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亮的夜晚于焉黯然

  「你今天翘掉晨间练习了吧。」

  午休时的教室里,大石用一脸吓人的表情瞪著我这么说。

  「我睡过头了啦。你也知道我上课都迟到了吧。」

  我知道为了准备校庆的演奏,管乐社开始进行晨间练习了。当然我也是有打算要参加。

  不过今天当我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超过九点了,于是不慌不忙冷静地在第二节课的时候到校。来不及的时候只要一个焦急,通常事情都会更加恶化。既然睡过头了,首先就要冷静应对。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直接警告你啊。晨间练习也很重要,但要是太常迟到会影响到在校成绩,你还是小心为上。我们毕竟还是应届考生耶。」

  「这么说来确实是呢。」

  这件事我都忘掉一半了。

  「你可别拿社团活动当藉口,要认真念书喔。要是成绩太差被迫课后辅导而缩短练习的时间可就太难堪了,而且顾问老师八成还会跑来说教一番。啊,你可别忘了准备期考跟功课喔。要是等到考试结果出来才在后悔就太迟了。」

  以大石来说这个意见非常正当。

  但我现在什么事也不想做,因此一边摇晃著椅子答覆她。

  「有没有什么不用后悔的方法啊?」

  总是都难以克制自己去想「早知道当时怎样就好了」。不只是失败时而已,就算是成功的时候,一有点契机就会涌上后悔。

  「那当然是凡事都尽全力去做啊。但你是怎么啦?以相马来说,这个回应未免太正经了吧?啊,该不会跟中井同学晨间练习请假有关吧,你们吵架了吗?」

  她胡闹地用手肘戳了过来。这跟平常我们之间的立场相反。现在大石是捉弄人的角色,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

  这样啊,早上优子没有到管乐社露脸啊。我不认为原因就出在深夜谈的那番话,但也不能说毫无关系才更可怕。

  比起平常,今天一大清早就发生太多各式各样的事情了。而且全是即使稍微睡了久一点,也不会睁眼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些事情并不是突然间才发生的。我总有一天非得面对优子的目的。明知如此却还是一直敷衍过去的结果,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河合的事情也是。我应该要事先好好设想过自己这番不负责任的话,可能会招来什么样的结果。而且没有比在这个状况下却看不见止者还更雪上加霜的事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大石,你为什么可以那么努力啊?」

  疲惫感让我不禁说出这种无聊的话。

  「我们过不到一年就要毕业了。在那之后无论管乐社会变成怎样,反正都没差了吧。还是说,你是那种想留下辉煌功绩再毕业的人呢?」

  「你莫名地咄咄逼人耶。换作平常我就会生气了,但看你好像很伤脑筋的样子,我就正面回答你吧。」

  大石坐上我的桌子,扭过半身回头直视著我。

  「我并不是想替自己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我不想留下任何像是社员不足之类,那种会造成问题,也一种重担的事情。就像我自己接下烂摊子那样。」

  「话是这样说的吗?」

  这对昏昏沉沉的脑袋来说,是思考起来有些沉重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对我做出的反应感到不爽,只见大石皱起了眉间。

  「我之前就在想了,你是不是其实不想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啊?」

  「咦,看起来像这样吗?」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明明是你自己提议的,看起来却不怎么积极的样子啊。但又确实有为了实现演奏而提出点子,是怎样啊?你究竟是想演奏还是不想,讲清楚吧。」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耶。」

  我确实一步步地协助实现这场演奏至今,也决定要吹奏小号了,但要说起这是不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么说来,那是中井同学的哥哥所做的曲子对吧。我知道了,你们吵架的原因应该跟这件事有关。不过,我是不会继续追问下去啦。但唯有一件事我要明确地告诉你。」

  大石凑到我眼前这么说:

  「就算你不演奏,就算中井同学不演奏,我们还是会在校庆上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那已经是我们的目标了。」

  大石最后又补上了一句「你们快点和好吧」,并像要替我打气一般留下一抹微笑。

  「所以我不就说过了,社团内部禁止谈恋爱啊。」

  放学后,我人一到音乐教室,宇佐见就皱起了一张脸。

  「到处都在传言说你跟中井是情侣吵架喔。而且人家今天还请假没来上课。」

  「事情还变得真不得了啊。」

  不知不觉间谣言就径自满天飞了。

  但话说回来,没想到优子并不是翘掉晨间练习而已,还请假没来上课啊。那会让臆测谣言满天飞也无可厚非。

  「好不容易得到顾问老师的协助,现在才正要忙起来的时候,发生这种争执会让人很伤脑筋。中井还是编曲组的成员之一,要是没有来参加,就会延宕到各部门乐谱的制作与分发进度,如此一来也会造成练习时间减少喔。」

