几分寂寥，因此我会为了避免人类灭亡而维持最起码的关注。
使用望远术后，比上次见到时更加繁华的石造街景映入眼帘。
接著我抬起手，黑暗漩涡打转的门随即产生。
这魔术名叫『传送门』，能将两个地点直接连结。用马车也得花费数个月的距离，一瞬间就能穿越。
出发吧。我呢喃低语，让身体陷进黑暗的传送门中。
◆
让传送门出现在无人的巷弄中，我让身体探出传送门，确认没有目击者之后，从巷弄来到大街上。
上次来到有人在的场所，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虽然我没有特别计算年数，但确认过当下是和平的时代。
以望远术俯瞰的情景和肉眼捕捉的街景，比想像中差异更大。
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之下，建筑物的平均高度稍微提升了，让我联想到植物耗费漫长岁月成长的模样。
人的数量不少。充斥城镇的活力以嘈杂人声体现，让我稍微觉得心烦，不过偶尔体验一次倒也觉得不坏。
我走在人群之间，穿过大街小巷。我身穿的黑袍似乎还算引人注目，不时有人将视线投向我，但人们似乎只觉得『有个少见的家伙』。也许当下的社会有形形色色的存在共处吧。
换作在过去，人界与魔界大战并波及了神界的那个时代，人们对我的视线恐怕会带有更强烈的敌意吧。在当时『与众不同』本身就已经是种罪恶。
相较之下，现在这世界已经好上不少了。
既然街上充满了毫无危机意识的人，随便找个人掳走其实也没问题──不过关键在于弟子人选有无学习意愿。掳走之后强硬灌输魔术知识，效率也很差吧。
既然如此。
利用在和平盛世仍旧遗留的陋习也是个手段吧。
我在奴隶商人开设的店铺前方停下脚步。
买个奴隶。这样一来就不会引发多余的麻烦。至于学习意愿的问题，只要愿意钻研魔术，就能得到等同一般人的生活──话虽如此，我的住处位在远离尘嚣之处，这样说其实有语病就是了，但是不会受欺凌的身分可当作交换条件。
如果这样子还是没有学习意愿，就随便找个地方释放即可。
这国度的奴隶大多是罪犯或因故失去依靠者被人卖掉，又或者是生活陷入困难者变卖自身。
获得保障的食衣住，以及脱离『低人一等』的身分，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不错的条件。
我推开了对开式的气派大门，走进店内。
面貌凶恶的肥胖男人瞪向我。
「哎呀，欢迎光临。您想买奴隶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得劳烦您在光之日前来参加竞标──」
态度彬彬有礼，脸上堆著笑容，但是皮笑肉不笑。
原来如此。奴隶商店只在特定的日子营业啊。我思索著新增的这项知识。
话说回来，奴隶买卖的时间竟然挑在『光之日』啊。还真是讽刺的选择。
「我要的是识字的奴隶之中，年纪最小的人。」
但我并不理会，径自继续说道。我本来就是嫌麻烦才来到这地方。
原本就怀有敌意的奴隶商人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
「……！我这就把人带来。您要的是识字的奴隶之中，年纪最小的人吧？」
他立刻改变态度，脸上堆满笑容。
因为我从袖口中取出了金块，摆在桌面上。
他终究是商人，必定重视金钱的价值。虽然也有人秉持著荣誉而行商，但这男人从事的是压榨他人的行业。在他心目中比金钱更加珍贵的事物──顶多只有他自己的性命吧。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先撇开买卖奴隶这行业不谈，商人重视金钱是理所当然。至于自己的性命最为尊贵这一点，对大多数的人也是无法以美丽言词粉饰的事实。
我如此想著的时候，奴隶商人回到了此处。一名少女站在他身旁。
「让您久等了。这就是当下我们店里能提供给您，年纪最轻而且识字的人选，不过──」
他说著的同时伸手轻推她的背，少女被推到男人的前方。
从我的角度评论的话──中下水准。魔力比平均还要稍微偏低，考虑到她置身这种处境，想必也没有高度的魔术知识吧，是个寻常的普通少女。
不过奴隶商人显得语带迟疑。
理由我也能猜到就是了。
奴隶商人卖关子般拖长了语尾，我瞄了他一眼。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其实这位少女是某支没落贵族家的女儿。而且您看看她这姿色，世上有不少人想将没落贵族家的千金调教得符合自己喜好。为了因应需求，这女孩目前还保持洁白之身。所以说，对本店而言她将会是下次竞标的压轴商品。」
他的意思就是想漫天喊价。
贵族家的女儿。这头衔让我恍然大悟，为了『这类目的』而购买奴隶的人们而言，大概有其价值吧。他说的『洁白之身』就是这个意思。
此外奴隶商人似乎也努力维持她的外貌。虽然因为压力或营养而对健康状态造成负面影响，但肌肤白皙，新雪般的发丝十分美丽，长相也不差。
此外最重要的是年轻。换言之她拥有较多时间，还能节省教导文字的功夫，虽然优点就只有这些──不过她那眼神我有些中意。
即便落至这般身分，也绝不唉声叹气──她还能这么想，是因为她尚未体验这世上真正的恶意，是那般脆弱。蒙尘而黯淡的公主塑像。那材质有如玻璃。
一旦落入渴求她的那些人手中，她那纤细的自尊恐怕转瞬间就会碎裂。但也因此，该说也暗藏著打磨就会发光的潜力吧。脆弱但高尚，那眼神体现了她这样的本性。
「我很中意。这女孩我要了。」
听见我这句话，少女的身子顿时打颤。
果不其然。她只是凭著自暴自弃的心境强作镇定。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吧。对这年纪的少女而言，日后必须身为奴隶而活的现实未免太过沉重。
况且，不只命中注定的日子提早到来，买家还是个身穿黑袍的可疑男人，她这反应还有同情的余地。
「您这么中意真是太好了。不过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这女孩是本店的压轴商品──」
不过奴隶商人还想继续他那旁敲侧击般的抬价。
他都把人带到这里来了，当然不是没有卖给我的意思。
真是没意义的沟通。
「我没兴趣拐弯抹角。要开多少价钱你来决定。」
语毕，我再度从袍子中取出金块，一块接一块摆到桌上。
一块、两块、三块──堆叠的金块发出沉甸甸的声响，不只是奴隶商人，就连少女的表情都起了变化。
黄金无法制造。因此黄金的价值稳定──在这个世界上是一般常识，不过那些常识与我无关。
也因此，我没必要节省「金钱」。
「已、已经很够了！还请您把这些都收起来。」
就在我要摆上第五块金块时，奴隶商人连忙出声制止。
这么多金块堆积起来，感觉也愈来愈有模有样了。不过我按照他所说的，收起了金块。虽然这男人态度惹人厌，但是他这份机灵，倒是让我满中意的。
