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话 既然是挚友

  夏天结束了。

  走在夜路上的我,突然明确感受到季节的变迁。

  九月上旬。白天的残暑依然热得教人难耐,但是一到夜晚,吹来的风就带了点凉意。

  寒蝉的叫声招来秋天的气息,一个季节又过去了。

  切身体会这个理所当然的现象,我不禁有点感动。

  然而这只是相当细微的情感,走个三步就会烟消云散。

  像这样转眼间就会忘记的思绪,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时间就在一连串不会残存于记忆的思绪中渐渐流逝,那我觉得人生还真是空虚。

  即使如此,这段人生至少没有糟糕到令人绝望。

  应该说身边都是一群很好的人,我也觉得自己如今过着精采的人生。

  然而自从暑假的那件事之后,即使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阴郁的心情依然延续至今。

  在满月底下的凉亭里,我们谈了一下。

  那一天的情景迟迟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虽然最近稍微沉寂下来,不去思及这件事的时间也愈来愈多就是了。

  记忆一定会就此慢慢淡忘吧。

  不论是那一天的记忆──还是过去交往时的日常光景。

  并非只靠情感就能阻止淡化的未来。

  再过个半年左右,就要正式开始求职。

  忙碌的生活会让回想过去的时间愈来愈少。

  ──相坂礼奈这个人也会从我心里渐渐远去。

  但是,我们这次做了约定。

  只要有那个约定,无论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多么淡薄,也绝对不会断绝。

  ……改天见。

  那个「改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临呢?

  但是,一定会有那一天。

  我有办法在那之前变得更像样一点吗……我非得办到才行。

  要不然就没办法抱持着自信去跟礼奈见面。

  总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并一同欢笑。现在的我只能这么深信,同时向前迈进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全力完成眼前的事情而已。

  拿到毕业所需的学分。一步步做好求职的准备。

  同好会共同旅行结束之后过了一个月,我开始为了自己的未来展开行动,拿出了过去的自己难以想像的冲劲。

  一边回想着在短时间内采取的种种行动,我一步步走在夜路上。

  走着走着原本郁闷的心情也转换为别种情感,夏天的记忆沉入脑中深处。

  光是持续做着这些事,多少也能培养出一些自信。

  身边像自己这样认真思考求职一事,并实际采取行动的人还不多。

  领先大家一步让我感到自豪,也鼓舞了自己。这种心情更加促使我继续向前迈进。

  现在的我能做到的,只有继续维持这样的心境,并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为目标。

  当我满脑子想着这件事情时,正好可以看见租屋处的那栋公寓,顿时停下了脚步。

  我家亮着橙色的灯光。

  开了一半的窗帘,让我只要定睛细看就能稍微看见屋内的情形。

  刚好就在这时,褐色头发经过窗边。

  ……光是这一幕,就足以察觉屋内现在的状况。

  我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同时低下视线。

  回家让我觉得有些郁闷。

  不知道自己绷紧的神经会不会断裂,也不知道会不会陶醉于甜美的日常之中,这一切都令人感到不安。

  我想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将右手伸进口袋。这时才想起自己有戴手表,于是看向左手。

  这是礼奈送的生日礼物。

  滑动式秒针的手表,让我的心思趋于平静。

  时间是晚上九点。刚才在大学的图书馆研究履历表要怎么写,所以才会这么晚回来。

  由于这两个星期我每天都窝在图书馆,几乎没能跟她碰面。

  ……也差不多到了志乃原要回去的时间。

  最近我们没有碰面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我回家的时间变晚了。

  另一个则是因为志乃原来我家的次数变少了。

  不知为何,她最近会在过来之前先通知我一声。

  每当收到她事前说要过来的联络,我就会跟她说今天比较晚回家,并且事先将钥匙放在信箱里。但也因为晚回家的缘故,志乃原会在我们碰面之前回去。

  经过几次这样的状况之后,志乃原过来的次数便有了明显的减少。

  当我眺望着自家窗户一阵子,灯火突然暗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传来开门的声音。

  ……如果是以前的志乃原,她应该会毫不客气地在我家待到晚上十一点左右。

  她的心境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吗?