  虽然决定要在校庆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了,但考虑到管乐社的现况,不可能就此直接照著恭介留下来的乐谱进行演奏。

  说穿了,那家伙也只留下总谱而已。

  若是想要演奏就得经过将这份拿去誊谱,再做成各部门乐谱的这道程序。而这件事情以优子为首,是由几位音乐造诣较深的社员一同进行编曲。

  与此同时,社团还是必须持续去招募帮手,因此显得非常忙乱。在这边发呆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请你再努力一点。」

  「我也是有干劲啦,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努力才好,才正觉得伤脑筋呢。」

  我是不是应该再找优子谈谈呢?还是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专注于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呢?或者乾脆就不要演奏那首曲子了?

  还有河合的事情。要是可以再见到她,并再跟她交谈的话,我究竟要跟她说些什么才好?应该要为了自己做出干涉过度的发言向她道歉吗?还是应该坚持认为离开这个城市比较好呢?

  我完全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才能继续前进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呢。那我来当你的听众就是了,请跟我说说你的烦恼吧。有些事情如果可以向别人说出口,心里会比较轻松喔。」

  「我很不擅长做这种事耶。」

  只要将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吐露出来,或许确实就能感到比较畅快。但我不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比较轻松。如果可以办到,那我早在四年前就这样做了。

  「好吧。不然,就不要再去想了吧。放手大玩一场,尽情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挑个喜欢的电影来看,再去睡觉就行了。」

  「但这样问题也没有解决吧。」

  「别担心。时间可以解决大多数的问题。那样还不行的话,除了相马学长以外的人应该会就很机敏地去解决了。这世上其实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很豁达耶。」

  但这或许也是某种真理。

  会用我想不到的利害方法,引导优子跟河合迈向美好结局的超级英雄。那或许是某一个人,也有可能是时间这个万灵丹。

  视状况而论,有时仰赖这种期望般的幻想也是一种正确解答吧。

  「这是个很棒的想法。我很喜欢这样。可惜这次的状况没这么单纯。」

  「为什么呢?」

  「这……我也很难说明。」

  在我内心某处存在著只有自己可以斩断优子的执著这样自以为是的想法。而河合的事情又让我一厢情愿地想著帮助她是我的责任。

  无论优子还是河合,还有恭介的事情也是,能让所有事情做个了结的机会,就只有现在而已。

  「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多亏有你,让我明白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这样就能踏出一步。

  无论那会是向前还是往后,我都已经没时间继续呆站在原地了。

  「那就太好了。既然如此,就请你好好练习。」

  宇佐见还是一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话说回来,宇佐见,你为什么会想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呢?」

  「这个嘛,若要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饯别。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曲子,可以赠送给这么照顾我的社长,以及总是要人关照的学长了。而且这对我自己来说,应该也会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想必是会成为一段深刻的回忆。

  「当然,前提是要能顺利演奏成功就是了。」

  看她一脸正经的样子说出这种话,让我不禁感到害怕了起来。

  「喂~~社长跟各部门组长在吗?」

  这时,顾问原老师在音乐教室现身了。

  「关于指挥的分配……呃,怎么啦,相马?在密谈吗?」

  「是宇佐见在替我打气啦。」

  「哦。你平常总是那么开朗,难得意志消沉啊。啊,我知道了。你是被之前那个我看到的女朋友甩了吧。学生时代也是会发生这种事的,别放在心上。」

  「咦?学长,你之前有女朋友吗?对方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不是那样啦。」

  原老师随口说说的话,让宇佐见马上就紧追不舍地问下去。平常都淡然处世的宇佐见,只要一讲到恋爱话题,常常就会莫名兴奋起来。她应该是很喜欢这方面的话题吧。

  看样子原老师依然误会了我跟河合之间的关系。

  这么说来,原老师也看得见止者。

  仔细想想,我还是觉得看得见止者的条件很令人费解。

  我跟优子,还有原老师之间应该没有太大的共通点才是。顶多只有每天会到同一所学校上课,而且一样住在这座城市当中,这点程度而已。

  今天,我看不见止者。这应该视作今天有著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事情才对。

  不过回头想想,我打工前绕去儿童公园那时,是还看得见止者的。如果有产生什么变化,应该就是在那之后发生的吧。

  首先是我跟优子起了争执。接著就是在打工时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啊。」

  我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为了确认这件事情,我向原老师诘问了一番。

  「这么说来,老师你住在哪里?」

  「住在市区。但我不想再说得更详细了。要是被你跑来狂按电铃,我会很伤脑筋的。」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不然只告诉我方位也好。」