能理解眼前不正常的事物有多么不正常的感性。对此绝不深入追究的谨慎小心。撇开人格优劣不谈，我不讨厌机灵识相的举止。
「呵呵……那么，这就是手镣的钥匙。」
我从面露卑贱笑容的奴隶商人手中接过钥匙，一眼瞥向少女。
少女再度浑身发抖，咬牙忍住几乎外泄的惊叫声。
太胆小了。虽然感觉有点麻烦，不过她迟早会习惯吧。
我再度发动『传送门』，连接自家的大门。
在过去，以这道魔术为首的空间魔术都被视作高等魔术，不过到了现代，『传送门』似乎依旧是高等魔术。
「老爷您──不不不，我没有要多加过问的意思。由衷期盼与您不会再度相见。」
「你很聪明。」
商人畏畏缩缩地想问，又立刻收回了话语。我没看向他，如此回答。
我的视线看向少女，她现在已经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但是她的眼睛紧紧闭起，这大概是她的矜持吧。
经过短暂的迟疑后，少女走向我身旁。
只要穿过门，就会抵达我远离尘嚣的宅邸。
接下来一段期间内，她将会度过一段与人世隔绝的生活──
「有什么人你想先告别的吗？」
「……没有。」
「这样啊。」
毕竟她都落入这种处境了。如果世上还有那样的人物，她大概也不会成为奴隶吧。
我让半边身体沉进传送门中，拉动少女的手。
她虽然紧紧闭著眼睛，但感觉不到抗拒。
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胆小的少女让我有种忍不住想微笑的心情。
虽然在人类社会被视作高等魔术，但这只是区区的移动魔术。不会伤她任何一根寒毛。
我放开少女的手臂后，她终于睁开眼睛。这里已经是我的宅邸内了。
因为手臂上的触感消失，少女缓缓睁开眼睛。
于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光景让她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地环顾周遭。
「咦？啊，这里是……？」
「我的宅邸。为防万一先告诉你，这里距离有人住的地方非常遥远。除非你的目的就是自杀，不然最好不要想逃走。」
听了我的警告，她使劲点头后咽下唾液。
我在这么说的同时，解开了少女的手镣。
「请、请问……？」
「只是解下枷锁而已。那不符合我的目的。」
今天我原本只是想简单说明在此生活的大方向，不过我买下少女的目的终究是让她接受成为魔术师的修行。
戴著手镣的状态下进行的训练并非不存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要这么做，用魔力制作简易的手镣还比较方便。
不过少女似乎误会了我话中的意思，紧抿起嘴唇。那很显然是恐惧的表情。对我来说那是司空见惯的神色，一眼就能看穿。
「那么我要说明让你今后在此生活的目的。若有必要我会补充，但我讨厌多余的麻烦。同样的事情尽可能不想说明第二次，所以你仔细听清楚。」
「……！好的。」
哎，她刚刚才身为奴隶被我买下来，年幼的少女会恐惧也是人之常情吧。
话虽如此，恐惧有可能阻碍修练。我轻吐一口气，开始说明：
「首先──关于我买下你的目的，我对你期待的并非做好奴隶的工作。」
「是的……咦？」
「我之所以买下你，是因为我想收一个弟子。因此，在这里修行魔术就相当于你的工作。我锻炼你的魔术也没有其他目的。你可以自由行使你得到的力量。」
她听了我说的话而发出疑问的反应，只见少女的眼神游移不定，正努力想理解我话中的内容。
心中原本预料的事情和当下的状况大相径庭，想必让她不由得陷入混乱了吧。不过她似乎有在听我说话，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话中内容有多复杂。就算现在一时搞不懂，日后总是会理解。我这么判断，继续说道：
「虽然刚才我说修行就是工作，当然最起码的生活杂事还是要做。自己的房间要自己整理，共用区域要维持整洁。打扫和下厨则是轮替。到这边有问题吗？」
「……那个，请问这是指……？」
「就是要做到生而为人最起码的事情。只要做好这些事，空闲时间你想做什么都无所谓。不过这宅邸内的娱乐顶多就只有阅读而已吧。」
除了修行之外，要做好最起码的家事。听我这么说，少女似乎感到更混乱了。
一般来说这种杂务全部扔给弟子处理似乎是最常见的师徒关系，不过我不打算把这些费不了多少功夫的琐事推给她。我对她的期许只有当好我的弟子并专心修行魔术。我不希望带给她无谓的疲惫而降低修行的效率。
在我说完的时候，少女虽然依旧混乱不已，但警戒心似乎已经减轻几分。也许单纯只是理解追不上现实，使得她没有多余心力保持戒心吧。
「到这边有什么想问的？」
「请恕小的直说，您的每一句话小的都无法理解……那个，小的是个奴隶……」
「你已经不是奴隶了，就这么单纯。就如我刚才所述，我对你的期待是做好身为弟子的本分。只要遵守这个本分，其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话虽如此，因为急遽变化的待遇而混乱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人对激烈变化的环境，适应力不强。从我买下她的当下显露的些微反抗心与不安，还有现在混乱的模样来看，可以想见她落入奴隶这个身分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从贵族家的女儿成为奴隶，现在又变为魔术师的弟子──若这样的变化在数天或数周内发生，想必理解速度会追不上吧。
……唔嗯，就这样吧。常言道外在影响内在，就从外观开始整顿吧。一身衣衫褴褛的模样，确实就如同奴隶般。
我对少女伸出指头，年幼的脸庞因为恐惧而紧皱。我注入魔力，修改少女的服装。是以黑白两色为基础，样式简单的衬衫与裙子。
「啊……衣、衣服怎么……！？」
「很遗憾我的品味很古板。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仔细对我描述那是什么东西。我会尽量达成。」
「这、这样就很够了……请、请问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见到您使用应该需要大规模道具和魔法阵的『传送门』，还有凭空创造衣服……坦白说，小的实在无法想像。」
少女的反应显得有些呆愣，我轻声吐出一口气。
因为少女至此终于开口说出了出自她自身意志的话语。
……仔细一想，这也许是个好机会。虽然名字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在共同生活时还是需要一个用以代表彼此的符码。
每当有人称呼我，使用的总是异名，我真的许久未曾用上本名了。也许这是个好机会使用蒙尘许久的名字。
「如你所见，我是个魔术师。名叫提欧•伊鲁布拉姆。你要怎么称呼都可以。」