  「大概是在那个方向。」

  原老师指向西边。

  「但你会在鸭川的河岸边慢跑吧。」

  鸭川位在比学校更偏东边的位置。跟原老师手指的方向正好相反。

  「我会开车到附近再去跑。因为市区里很少有一大早可以爽快跑步的地方啊。」

  「你会跨越堀川通吗?」

  「会啊,通常都会经过一条通。但那又怎样?你可别在那里堵我喔。」

  「就说了我不会做那种事嘛。谢谢老师。」

  已经确认到想知道的事情了。虽然还无法肯定,但也只能到天黑之后才能验证。

  当太阳还高挂空中时,我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那我这就去拿乐谱了。」

  首先,就再跟优子见个面,好好谈谈吧。今天的第一步就从这点开始。

  「好一阵子没见面,你长大了好多呢。」

  「好、好久不见。」

  傍晚五点过后。

  原本是鼓起干劲离开学校的我,现在正难堪地缩著身子。因为紧张的关系,声音还有点颤抖。

  眼前的一切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无论是宽敞的客厅中那张大大的桌子,还是那里有著四张椅子的摆设,全都跟那一天一模一样。

  只是隔著桌子坐在对面的那位女性的身影,在这四年当中似乎老了一点。

  「你突然跑来,吓了我一跳呢。」

  脸上没有挂著一点笑容,老师用平淡的口吻这么说。

  这个人既是教导我小号的老师,也是中井兄妹的母亲。她从以前开始讲话就是这样的态度,让当时年幼的我感到很害怕。仔细想想,最近的优子感觉跟老师很像。

  我之所以时隔数年又跟老师面对面,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原委。

  当我到访中井家并按响门铃之后,老师就出来应门了。若要说明起来也就只是因为这样,但对我来说是非常出乎意料的事态。之前听优子说过,老师会到外面教小号,所以我才会以为这个时段应该没问题,因而松懈了。

  「你是来给优子探病的吧。」

  「是、是的……」

  另一个出乎意料的状况,则是优子真的感冒了。我还以为是因为跟我起了争执才会请假。真是丢脸。

  我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买了要讨优子欢心的东西过来。老师似乎误以为是要来探病的伴手礼。

  「但别担心。本来就只是有点发烧而已,中午的时候已经退烧了。」

  「那就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听说你要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对吧。」

  当我想只放下伴手礼就要回去时,听到老师这么说,正要起身的我又坐了回去。

  她让我进到家里来,我当然也有预料到应该是有话要跟我说。但这么开门见山地直接切入话题,还是让我不禁到抽了一口气。

  「抱歉。虽然这也不是藉口,但我直到最近才发现优子有跟你见面。那孩子一直瞒著我没有说。」

  她应该是从来没有想过,优子想让我演奏恭介的遗作吧。而且,我并没有跟老师说自己去念了哪一所高中。要察觉优子的目的才是强人所难。

  「我才该向老师道歉。是我毁约了。」

  国二冬天,当我离开才艺班的时候,跟老师做了一个约定。而我现在就正在毁约,因此实在没有脸见她。

  「那件事就算了。但如果你是为了要陪那孩子而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我劝你还是收手吧。那不是做来让人演奏的乐谱。」

  从她这句话当中,让我产生了一股确信。

  「我刚才对优子说了。要她别再继续执著于恭介。」

  「她同意了吗?」

  「连一句话都没有回我呢。」

  「我想也是。」

  就算退烧了也依然窝在房间哩,果然还是在闹脾气吧。然而那个原因似乎不在我身上,而是跟老师吵架的样子。

  短短半天内就跟我还有母亲两人起了争执,优子也是满可怜的。

  「那我也想拜托老师一件事。请准许我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

  老师挑了一下单侧的眉毛。好可怕。

  「智成,我还真没想过你会说出这种话。如果你是在顾虑优子的想法,那才真会造成反效果喔。」

  「但为了忘掉一切而强迫自己一味地疏远也不是办法。我也是直到最近才发现这件事。」

  一边回想著我白费的这四年,我对老师说:

  「我觉得让心中不要留下任何留恋,反而还会比较好过一些。」

  「而那就是要演奏最后的那首曲子吗?」

  「至少优子很执著于那首曲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那是不可能的,智成。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那怎么想都不是可以拿来演奏的东西。」

  「我知道曲子难度很高。但是,只因为这样就能果断放弃的话,我也不用这么劳心伤神了。」

  我不知道恭介是抱持著什么样的打算,才会创作出那首演奏时间长达三十六小时的合奏曲。事到如今也无从得知了。

  「而且,那已经不只属于我或优子的乐谱而已。现在有许多人为了实现这场演奏而在努力。那首曲子是合奏曲,所以已经无法说停就停。」

  大石他们跟止者要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这首曲子的理由各有不同。即使如此,那使曲子还是预计在许多人投注了各式各样的想法之下演奏出来。

  老师沉默地紧盯著我的双眼,这才总算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你从小就是会很积极地想去演奏恭介写的曲子呢。好吧,随你高兴。」

  「谢谢老师。」

  我深深低头致意之后,便站起身来。

  「在回去之前,我可以去跟优子说点话吗?」

  「可以啊。如果她有回应你就好了呢。」

  我再次向老师行礼之后,便走上楼梯。恭介位于二楼的房间隔壁,就是优子的房间。无论现在还是过往,我从来都没有进去过。我通常都是泡在恭介的房间,不然就是地下室的隔音室而已。

  我敲了敲房门。

  「优子,你醒著吗?」

  「我在睡觉。」

  马上就传来回应了。

  「我可以进去吗?」

  「不可以。我头发很乱,也没有洗脸。而且还穿著松松垮垮的睡衣。」

  「我不在意啊。」

  「我想也是。但我会在意。」

  之前都径自跑来我房间了,站在相反的立场她似乎不让我这样做。

  「那我就站在这里说吧,老师同意我演奏了。」

  「无论妈妈怎么说,我本来就打算演奏那首曲子。比起这个,可以请你跟我说你是和妈妈做了什么样的约定吗?」

  「约定?」

  「你们刚才在客厅有讲到这件事吧。你说自己毁约了什么的。」

  「难道你在偷听吗?」

  「请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在去上厕所的时候偶然听到而已。」

  那时机还真是刚好。

  「所以说,你们约定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也别想要蒙混过去。」

  优子的声音中带了点急躁。感觉就像散发出杀气一般。照这情况看来,我也只能死心了。

  「四年前,老师拜托我不要再跟你见面了。她说只要跟我扯上关系,优子无论如何都会回想起恭介的事情。」

  四年前的优子无法接受恭介的死,因此心神憔悴了好一阵子。我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她像是呓语般喃喃地说著恭介会死都是自己害的那副模样。

  我再也不想见到她那样的身影了。

  所以我才跟老师立下约定。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乖乖遵守著那个约定吗?」

  「我确实跟老师立下了约定,但也不只是如此而已。跟你在一起就会回想起恭介的事情,因而感到难受的人是我才对。所以我才选择逃避。」

  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当时或许是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也有可能是为了消去我的罪恶感,才跟我立下「不再跟优子见面」的约定。

  然而,我这四年来还是无法甩开恭介的影子。

  「我将所有跟恭介有关的东西全都丢光,只想尽可能逃得远远的。之所以决定就读比较少有同学去念的高中,还有考取机车驾照,全都是因为这样。虽然就算这么做了,我最后依然哪里也去不成就是了。」

  国中的时候,我觉得只要考到驾照,想去哪里都不成问题。但是,那样还是无法逃离回忆。说穿了,那时候我身上的钱也还不够买一台机车。

  现在应该是能用我存下来的打工薪水买一台机车了吧。但我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明明想忘掉一切逃得远远的,然而无论如何心中都还存有留恋。

  所以我才会直到现在还在这里。

  「那时候的我,无论难过的事情还是开心的事情,全都只想忘得一乾二净。」

  但我却不知道那有多么困难。

  「结果我还是办不到。所以应该是我的做法错了吧。」

  单纯不去面对是不行的。只要没有做个了断,后悔的情感就会永远跟著我。

  我一直找不到要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理由。

  说不定真的就如同被大石还有原老师看穿的那样,其实我并不想演奏这首曲子。至今我都蒙混掉这样的心情,只是一直协助优子而已,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我会为了与恭介饯别而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