「啊……！真的很抱歉，小的居然让主人先报上名字……」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我不是你的主人，而是师父。虽然为了顺利传授知识给你，需要你对我怀抱一定程度的敬意，但我要的不是奴隶与主人的关系。」
虽然我刚才觉得她成为奴隶后的期间应该不太长，但似乎已经被迫习得了奴隶应有的态度。
也许她的学习力更在我想像之上。如果是这样，在修行上可能也值得期待。
「所以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是、是的！我、我叫亚莉耶塔•佩尔提亚。」
我要求她自我介绍后，少女──更正，亚莉耶塔难掩困惑地报上姓名。
从她身上已经感觉不到警戒心，但她似乎本性就比较胆小。
哎，这也不是坏事。胆小换个角度来说就是慎重。若在学有所成之前发生意外，也很让人伤脑筋，这样的个性比较方便教育。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亚莉耶塔，你吃过饭了吗？我接下来要吃午餐。」
「啊，还没……啊，由我来做就好……！」
「这等之后再说。交给不熟悉环境的人只会降低效率。此外，这个嘛……你就在那边坐好。」
见到亚莉耶塔想动作，我先是制止她，随后一挥指尖，在桌子前方唤出椅子。
这是我的失误，因为我突然间决定要收徒，忘了准备日用品。
之后再大致准备吧，如果有其他必要的东西，再让她告诉我就好。
我用魔术操纵器具，制作数道餐点。施展数道某种程度上已是固定程序的魔术，面包便自动烤好，鸡蛋滑落至平底锅，锅铲将煎好的荷包蛋送到盘子上。
我听见背后传来感叹的轻呼声。看起来大概像是料理器具在跳舞吧。她的眼神闪闪发光。
因为这光景对魔术萌生兴趣是件好事。真是出乎意料的收获。
短短几分钟就完成了用餐准备，我分配好彼此的餐点。
我径自就座后，亚莉耶塔的眼神在我和分配给她的餐点之间来回游走，掩不住不知所措的神色。
「有什么东西是你不吃的吗？」
「没、没有！只是在想，我真的可以吃吗……？」
「准备这些就是要给你吃的。虽然算不上山珍海味，但如果想吃得更丰盛的话，就等轮到你再大展身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很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用餐了，一时搞不懂……」
不出我所料，对奴隶灌输的观念也深植于这些反应之中。
虽然我不知道她接受成为奴隶的管教究竟有多长的时间，但未免也太卑躬屈膝了。
不过，她这种柔弱也是我中意之处。少女怀著与那柔弱不符的自尊，当她得到莫大的力量后，究竟会用来做些什么？对此我有兴趣。
少女一点也不晓得我的用意，打量著我的脸色，拿起汤匙，将浓汤送进口中。
「……好温暖。」
她的眼眶中浮现了泪光。
那是热浓汤当然吃起来暖和──我这么想著，不过之前奴隶商人或许会刻意给她冰凉的食物，而让她体认自己身分已经是奴隶。
我不晓得她的心境，但真的会这么感动吗？只要读心就能瞭若指掌，不过有点麻烦，而且也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于是我与亚莉耶塔的共同生活开始了。
有人因为我做的餐点而喜悦，这种感觉意外地还不差。
◆
「就如同我先前告诉你的，今天起你就要成为我的弟子，修行魔术。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告知日后的计划以及你的将来。」
「好的！」
我买下奴隶少女亚莉耶塔成为我的弟子之后，到了第二天。
我们来到了宅邸地底下，一个还算宽敞的空间。
亚莉耶塔的眼神恢复了几分神采，态度和昨天相比也显得明快许多。
话虽如此，当我要她来到宅邸的地下室时，这骇人的名词让亚莉耶塔一度以为『该不会还是像之前想的那样』而胆怯，不过见到这广大的空间似乎让她的不安随之消弥。
「那么我就开始说明了──不过我有话要说在前头。虽然我决定把你当作弟子才接你回家，但是我收弟子没有任何特别的目的，只是在漫长的人生中为了打发时间而一时兴起罢了。因此我不会预设学习目标，就算学习成效不佳，我也不会惩罚你。我唯一期待的只有你用心钻研魔术。至此你有问题吗？」
我凝视著亚莉耶塔的眼眸，如此告知。
亚莉耶塔为了不漏掉我的一字一句而凝神倾听，这时她倏地点头。
虽然我话中内容并不复杂，不过毕竟与她过去的日常生活天差地别。我原本以为她应该会更加混乱些，但她似乎已经确实理解了。看来她本来就挺聪明的。
「当然，我也准备了奖赏。因为我认为，如果没有奖赏就无法维持认真学习的动力。第一，只要你在此学习魔术，我能保证你的衣食无虞。虽然我昨天说需要什么东西都能为你准备，不过你想到城镇去的话，只要不太过频繁，我也能带你去。想要什么私人物品，端看你对修行的态度，要什么我都能买给你。简而言之，只要你认真修行，无论是食衣住都能保证充裕。当然了，若是我认为可能阻碍修行的物品就属于例外。」
「好的，我觉得这是当然的。」
见到那顺从的态度，我点头。
具体来说何种东西会碍事？要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没关系，但她就连问都没问，给我的印象不错。
「第二，虽然我昨天提过，但我现在再度声明。在修行中习得的魔术，你要怎么使用都无所谓。要对仇家报仇也无所谓，想为他人有所贡献也同样随便你。只要你能顺利理解我的教导，要统治表面上的世界恐怕也不是难事吧。」
「这种超乎想像的事，我实在……」
「我没叫你这么做。意思是要如何使用都是你的自由。如果你宣称要灭绝人类，因为那与我的利益相抵触，我会出手阻止。但如果你得到在我之上的力量，一切都端看你的想法。」
听了毁灭世界之类的话语，让她面露难以理解的表情，不过亚莉耶塔还是点了头。
因为她还没有实感，这也是正常的反应。但只要从天上拉下一颗星辰，世界就会自动毁灭。如果她的实力成长到与我相同水准，那种事同样只是随手拈来。
她日后应该会渐渐理解吧，不过当察觉这事实的瞬间，她会怎么选择呢？我对此同样有兴趣。
「这些就是用心参与我的修行能得到的回报。那么假使你放弃了你的本分──也就是缺乏意愿接受我的修行，对此我不做任何处置。」
「什么也不做……是这个意思吗？」
亚莉耶塔自然而然反问，我点头答道：
「如果你拒绝接受我的修行，我会找个邻近城镇放你自由。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送你一程。」
「不过这样的话……那个，您是为何才花钱买下我呢？」
「因为我想要一个弟子。不过，我要的是愿意认真修行的人。找个没有学习意愿的人当弟子也没有意义。如果真是这样，早点放弃去找下一个人比较省时。买下你的时候使用的黄金，要多少我都能制造。」
「您、您能制造黄金吗！？但黄金不就是因为无法制造才昂贵……！」
「那是一般人的常识吧？在我看来这易如反掌。」
语毕，我让金块出现在手边。
黄金。这种稀少物质由于其非常利于传导魔力，同时也容易积存魔力的性质，可运用于各种魔术器具。用途繁多，而且外观美丽。在人类的历史上无数的人们追求这物质，自古争执不休。
不只是因为黄金的产量本来就稀少，更棘手的是这种物质无法制造。曾有许多魔术师挑战制造黄金，但从未有人实现。
……不过这是一般魔术师的常识。在我看来制造黄金和制造铜或铁没有太大的差别，同样不足挂齿。
虽然过去有许多魔术师循著各式各样的手法挑战制造黄金，但问题其实很单纯。因为这种物质拥有容易积存魔力的性质，在制造时需要耗费更多魔力，而一般魔术师的魔力不足以制造黄金罢了，理论和制造铜或铁时没有差别。只要招集大约百名魔术师，就足以制造出一小片黄金吧。
这么简单的事情直到今日都未曾实现，原因只在于一开始就认定办不到。不过在现实中要招集水准不差的魔术师也不容易就是了，因此黄金至今仍旧有其稀少性。
言归正传，总而言之，即便是一般社会上认定的稀有物质，不管要多少我都能恣意创造，所以在我眼中无异于寻常的石头。
买奴隶时必须耗费的只有时间。因为这次我对自己设限，禁止了『改造』这种方法，与其等待对方回心转意，还是去准备下一个弟子比较快。
「不过，我也不是滥好人。我虽然会放你自由，但我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日后继续照顾你。能自食其力也好，要变回奴隶也罢。如果不愿意这样，就拿出最起码的态度认真钻研魔术。」
至于她有没有认真修行，从魔力的流动就一目瞭然。
学习意愿是『工作』也无妨。我的意思就是，如果想要过著常人般的生活，就认真修行魔术。
听了我这么说，亚莉耶塔点了点头。不过表情比刚才更加凝重了。
「用不著太过紧张。只要你认真提升魔术造诣，我就没有任何怨言。如果只是要打造究极的魔术师，其实手段多的是。只要你尽你所能，我就不会主动放弃你。」
看来她有意愿认真接受修行。从她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既然这样，态度也没必要太过严肃。
『只要愿意认真修行我就不会弃之不顾』。我只是想让她理解这一点，而她似乎也明白了，亚莉耶塔放缓了紧绷的表情。
「你明白就好。那么接下来，我要策画日后的行程。亚莉耶塔，你懂得多少魔术？」
先告知她将来的生活方针后，我终于切入正题。
虽然我并未设定学习的终点，但有必要视她已经懂得施展的魔术，而先设定好学习的起点。
这世界的居民可说或多或少一定都懂得使用魔术。像是点燃柴火或是以光亮照亮夜色，魔术已经深植于日常生活。
换言之就是原始时代的石器与火。没有魔术就无法生活。
也因此这国家中有许多教导魔术的学校，至于在没有学校的地区，父母也会教导自己的孩子，以取得将来自理生活的能力。
不过，虽然出身贵族之家，亚莉耶塔才十二岁。一般来说差不多到了开始学习魔术的年龄。
考虑到她过去曾是贵族家的女儿，她更早就开始学魔术也不奇怪。不过亚莉耶塔出身的贵族家族落魄到让女儿成为奴隶。恐怕无法期待她接受过任何预习。
「……那个，坦白说，我几乎什么都不懂。顶多只能在指尖点起火焰。」
如我所预料，亚莉耶塔的魔术知识可说是一片白纸。
那并非譬喻，真的就只是小孩子在玩火的程度。
「这样啊。那我就从头敎起。」
「对不起。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事……」
「不用道歉。这样反而比较方便。」
不过，那对我不成问题。
我找弟子的真正用意在于教学本身。如果知识上一片空白，那更合我意。
我短暂思考后决定。
「首先，你要在我这边接受三年修行。在打好基础之后，进入高等学校测验你学到的能力。一旦确认了成果，也会让你日后更有学习意愿吧。」
「……！我只是个奴隶，您愿意送我上学吗……！？」
「不过届时你大概已经不需要学校提供的课程了……不，应该能学会在人世间生活的方法吧。哎，这样也好，如果你觉得这能激发你的动力，就好好努力吧。」
「好的！」
在我看来，学校这场所只是按照年龄分类的低阶教育。不过，人也能从中得到在一般社会生活上有益的知识吧。
无论如何，只要能刺激学习意愿，不管什么方法都好。
见到她面露明亮开朗的笑容，让我不禁愉快起来。至少她看起来比刚才更有动力了。既然如此，打铁要趁热。
「那么，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就马上开始实践吧。」
「请、请多多指教！」
亚莉耶塔端正姿势，凝视著我。
虽然她自称从未受过魔术的教育，但似乎学过除此之外的礼仪。就学习事物的态度来说，给我不错的印象。
那么，接下来终于能开始投入魔法的修行──不，在这阶段应该还算课程吧。
「刚才你说顶多只能在指尖点起火焰。你现在也能办到吗？实际试试看。」
在指尖点燃火焰。那就如同字面上所述，是小孩子在玩火。
亚莉耶塔原本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平常大概也不会玩火吧。
既然这样，她有可能只是在更年幼时试过一次，也许现在连当时怎么做到都忘记了。
「我明白了……嗯。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过，那似乎是我多虑了。亚莉耶塔集中精神，将魔力凝聚至指尖，在该处点燃火焰。
虽然火焰微弱得像细小的蜡烛，不过已经合格了。
「很好。接下来把火焰变得更大。任何方法都可以。」
「变大吗？呃，我试试看。」
知道她已知基础中的基础就够了。那么应用上又如何？
让火焰变大。我要她这么做的原因在于，我想估测这少女的素质。
只要感知她的魔力等等，就能理解她的才华。如果只看这一点，亚莉耶塔的才华大概算是中等偏低。
与生俱来的魔力较少，而且也没受过适宜的指点，算是理所当然的低水准。
不过，魔术不光只是看才能。素质也同样重要，有时甚至比才能更重要。
「……」
亚莉耶塔直盯著她在指尖点燃的火焰，思考著。
这女孩会怎么做呢？我双手抱胸，静静观察。
不久后，亚莉耶塔倏地屏息，睁大眼睛。
亚莉耶塔选择的方法是，在已经点燃火焰的右手食指的另一边──也就是在左手食指上点燃火焰。
然后她将双指靠近。点燃火焰的两根手指加在一起，火焰也跟著变大。
「这样子可以吗！？」
大概是心中想到的办法生效令她欣喜吧，那张脸上浮现笑容。
不过当她察觉自己不由得兴奋后，表情立刻蒙上不安的阴影。
「啊，对、对不起……！我一时兴奋……」
看来她还没完全摆脱奴隶的心态。
哎，不过按照这步调应该很快就会忘记了吧。
但如果常常因此无法专注修行，这也是个问题。
我想除去这一点。思考到这里，我走到亚莉耶塔身旁，轻抚她的小脑袋瓜。
「做得很好。不错的想法。」
「……！真的很谢谢您！」
事实上这的确是个好方向。