  我要让那段开心的日子、只有三人的演奏会好好做个了结。我是为此才参加那场三十六小时的演奏。

  「所以优子也只要照你想的去做就行了。」

  就算演奏了那首曲子,我并不相信就能因此找到成为止者的恭介。但我也不会去阻挠这件事情。对于她的想法,我只抱持著这种程度的微弱肯定。

  房门的另一头没有传来回应。那也是无可厚非吧。这并不是该对才刚退烧的人谈论的事情。

  「抱歉,我说得太久,这就要回去了。啊,我去便利商店买了冰过来,你晚点吃吧。」

  「……我喜欢吃冰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隔著房门,我能听见优子微弱的声音。

  我记得以前每当优子不高兴的时候,恭介都会去买冰给她。所以我才会误以为优子现在也喜欢吃冰。

  「而且,那个时候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吃冰。只是因为哥哥总是感到很愧疚地去买给我……因为他是为了我去买的,所以我才喜欢。但也因此害得哥哥遭逢那场意外。」

  这是我第一次听优子亲口说出恭介那天出门的理由。但是,我原本就有猜到可能是这样了。

  那家伙出门的时候都会搭公车。尤其是假日的时候。这样的恭介会徒步出门的理由屈指可数,其中一个就是为了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冰。

  「那天,相马学长跟哥哥吵架了对吧。」

  「嗯,因为一些无聊的琐事吵架了。」

  恭介总之就是非常讨厌与人来往。

  因此他只有我这个朋友,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以前我自以为是地警告过他这样不行,一再地强推他加入管乐社。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当时的我太过沉迷了。

  国中加入管乐社的我,在那里第一次体验了所谓的合奏。

  练习很辛苦,大家的乐音要配合起来也很困难。但会带来其他事情无可比拟的成就感。体验了那样的合奏之后,我就很想跟恭介共享这种感觉。

  对于这么烦人的我,恭介有一次说了「合奏本身就是无法成立的音乐」。

  我们吵架的原因就出自这句话。因为我很喜欢合奏,所以我对恭介所说的话产生抗拒。

  在那隔天,我被恭介叫去他的房间。

  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他却只说了双胞胎悖论怎样之类,是不是能在真空中听见声音等等,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而已。于是我就愤而回家。

  在那过后几个小时,恭介就死了。

  「我对哥哥说,希望你们可以快点和好。或许是我的语气太尖锐了。我想哥哥是因此才会为了讨我欢心,而跑去便利商店。」

  他是在那途中遭逢意外的吧。正式从优子口中听见这件事,也让我产生了格外难受的心情。这让我无法随口对她说别放在心上。

  而且,他本来应该是打算买两人份的冰。

  恭介在跟我吵架的时候,也很常买冰当作赔礼。

  「我很想见到哥哥,并向他道歉。」

  「那家伙才不会恨你呢。」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再见到哥哥一面。」

  「这样啊。」

  那我也无法再出言阻止她了。

  我们是基于完全相反的理由,而决定演奏同一首曲子。这样也好吧。

  「最后,请你回答我一件事。」

  优子出声留住正准备离开的我。

  「相马学长,你真的不想再见到哥哥了吗?」

  这是个困难的问题。

  要说谎很简单,但我还是不禁沉思了一下。

  我第一次见到止者,是在从恭介的葬礼回家的路上。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幽灵还是幻觉,但我想见到更多人。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是幽灵,说不定恭介也身在其中。

  但未成年要在半夜或一大清早外出是一大问题。所以升上高中之后,我立刻开始从事这份配送报纸的打工。在清晨澄澈的空气当中,我骑著脚踏车,一边配送报纸,一边看著止者们,度过这段时间。我也是在那个时期绕远路时,第一次在河岸边遇见河合。

  那个时候若要说起我没有在寻找恭介的身影,就是骗人的。那个时候我确实梦想著可以再次见到恭介。就这点来说,我跟优子在做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跟河合相处下来,我知道一直跟止者在一起,也并非绝对是件幸福的事情。

  所以我不会想见到成为止者的恭介。

  虽然我也想过如果那家伙能够复活,就又是另一回事,但这也不过是无法实现的梦想而已。既然如此,我也决定好要怎么答覆优子了。

  「我不想。」

  半是真心,半是谎言。

  房门的另一头,就此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回家并睡了一下之后,我一如往常地完成了打工的工作。不同于昨天,我现在心情很平静,道路施工的工程也已经完成了。所以工作起来真的是一如往常地轻快。