我说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是因为我想观察亚莉耶塔对问题的思考能力。
「要加强火势有很多方法。你选的是我能想到的方法中，最简单的那类。」
「您的意思是……」
「我在称赞你。既然最后得到同样的结果，方法当然是愈简单愈好。如果出题的用意在于测验高等的技巧那还另当别论，如果单纯只看结果，避免繁琐的麻烦程序才是正道。」
看来对这孩子选择更率直的措辞会比较好。
我表明自己的赞美之意后，亚莉耶塔的表情明显绽放神采。
喜悦是种优秀的原动力。我没有理由刻意抑制。
「透过这个问题，我想看的是你的创意。要增强火焰有很多方法。比方说并非只在指尖而是让火焰包覆手掌，或是单纯增加注入的魔力。最单纯的大概就这些吧，不过这两种都需要比指尖点火更高等的技术。以当下持有的条件选择最轻松的方法达成，这样的创意值得赞赏。」
「真的很谢谢您……那个，该怎么说才好……」
「不用多想，只要接受就好。但是切勿骄傲。不过看你的个性应该不用担心这一点就是了。」
「我、我不会因此骄傲。只是很久没有人称赞我……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虽然我告诫她切勿骄傲，不过我本来就没有为此担心。
……话说回来，该怎么说才好。
亚莉耶塔被我称赞后，一副开心的样子。这种感觉出乎意料地不错。
认真的态度就弟子而言值得赞赏。不过因为小小的成果而一喜一忧的模样，看在我这个师父眼里也觉得舒服。
少女让指头并拢，陶醉地注视著火焰。这就是所谓的惹人怜爱吗？
「言归正传，来做个总结。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同样要达成『让火变大』这个目的有许多解决方法。这不限于火。在追求结果的时候，要不断思索更轻松而且省力的方法。勤勉的终点是怠惰──这就是我一路走来的魔术之道。」
「好的！」
「不错的回答。那么我们继续上课。」
我对亚莉耶塔上的第一堂课。是为了评估她的魔术素质与勤勉程度。
她态度认真，而且勤勉。想必能成为不错的弟子吧。
不知不觉间，我久违地察觉了自己内在涌现了兴趣与乐趣。
在魔力上没有才华的少女究竟能变得多强？能否成为优秀的魔术师？
虽然魔力可以藉由修练增加，不过素质这部分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
一想到这边──说不定她能够在历史上留名。
亚莉耶塔面对我新提出的课题而苦苦思索，不过她凭著认真的态度而克服，每一次都让她浮现笑容。
有个弟子感觉也不错。我的想法果真没错。
火光放大为火炎。水滴凝聚为飞沫。每次得到一点点的进步，亚莉耶塔都会在我面前展现。
「我办到了！主人──啊！真、真的很对不起。」
不过这依旧不方便。虽然我说过要怎么称呼都可以，但是让她使用自己的身分不应该使用的称谓，还是不太好。
亚莉耶塔的本分是弟子。不是奴隶。
「不用介意。不过，一直这样也很麻烦。你现在就决定称呼。」
「现、现在！？」
我突如其来的指示让她不由得反问，她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一定先道歉了。虽然有渐渐改善的倾向，但是慢得让我有些心急。
大概是先前那段生活的影响，现在的亚莉耶塔鲜少有所主张。目前就算稍微强硬，由我来主导会比较好。
同时要让她自己来决定称呼，藉此培养她的自主性，这就是我的用意。
我以强硬的语气指示后，只见亚莉耶塔像是抱头苦思般烦恼不已。
「那么……那个，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称呼您老师吗？」
亚莉耶塔红著脸，内敛地微笑著说道。
老师。老师啊。我反刍著这个字眼。
过去并非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不过，那基本上都是工于心计的大人向我谄媚时使用的称呼。
不过这次的感觉如何？尽管是同一个字眼，听她这么称呼的感觉不差。反倒觉得十分顺耳。
我在漫长的人生中经历了许多事。区区的称呼并不重要。
理应如此──
「还不错。你喜欢就好。」
「好的！真的很谢谢您，老师！」
在一对一的状况下接受对方的亲爱之情。这还是我第一次的经验。
尽管觉得有些害臊，但我确实十分享受当下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觉得与人往来很麻烦而躲避了超过千年的时光，这个当下带给我不小的刺激。
「嗯。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吧。」
「咦？这么快？我还能继续下去……」
「我不是说过家事要分担吗？我要告诉你料理器具和打扫用具的位置才行。」
「啊……差点忘了。谢谢您的提醒。」
我说要教她做家事，不知为何亚莉耶塔依旧喜孜孜的。
那模样让我看了觉得心头发暖──
「感觉不太对劲。」
过去的我要是见到现在的我，真不知道会怎么评论。
虽然我不曾佯装尊贵，但这样的现况实在让我有些难堪。
步出地下室时，轻盈的细微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也许有了孩子的父母就是这种感觉？我一面思考著这些怎么想也无从得知的事，登上离开地下室的阶梯。
◆
我名叫提欧•伊鲁布拉姆。自认兼公认的史上最强的至高魔术师。
不需要用餐，不需要睡眠，**也能完全控制的不老不死的存在──即便是这样的我，早晨同样始于从睡眠中苏醒。
虽然不需要睡眠，但睡眠的舒适感不变。
为了娱乐而睡眠。要什么时候醒来都可以，要睡到何时都无所谓。
因此无聊得难以忍受的时候，我也曾经以睡眠度过一整个月。不过，这种事其实也不多。特别是最近──在我收了亚莉耶塔这个弟子之后，每天早上都在固定的时间起床。
「啊……！老师！早餐做好了！我今天试著煎了荷包蛋。也尝试做了柑橘酱，要不要配面包一起用呢？」
移动到客厅后，穿著围裙的亚莉耶塔已经做好早餐在等我。
这也是习以为常的情景了。虽然用餐对我来说同样并非必要──
「既然是你做的，那就吃一些吧……味道很香啊。」
「是的！听老师这样说，我也很开心。」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用餐对于滋润心灵来说不可或缺。
柑橘酱的酸甜香气感觉十分醒脑，让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亚利耶塔脸上那悠然但烂漫如盛开花朵的笑容，让我也不禁跟著微笑。
──亚利耶塔成为我的弟子之后，已经过了三年的时光。
过去那段被拉长到极限而失去色彩与气味的无趣时光，早已经不见踪影。浓烈又充满刺激的日子如箭矢般飞逝。