  今天我也绕了远路,并途经河岸边,然而还是没有听见小号的乐声。虽然感觉就像再次看不见止者一般,但要是河合不在这里会让我很伤脑筋。

  被不安的心情驱使著,当我踩著急忙的步伐前往平常的那个地方时,只见河合就在那里。她将小号拿在垂下来的手上,头也压得低低的。

  「你今天不演奏吗?」

  我这么向她搭话之后,河合就像是弹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接著吐出一道长长的呼息。那看起来也像是在叹气。

  「我还以为你再也看不见我了。」

  河合细声地喃喃说著「太好了」。

  「昨天你似乎没有听见演奏跟我的声音,让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昨天我一下往左一下往右拚命来来回回的样子,她似乎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真丢脸。

  「那时候因为有很多事情而无法经过一条戻桥。我想应该是因为这样,才会变得没办法看见你。」

  「一条戻桥吗?距离这里有点远呢。」

  「我平常在送报时都会经过。可能是一定要经过那里才行吧。」

  原老师也说会开车经过那里。而且优子家就在一条戻桥附近。河合的弟弟想必也会在前往御所时途经那里吧。

  所以我推测能看见止者的条件之一,就是要经过一条戻桥。

  但如果只是这样,应该要有更多人都能看见止者才是。

  我想一定还有其他好几项条件,当全部具备的时候,才有办法跟止者接触吧。但是,既没必要解开所有条件,我也不认为自己能搞懂这些事情。

  「但你怎么知道一条戻桥就是关键呢?」

  「据说自古以来就有传言一条戻桥是连接阴世跟现世的桥梁。所以我才会想是不是跟这有关系。」

  顺带一提,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人是祖母。最喜欢这座城市的祖母知道各式各样的事情,也动不动就会跟我说这方面的知识。而那在十几年后,便帮了我一个大忙。

  「总之,可以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听优子说你跟你弟弟起了争执,一直觉得很担心。抱歉,都是我说了那种多余的话吧。」

  「不,这是我们总有一天要面对的问题。」

  河合浅浅一笑。

  「就算我可以跟弟弟聊点回忆,也几乎没办法一起留下新的回忆。岂止如此,我还妨碍到弟弟的日常生活。」

  但那是他所期望的。知道优子这样的例子,我也大概可以想像得到河合她弟弟所期望的事情。

  「我死掉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时间好好跟家人道别。但这次我至少有著可以做到这点的缓冲。所以我不是要逃避,而是要好好道别,并渐渐跟弟弟分道扬镳。」

  「你有打算要去哪里吗?」

  「不,完全没有。但值得庆幸的是,我既不会饿肚子,也不会想睡,所以哪里都能去。」

  「喔,这倒是。」

  我尽可能不想说些否定的话,结果就在奇怪的地方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实际上,只要不用烦恼体力跟金钱的事情,要去哪里都可以。不会受困于睡意、饥饿及天候状况的话,就更是理想了。或许束缚住身为止者的河合,就只有人际关系而已。

  在那之后,我跟河合一起做了基础练习,并吹奏了〈小星星〉。

  我再次体认到自己真的很喜欢她吹奏的〈小星星〉。

  这样的时光也渐近尾声了,但我唯独很想在吹奏的这段期间忘掉这件事。

  光阴似箭。

  在那之后直到九月的日子转眼间就过去了。

  我也很希望这段期间所有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但现实并没有这么好过。

  首先是编曲。以掌握了整首曲子的优子为首,擅于作曲的社员们合力将〈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改编成比较容易演奏的曲子。即使如此,演奏时间那么长,整个过程都很艰辛。这件事是有参与编曲的宇佐见一边吃著薯条一边跟我说的。

  在这期间,像我跟大石这种无法协助编曲的社员,就一边进行基础训练,并跟其他社员一起为了招募帮手而奔波。我们找了热音社以及原本是管乐社的人,最后总算组成共计四十八人的联合演奏队时,已经是五月中旬过后的事了。

  后来要将完成编曲的各部门乐谱按照人数分发出去时,也费了好一番功夫。由于张数实在过多,甚至差点就要将学校的影印机给弄坏了。

  在那之后便将四十八人分成三组编成。虽然在演奏段落间会有所差异,但基本上是演奏两小时就交接给下一组的形式。尽管这样算起来每一次演奏都能休息四小时,不过思及要补充水分,并为下一次演奏进行准备等等,其实也称不上多从容。但在时间上的安排来说,这样就是极限了。