这三年的时光中最能让我感受到变化的，就是每天这段时间。
出自她本人的希冀，现在所有家事都由亚莉耶塔一手包办，随之而来的改变是每天与她共进三餐，围绕著餐桌有说有笑。
换作是过去的我，大概会嘲笑我闲得发慌而开始做些多余的事了，不过现在置身此处的我敢断言。就是因为将这种『从容』鄙视为『多余』，过去的日子才会过得那样了无生趣。
我把亚莉耶塔做的柑橘果酱涂抹在吐司上。
清爽的香气随著吐司的热气冉冉升起，只要咬一口就能感受到，烤得适中的面包表层凸显了酥松的口感，紧接著是柔软的内在与甘甜的果酱。
「……好吃。砂糖的份量拿捏得不错。这种甜度我很中意。」
「谢谢您的称赞。因为我对老师的喜好瞭若指掌喔。」
变化不只造访我身上。
亚莉耶塔也同样。她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那股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已经消失，现在变得笑脸常开。
成长得稳重而且高雅，在任何场合都称得上是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
没错，不管在任何场合──
「亚莉耶塔。」
「是的，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暂停用餐，看向亚莉耶塔的眼眸。
光是这么做，亚莉耶塔便和我一样暂停用餐，准备好听我说话。
光阴似箭，三年的时光转眼便过去──
「我之前提过要让你上学吧？关于这件事，有些话我想先和你说。」
「学校啊……那么我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啊。」
要提起这件事，让我有些迟疑。
找个弟子并且教导。虽然完全出自我一时兴起，但这件事带给我的快乐远超过想像，现在要称之为我的人生意义也不夸张。
虽然与生俱来的魔力并不优秀，但亚莉耶塔个性勤勉而且脑袋灵光。因为原本形同白纸，成长也非常显著，见到她突飞猛进的成长，就让我回忆起年轻时为了钻研魔法而呕心沥血的自己──
……算了，也没必要矫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坦白而言，我不想让亚莉耶塔离开我身边。
这样平稳的时光对我来说已经是无可取代的事物。花上三年就读这国家的高等学校。不久前的我大概会认为这只是一瞬间，但我现在一点也不愿去想像没有亚莉耶塔在身边的三年。
「那个……学校真的有必要性吗？过去我确实因为能上学而十分欣喜。但是，我认为老师的教导益处远远更在学校之上。」
而且我认为对亚莉耶塔来说也相同。
就如她所说，过去她确实将能够上学视作上进的原动力。不过现在她总是说想留在这里。
事实上，单论魔术来说我的指导远胜过学校教导的一切。我已经掌握魔术的至深奥秘，我的教导就是最短也最有效的途径。尽管亚莉耶塔原本素质不差，但能在三年内将她培育至『现在的程度』，世上唯独我一人能办到吧。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我无法教你魔术之外的学问──像是这国家的常识。当你有朝一日自立，要在外头生活时，没有最起码的常识也会伤脑筋吧。」
不过，说到一般常识就并非如此了。
如果未来她要离开我身边，想在外头生活的话，不能就这样不谙世事。
「……我希望将来能够一直待在老师身边。还是这样会给老师带来麻烦呢？」
「对我当然不构成任何麻烦。不过，你在外头还是有可能找到其他想做的事。」
「可是……没事，非常谢谢老师。老师一定是为我著想才这么说吧。」
「唔……哎，是没错。」
见到亚莉耶塔轻笑，我不由得以冷淡的语气回答。
真是的，这种事就算明白也没必要故意说破吧。不过，当然我也不希望遭到误会。
「不过，如果实力仍然稚拙，那就没有测验身手的意义。在那之前你要先接受我的入学测验。我会给你一道凭现在的实力应该能轻易合格的考验，务必全力以赴。」
「这是当然的。不管老师有什么吩咐，我绝对不会敷衍了事。」
尽管我嘴巴上这么说，但我一点也不认为亚莉耶塔会敷衍了事。
虽然我不老不死，但是与他人一同度过的三年也算不上短暂。我们已经相当瞭解彼此。
……亚莉耶塔大概也看穿了我的想法吧。这竟然就是最强魔术师的模样，我自己也觉得实在难堪，不过我就连这种感觉都已经习惯了。
「吃完饭就开始测验吧。如果你需要做些准备，我会等你。」
「没问题。我已经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就好。」
我平淡地回答后，回头继续用餐。
亚莉耶塔见状，轻声哼笑。
大概是因为亚莉耶塔的微笑之中不包含嘲弄我的感情吧。不过──认识我的人笑我，这种事在这一千年来从未发生过。实际上被她这样笑，这种感觉还不差。
「老师。」
「怎么了？」
「非常谢谢您。」
「……哼。」
当她正色对我道谢，我出于害臊而不由得摆出看似不愉快的反应。
不过亚莉耶塔见状，依旧平稳地微笑。
潜心钻研魔术一千又数百年。虽然我当初认定不需要与他人对话，但那实际上比想像中更有趣──而且困难。
◆
与老师告别后，经过了数十分钟。
我独自一人走在『龙之谷』中。
龙之谷位在远离尘嚣的土地上，是一座荒凉的溪谷。
放眼望去草木不生，顶多只能找到枯木。构成溪谷的岩石一律都是六角型，那奇妙的情景让我不由得惊叹。
相同的形状整齐划一地并排在眼前，这般情景虽然美丽，然而太过规律的景象让我感受到某种意志，因此也觉得诡谲。
「呼……好热啊。」
龙之谷的炎热让我不由得叹息。
老师的宅邸内靠著魔术随时保持宜人的温度，不过这里可没有这种魔术。
以前住在城镇时的夏天──还是奴隶的我被关押的房间，也不至于这么热。
虽然我事先透过书上知识而知道有这种地方，不过实际造访还是热得超乎想像。要是没有耐热消暑的魔术，恐怕连要走过数十码特都很费力吧。
「话说回来，真的好安静。和老师说的一样，也完全没有魔物……」
稍微走了一段距离后，安静得诡异的环境让我不由得自言自语。
因为这份酷热和某个理由，让这座龙之谷不只是人类，就连魔物也不会造访。
不过，其实这里也并非只是酷热的贫瘠之地。据说这里埋藏了许多高密度的魔石。
听说只要能带走一块，生活上就能好一阵子衣食无虞，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渺无人迹，当然背后有其理由。
至于理由，光看地名就能立刻明瞭了吧。
几乎没有魔物靠近，是因为有占据此处的『支配者』存在。
「……龙。真没想到我有机会亲眼目睹实物啊。」
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在我眼前有一条全身披著赤红鳞片的巨龙──红龙，正枕著它自己的手臂而沉眠。