  而且演奏场所的问题也突然浮现。

  一开始打算从头到尾都在音乐教室演奏,但校庆执行委员会在得知企画内容之后,就跟我们说「希望也能在体育馆进行演奏」。

  社团内部讨论的结果,发现也有满多社员跟帮手想站在舞台上表演,因此就决定答应这件事,然而这也带来了另一番波折。

  演奏不能中断是一大前提。

  现在变成最刚开始的一小时要在体育馆演奏,接著必须尽快从那里移动到音乐教室才行。由于有些乐器并不易于搬运,因此在人员组成跟移动方面就要重新讨论。

  白天的管乐社大概就像这样过了一段慌乱忙碌的日子,但要说起夜间的演奏队是否就没有任何问题,倒也不然。

  首先是要分发完成编曲的乐谱。这真是一大难题。

  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得知我们无法触碰到止者的物品,反之,我们的东西也没办法交给他们。如此一来,就只能用最古老的手写方式抄谱才行。

  我每天都跟优子一起将乐谱一点一点带去儿童公园,让止者们抄写。就算是几十个人同时进行,光是抄写时间就花费了将近两个星期。

  在那之后就是要掌握各乐器部门的分配及练习的地方。起初请止者演奏的时间,预计是从第一天晚上九点开始,直到隔天早上五点为止的深夜八小时而已。

  但当我们说无论如何都希望有段时间可以一起演奏,并如此提议之后,河合他们也都表示赞成。

  所以在第二天的晚上八点到九点,也就是最后这一小时,他们也会帮忙演奏。

  在此又出现的问题,就是原老师也能看见止者这点。

  止者的演奏队聚集了无论年龄、性别及服装全都迥异的人们。虽然我有想过就说他们是毕业生蒙混过去,但依然并非社团成员。很难想像那个原老师会同意让不是社团成员的人进到夜晚的校园内。可是若要从头说明止者的事情,造成原老师更大的负担,也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烦恼到最后,还是决定隐瞒止者的事情,就此进行下去。只要请原老师在校庆期间不要经过一条戻桥就行了。

  我跟大石说了一个胡扯的谎言,表示「有国外的朋友会在半夜替我们进行演奏」。因为各种原委无法证明他们有在持续演奏,但总之在我们休息的期间,也会有人替我们演奏就是了。

  虽然在一旁听了这件事的宇佐见一脸狐疑的样子,倒是蒙混过大石了。她基本上就不是个会去怀疑他人的家伙,这种时候真是帮了个大忙。

  还有,演奏到最**的地方时,调整成由优子担任指挥。虽然管乐社听不见止者的演奏,但只要双方都看著优子的指挥,乐声多少都会比较容易配合得起来。

  解决完这些问题,最后所有人凑齐开始进入正式练习的时候,已经是蝉鸣四起的时节了。

  若要说起我的演奏技巧有没有进步,我还是一样不是很清楚。说穿了,从以前开始,我就很少对自己的演奏感到满意。就算现在放学后跟开始上课前都在持续练习,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有没有回到以前那样的程度。

  但既然要参与演奏,就不能扯大家的后腿。

  为了不让手指在演奏途中卡住,为了能在吹出长音时还能保持呼吸,为了演奏出有著直挺挺的主干的乐声,我只能一步步踏实地锻炼下去。

  顺带一提,校庆期间我向打工的公司请假了。不管怎么说,三十六小时的演奏跟配送的工作总不可能兼顾。而且请假的事情也很乾脆就得到许可了。

  面对各式各样的问题,总算是绞尽脑汁想出解决办法之后,就只能练习练习再练习。

  管乐社负责演奏的时间是从第一天早上九点开始,直到晚上九点的十二小时,以及第二天早上五点开始直到晚上九点的十六小时,总计二十八小时。

  就算分成三组人马演奏,每个人都还是得演奏九小时以上才行。

  无论练习期间有多长感觉都不够。尽管暑假期间完全没有跟同学一起准备班上校庆要用的东西,也真的是从早到晚都在练习,却还是觉得不太够。

  何况演奏时间那么长,也不可能整首曲子完整合奏一次。因此只挑出了几个比较困难的地方,做重点式的练习。

  恭介遗留下来的〈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浓淡差距很大。乐谱上有些地方会被音符塞得一片黑压压,并要求演奏出起伏很大的音阶,也有只让少数乐器悠哉演奏一般留了许多空白的地方。无论何者都各有不同的难处,但以乐声互相配合来说,还是黑压压的地方比较困难。这单纯因为多了很多参与的乐器跟音阶,也可说是理所当然。

  为了实现这场合奏,除了练习以外,我们也一起讨论了很多事情。这样才能共享彼此对于乐曲的印象,并渐渐去完成一首曲子。

  就这样,在我人生当中最为忙碌的暑假结束,时间也终于来到九月。

  校庆就近在明天。

  为此,今天放学后我们将乐器搬到体育馆的舞台,也把握了可以在舞台上练习的宝贵时间。我们仔细地一再确认,至少在演奏一开始的那一小时能顺利进行才是。

  「各位~请看向这边!」

  社长大石大大地挥著手,叫住了所有社员。

  「大家都辛苦了。校庆前一天的准备到此结束。为了明天即将展开的演奏,今天请各位要好好休息。那么,就先解散啦!」

  社员跟前来帮忙的人们都齐声回应「辛苦了」。这段漫长的准备期间,全都是为了从明天开始为期两天的演奏。

  「那就赶紧回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准备。」

  「也是呢。」

  优子对我这么说,我们便一同步上归途。

  在中井家隔著房门谈过那次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论及恭介的事。我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但就不知道优子是否也跟我一样。

  「你从今天开始打工就请假了对吧。请不要一个松懈就睡过头了喔。」

  「可别小看我了,我唯一的特技就是早睡早起。」

  「说是这样说,但你之前不也有一次睡过头了。」

  「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像这样留下豪语的当天我就睡过头了。不,其实我有在平常的时间醒来,但就败在脑中浮现了「反正今天不用打工就再睡一下吧」这个想法。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跟优子约好碰面的凌晨四点,于是慌慌张张梳洗过后就冲出家门。

  「就连唯一的特技也丧失了呢。」

  「真是脸上无光。」

  一边向在中井家门口心情很差地等著我的优子道歉,便一同前往御所的儿童公园。

  止者们似乎已经开始做准备,我听见了〈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其中一段。

  演奏结束之后,我立刻就找到河合了。不管现场有多少人,只要去找那双穿著黑色裤袜的美腿就行了。那是我在这几年来已经看惯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带有邪念的视线,河合便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相马,辛苦了。」

  「事前彩排还顺利吗?」

  「嗯,大家都很期待喔。当然我也是。」

  河合表现出开朗的样子,也让我放心了。

  「那我也赶紧加入你们一起彩排吧。」

  反正等一下到学校也要吹奏,早点热身也好。这也算做最后一次确认,我便跟河合他们一起演奏了一段。

  一小时后,我跟优子伴随著日出走在街道上。由于已经完全清醒了,我们打算直接前往学校。

  再过几个小时,校庆即将开始。接下来就是无间断的三十六小时演奏。光是想到接下来两天的事情,我就觉得快昏倒了。

  但既然开始了,总会有结束的时候。就跟漫长的梦境总会清醒一样。

  无论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有始就有终。

  「这么说来,相马学长。我一直很在意,但你知道哥哥取的这个曲名的意义吗?」

  音乐就是音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恭介总是抱持著这样的态度。

  这样的恭介唯一命名的就是〈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因此想必是具有一些意义的吧。

  斑马线前的号志转绿,我们一边注意著来车横越过去。

  关于曲名的意义,我心里是有一个说不定是这样的想法。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答案,但正适合在前往学校的路上谈论吧。

  「说穿了,长达三十六小时的演奏,是没有人可以从头听到最后的吧。」

  被点出好几次,〈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所抱持的结构性缺陷。

  人会想睡,也会肚子饿,更会想去上厕所。不可能三十六小时都一直静静地聆听著音乐。

  「也就是说,这是任谁都听不见的音乐,而这就跟在不会产生声音的真空之中演奏一样。我在想会不会是这样的意思。」

  如果演奏时间能控制在符合常识的长度,就算在没有任何听众的地方演奏,至少演奏者本身可以从头听到最后。

  但这首曲子无论有多少听众,无论有多少演奏者参与,都没有人可以从头完整听到最后。

  就连演奏者本人都听不见的乐声。所以才会称作真空吧。

  对于我的回答,优子似乎不太满意。

  「但〈真空中听见的声音〉也是哥哥说的喔。是可以听见的。所以我觉得这不是正确答案。」

  「也是呢。可以听见的这点,是让人搞不太懂的部分。」

  真空中听不见声音。但恭介却说听得见。

  「不知道哥哥是抱持著什么打算,才做出这种曲子的呢?明天演奏过后,是不是就能有所理解了呢?」

  优子仰望著甫亮的天空,这么说了。

  接著,校庆终于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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