尽管置身没有防护魔术恐怕肌肤会烧焦的炙热环境，但是对于把这座溪谷当作地盘的它，大概无异于宜人的温暖日光吧。
老师给我的测验内容正是打倒独自一头就占据整座『龙之谷』的魔物──红龙。
听说这条龙已经击倒好几位为魔石而来的魔术师──以及前来为死者复仇的其他人。其令人畏惧的行径甚至反映到了地名上，堪称是传说中的存在。
不过，老师说这样骇人的怪物是个『不错的对手』──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觉得害怕。因为老师说的话从来不会错。
我更加提升环绕全身的魔力。于是，刚才沉眠的龙竖起脖子，抬高龙头，注意到我的身影。
「吼哦哦哦哦……」
通过喉咙的空气化作火焰，自龙的嘴角外泄。
听说龙拥有高等的知性。大概是因此，那表情给我人模人样的印象，我马上就感受到龙的怒意。
龙。被统称为龙种的它们其实种类繁多，其中有许多龙在形形色色的地方身为君临该处的王者，是生态系中的绝对强者。
威胁度对人类而言非常高，据说当他们现身于人类生活范围附近时，国家就会召集好几名实力高强的魔术师，前去讨伐。
在令人畏惧的龙种之中，红龙更是名列前茅，是强大魔物的代名词。
甚至在有些地区，父母在管教孩童时会说「做坏事的话红龙会跑来喔」。
幸好红龙的个体数量不多，不过许久前就已在这座溪谷发现了红龙的存在。可说是最接近传说的龙种。
没错──至少那绝非不久前还是奴隶的寻常女孩有办法获胜的对手。
国家认定的魔术师等级中属于最高阶，或者被认定为超乎常识的魔术师高手，这种人最少也要招集十名以上，才有办法前去讨伐。
区区一名十五岁的少女，甚至不够它打牙祭吧。
没错，按照常理而言。
「吼哦哦哦哦哦哦！」
红龙撑开了足以生吞成人的血盆大口，发出轰然咆啸。
它似乎已经把我明确视作敌人了。话虽如此，并非把我视作危害性命的外敌，而是入侵地盘的入侵者。
红龙以四条腿撑起身躯，将抬起的脖子向后弯，开始凝聚魔力。
魔力会收束于喉咙下方名为『龙胆』的构造中，转换为火焰魔力。
那正是龙种使用的魔术，人称龙之吐息。其中红龙施展的吐息能以剧烈高热使生命转瞬间化为焦炭，伴随著狂风使之粉碎为灰烬，这股地狱烈焰人称『火焰吐息』。
但是我并不慌张。当然不是因为我已经决心面对死亡。
是因为我已经知道那对我不管用。
凝聚的魔力瞬间膨胀，通过喉咙朝我释放。
我见状，高举起右手。
我也同样擅长火焰魔术。
「『烈焰投射』。」
我呢喃说出魔术的名称，放射状扩散的火焰从我的手掌中冲出。
这是释放火焰的简单魔术。由于其攻击范围之广，可应用于防御广大范围的攻击，或是一对多的战斗，是我擅长的魔术。
火焰吞噬了朝我释放的地狱烈焰，反过来包覆红龙。
红龙全身被火焰烧灼，激烈地不停挣扎。
若是寻常的魔物，或是其他属性的龙，这招大概就已经决定胜负了──
「嗄叽！」
红龙将魔力注入翅膀并猛然振翅，震飞了火焰。
虽然身上各处都出现焦痕，但伤势应该不重吧。不过它的表情已经与刚才截然不同，涌现了发自内心且激烈的愤怒。
红龙正是操纵火焰的代表性魔物。对炎属性魔法的抵抗力的确惊人。
「果然──真是了不起的抗魔力。」
我不由得称赞那防御力。
如此强大的魔物真不愧是最靠近传说──不，要称之为活生生的传说也不为过。
将庞大财宝沉眠的场所作为栖身之处，从未让出此处并存活至今，这种魔物的力量恐怕绝非三两下就能奈何得了。
「吼哦嗄嗄嗄嗄！」
将剧烈愤怒转为咆哮与魔力，红龙以两条腿站起身。
用它空出来的双手与伸展的翅膀，凝聚惊人的魔力，形成巨大的火球。
比龙的身躯更庞大的火球──然而火球膨胀到与溪谷宽度相同时，急遽开始缩小。
不过那并非萎缩。而是凝聚。这是是将魔力加压为高密度，藉此精密控制或应用于各方面的技术。
……不愧是被认定为拥有高智能的红龙。这是被归类于高等的技巧之一，而且也是从基础学起的我尚未习得的技术。
见到了刚才的『烈焰投射』，它大概打算将力量凝聚于一点，藉此突破放射状扩展的魔术。不只理解高等技巧，应变的速度也快。原来如此，难怪龙种对人类是莫大的威胁。
「不过──」
不过──到此为止了。
即便那是高等的技术与战略──
此时此刻，是我比较强。
「嗄吼吼吼！」
龙将展开的双臂交叉，再度张开时，高密度的火球朝我飞来。
我将双手向前突出，正面迎击。
「『贯穿』！」
一团魔力自我的双臂中心奔驰而出。
虽然我还办不到『凝聚』，但如果只是要释放事先『收束』的魔力，我也能办到。
和凝聚的魔力相比，收束的魔力密度较低。不过──
「咕嗄！」
论魔力的质与量本来都是我在它之上。
犹如光线般射出的魔力打散了火球，贯穿了龙的腹部。因为魔力经过收束，伤口不大，但是完全贯穿的伤口恐怕足以致命吧。
红龙失去平衡而瘫倒在地面上，眼眸朝著我投出锐利如箭矢的目光。
胜负分晓了吧。
刚才的火球大概已经灌注了它的全力。
见到瘫倒的红龙一动也不动，我理解了这一点。因为如果它还有余力，肯定会立刻撑起身子朝我杀过来吧。
不过它没有这么做。但它也没有选择逃走。
人们说，龙种都心高气傲。它肯定也不例外吧。
那份骄傲让我萌生憧憬。
──在昔日，我还是奴隶的时候。我曾经想保持高洁而逞强。
下定决心不管受到什么折磨，绝对不会哭叫诉苦。即便身体遭到玷污，心灵也要保持洁净。
但现在回想起来，若那一天老师没有买下我，那脆弱的觉悟恐怕很快就会碎裂四散。
幸好我从未遭到玷污就来到了老师身边，之后也并未体验到什么痛苦与绝望，现在我甚至能断言我很幸福。
正因如此，一想到假使我仍是奴隶就可能遭遇的痛苦，我就不禁害怕。
其中最可怕的就是──『死』。
红龙正面对我心目中最害怕的事物，却一点也没有逃走的意思，那身影让我觉得很耀眼。
「对不起，在你平静度日的时候来打扰。虽然我不会要你原谅我，但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
所以──我走向红龙身旁。虽然敌意的视线直刺向我，但我并不介意，伸手触碰红龙的身躯。
紧接著，发动治愈魔术。
红龙身躯上被打穿的窟窿很快就愈合，转瞬间消失无踪。
红龙睁大了眼睛。
它在颤抖中站起身子，我缓缓与他拉开距离，最后仅只一次转头看向它。
测验的内容是打倒红龙。
因为老师没有指定我怎么做，喜欢测验机智的老师应该会笑著接受这种结果吧。
……可能的话，我不愿意杀它。
它会定居于此，大概只是因为这里有高品质魔石这种对它来说最棒的食物。
魔物只要能摄取魔力就足以维生。高效率摄取魔力的方法是猎食拥有丰富魔力的生物，不过它能从此处的魔石摄取高品质又大量的魔力，因此它没有理由袭击人类。
就我所知，这头红龙造成的损害，只有杀害了为魔石而来的人而已。
虽然我不认为这是件好事，但是守护即将被夺走的事物，我认为是世间万物同样应得的权利。
而现在我比它还要强。
正因为我经历过遭人践踏的过去，我也不想过度伤害别人。
我想老师肯定也会理解我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对来到这里的人稍微手下留情。」
也许只是伪善，但一想到过去的事，我无法秉持人类至上主义。
在它拥有的土地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自然法则的一部分。
痊愈的伤口大概不再作痛了，红龙凝视著我。
看来应该没有大碍吧。我松了一口气，为了回到老师等候的场所而转身。
它没有从我背后攻击我。真的是心高气傲的生物。
◆
「老师！」
结束测验，我回到了老师指定我返回的地点后，老师已经在该处等我了。
一见到那身影，我立刻就按捺不住，拔腿奔向老师。
我使劲朝老师飞扑，老师若无其事般接下我。
「我用魔术师之眼看了测验过程。」
「结果如何呢？」
忍耐著想要永远维持现状的冲动，我把脸从老师的胸前抬起，望向位置高出一截的老师的双眼。
形状狭长的眼眸。美丽得让我不禁轻叹。那眼眸透露著老师坚定的意志，乍看之下对万事都无动于衷，但实际上随著感情起伏而千变万化，有如紫翠玉般。
比方说现在这个当下，凝视著我的眼眸因为亲爱之情而显得较为圆润，让我感受到确切的爱情，是我最喜欢的眼神。
老师本人对于外观并不重视，一头褐色发丝只经过粗略梳理，不过那依旧让我觉得帅气。
轮廓虽然纤细但充满力量与男子气概，与那工整的五官互相衬托。
不管看几次，都让我忍不住看得出神。
老师说他不老不死而维持二十来岁时的容貌，但我有时不禁梦想著，就算是十几岁或五十几岁的容貌，肯定同样俊美吧。
当我不禁看得出神时，老师的表情又变了。
老师板起脸的时候，就是有些害臊的时候。尽管是不老不死、变化自如的无敌魔术师，但那模样让我觉得好像在与同年代的少年交谈。
那神态同样惹人怜爱，让我不由得微笑。
「除了合格没有其他评语。本次的测验目的在于展现实力。既然我没有要求你杀害或驱除，只要展现凌驾于龙之上的实力就非常充分了。」
「谢谢老师！」
我原本就觉得老师一定会接受我的选择。
尽管如此，听见老师如此称赞还是让我很高兴，我更用力抱紧了老师，把脸埋进老师的胸口。
于是，老师的手自然而然伸向我的头，温柔抚著。
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第一次察觉心中的好感时，那是对亲人的『喜欢』。
在我落入奴隶身分之前，是落魄贵族家的独生女。
既没有魔力也没有财力，更没有人脉的佩尔提亚家已经濒临破灭，我还记得家中总是飘荡著险恶的气氛。
正因如此，老师身为年长者给我的爱情，我觉得非常宝贵。
像这样受到称赞，比什么事都值得开心。
因为喜欢受到称赞，我就能够更加专心投入魔术的修行。只要专心修行魔术，老师就会更加疼爱我。
这让我非常高兴。
但是某一天我突然察觉，我对老师怀抱的感情不同于对亲人的感情。
老师虽然无所不能，但在某些时候，特别是与我相处的时候常常显得有些笨拙。明明是全能的史上至高的最强魔术师，还是有不擅长的事啊──这让我不禁涌现一股亲近感。
但是我发现并非如此。老师之所以笨拙，是因为他重视我。因为他重视我，才会小心翼翼避免伤害我，让我能够快乐学习魔术，为此付出关怀。
在察觉的瞬间──我落入情网了。
「有这种实力，进入魔术学园也不至于会丢脸吧。甚至能说在学业范围内你应该已经能随心所欲了。你就当成是一段假期，好好体验新生活吧。」
所以，接下来三年内必须到魔术学园上学，其实让我感到忧郁。
一开始，知道一度落魄为奴隶的我还有上学的机会，的确让我非常开心，但现在已经不同了。直接向老师学习魔术的效益远胜过学校，三年没办法见到老师也非常难受。
确实就如老师所说，去学校能学到有关人类社会的知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老师永远两人独处。
没错。直到永远。所以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时间能嬉戏。
「其实我还想在老师身旁继续学习魔术……但既然老师这样吩咐，我会好好享受这个机会。」
「……唔嗯。这样就对了。去明白现在的自己有多么优秀。」
不过这也是老师的温柔。我无法糟蹋老师的一番好意。
所以我决定改变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为了达成心目中的目标，这也是必经之途。
──我心中有个目标。
起初我只是一心想得到老师称赞而努力钻研魔术，但现在我朝著某一个目标而在魔术之道上迈步前行。
我的目的就是『和老师永远在一起』。
不过现在的我办不到。因为老师是不老不死的存在。
正因如此，老师总是为我著想，为我设想当我走上自己的道路时的需要。老师总是关心著『肯定会比老师先结束』的我的人生。
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样温柔的老师，我想与老师在一起。
──所以了。
我的目标就是不老不死。
只要拜托老师，他也许会为我实现这个心愿……不，老师终究只是期待我自动自发地成长，有时候也会提起不老不死的枯燥。他也许会为了我著想，不愿意为我施展不老不死之术。
……正因为我想陪伴在这个人身旁，我打算凭一己之力达成目标。
为了搜集消息而学习在常人世界生活所需的知识，应该不会是浪费时间。
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永远待在老师身旁。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这里很热吧？今天的修行就取消，你去乘凉吧。」
「非常感谢老师的关心。不过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请老师指导我修行吗？对我来说与老师修行就是最大的乐趣。」
「唔……哎，既然你这样说，那也无妨。稍事休息之后，开始今天的课程吧。」
「好的，老师！非常谢谢您！」
我像这样展现对修行的动力，老师就会面露喜色。那让我不由得开心起来，更加专心修行。
留名神话中的传说魔法使。老师说其中有几个人指的都是他。老师正是活过了那样漫长的时光，留下诸多伟业的伟大魔术师。
我想要陪伴在这样的老师身旁。虽然我只是运气好被他捡为弟子，想追上老师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我至少想凭自己的力量走在老师身旁。
因为那肯定是对老师最大的报恩。
那就是我──亚莉耶塔•佩尔提亚一心钻研魔术的理由。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透过『门』的魔术回到宅邸。
身为平凡人的我，寿命肯定短到不足以穷究魔术。因此亚莉耶塔•佩尔提亚就连一秒钟都不能浪费，唯有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