  我稍微想了一下,就躲进隔壁公寓的暗处。

  我并非不想跟她见面。但要是在这么疲惫的状态与她碰面,我一定会从她身上得到疗愈。会不知悔改地忍不住想重回那个欢乐日常。

  那段生活绝对不是一场错误。

  只是我觉得,现在尽可能延长努力的时间,对于未来是有帮助的。我想成为能让那家伙感到骄傲的自己。

  等到一切都上了轨道,届时再与志乃原在家里见面也不迟。

  她走下老旧阶梯发出「咚咚!」的脚步声,不久后也渐行渐远。

  我知道志乃原回家的方向,并不是我现在站的这边。

  ……我已经跟志乃原真由相处将近十个月。

  探头一看,只见志乃原的背影位在几十公尺远的前方。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之后,这才朝着自家走去。

  踩着嘎吱作响的阶梯上楼来到玄关前方,把手伸进信箱里。指尖传来钥匙圈的触感,于是拿了出来。

  向雪豹钥匙圈打过招呼之后就开门回家。

  这个瞬间,一阵食物的香气搔弄鼻腔。

  「……怎么回事?」

  我不禁喃喃自语。

  毕竟最近都没跟志乃原碰面,用超商便当解决一餐的机会也变多了。实际上现在应该也还有两个便当放在冰箱里。

  即使如此,屋内却飘散着诱人食欲的香气。

  一走进家里,立刻就能发现香气的来源。

  桌子上摆着四个用保鲜膜包起来的大小餐盘。

  凑近一瞧──有马铃薯炖肉、沙拉、味噌汤,以及白饭。

  明明用保鲜膜封住却依然散发香气,大概是因为才刚做好不久吧。

  伸手摸了摸餐盘,果然还是温热的。

  打开冰箱一看,只见里面叠了六个装有白饭的保鲜盒。

  「……那家伙……」

  虽然觉得很感激,又感到很过意不去。

  无论如何,下次碰面时一定要给她一点回礼才行。

  于是立刻坐在桌子旁边,便发现角落放着一张纸条。

  上头写着这样的内容。

  『学长,我们最近都恰巧错过没能碰面呢。我听彩华学姊说你「好像在努力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是什么事情呢?如果下次可以跟我说说有哪些事情就好了。总之请你别太过勉强喔!打开冰箱刚好看到有超商便当,我就吃掉一个了。所以去超市采买并且做了马铃薯炖肉当作回礼。噗伊噗伊!』

  也没有结束的招呼,文字就此戛然而止。

  让人推测她大概是写到一半就腻了。看着很有志乃原风格的信,我的嘴角微微扬起。

  拿起筷子,双手合十。

  脑中浮现志乃原的脸开口:

  「我开动了。」

  吃了一口马铃薯炖肉。在嘴里扩散的高汤鲜味,让我紧绷的身体为之放松。

  ◇◆◇◆

  就这样日复一日。

  这天我也一样在大学的图书馆待到晚上。

  一如往常地自主留下来。

  这学期的课程从星期一开始,连续三天都是从第一堂到第五堂都塞满了课。星期四有两堂课,星期五没有排课。

  主要选修了感觉出社会也能活用的学分,课表自然而然变成这样,不过我还满喜欢这个很有弹性的安排。

  ……一旦积极采取行动,才会发现大学这个环境里竟然有那么多资源可以利用。

  怠惰度日的话就像陷入无底洞,反之亦然。要如何活用这个环境端看自己。

  当我抱持着这样的心情盯着电脑时,坐在一旁的彩华悄声对我说道:

  「唉,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图书馆快关了喔。」

  「既然快关了,不如待到最后吧。」

  我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回答。

  萤幕上面是要给自己看的报告。一边用手机阅览推测在本科系学到的东西,可以如何活用在哪个职业的文章,再用自己的话语重新汇整。

  在准备大考时,之所以选择这个科系是觉得好像可以从事各种工作,但是现在的我明白现实没有那么简单。

  我先挑出几个知名企业。现在正在摸索接下来要采取什么样的具体行动,才能让自己符合那些公司的征人条件。

  「你肚子不饿吗?」

  「不饿。没问题。」

  「我请客喔。」

  「没关系,今天就算了。」

  「是、是喔。」

  彩华给出似乎感到困惑的回应,接着关上自己的电脑。

  彩华大概从一小时前就一副没什么事做的感觉,现在好像终于决定要回家了。

  「那我先走喽。」

  「喔。」

  我暂时停下手边的事,举手向她道别。

  彩华瞬间露出好像心生嫉妒的表情,但是立刻转身离去。

  我没有多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面对电脑,再次查起资料。

  结果上学期还是没能欧趴(All Pass)。

  有一堂课的考试日期提前,然后那科就被当了。

  我这段时间都是基于那次的反省在做事,现在大概是我进大学以来最认真的时候。甚至比大一前期那段时间还要认真。

  说真的,之前那种自甘堕落的生活真的很开心。我也真心想过要是这样的时光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但是在我真的付诸行动之后,发现这样的日子也挺开心。有些时候光是有去做点什么,就能感到满足。

  而且不用面对茫然的焦躁感受,说不定现在这样也挺幸福的。

  我怀着这样的想法,继续研究业界的分析过了几十分钟。

  这时宣告闭馆的钟声在馆内响起,我也关上电脑。

  这个钟声是我在高中毕业典礼曾经唱过的曲子。

  一边沉浸在缅怀过去的心境之中,我缓缓站起身来。

  从三楼延伸到地下一楼的大学图书馆,宽敞程度是国高中的图书馆远远比不上的。所以也有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学生,一来到出口附近就能看见几十个人走在前面。

  看着这幅光景,不禁把大家当作朝着某个目标努力的伙伴,自顾自地觉得心情愉快。

  我拿出学生证,在类似剪票口的机器轻触一下便离开图书馆。

  ……刚入学时,我还因为如此科技化的环境而感动不已。

  当我想着这些事时,发现出口旁边站着一道眼熟的人影。

  对方一看到我,也朝我走了过来。

  头顶染成浅褐色的鲍伯短发,脸上戴着很有个人特色的圆眼镜。

  跟志乃原一样,我最近也没什么跟她说过话。

  「嗨。」

  「……那月。」

  「现在有空吗?」

  我总不可能回绝,于是点了点头。

  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时候。

  ──月见里那月。

  她是我的朋友、彩华的朋友、志乃原的学姊。

  同时也是──礼奈的挚友。

  我顿时想起跟佳代子立下的约定。

  我跟她约好,会真诚地对待礼奈。

  实际上我自己也是这么打算。

  就算佳代子没有那么说,这个结果也不会改变。

  至于那月能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彼此沉默了一阵子,那月终于开口:

  「悠太,你为什么要避着我呢?」

  她的语气很柔和。

  我犹豫之后回答:

  「我或许……确实是在避着你。」

  「哈哈,至少否认一下啊~」

  那月笑了,我们也一起走出大学正门。

  然后又是沉默地迈开脚步,好像想到什么事情的那月突然拿出手机开始操作。

  这是要联络谁吗?

  在我感到不解之时,那月让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机画面并解释道:

  「我在预约餐厅啦。我想吃个饭。」

  「真的假的?该不会一踏进店里就有谁坐在那边之类……」

  「你指的是礼奈吗?」

  我闭上嘴巴。

  那月看着我这样的反应又笑了。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我也是悠太的朋友啊。」

  「呃,但是……」

  话说到一半再度停下。现在的我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

  那月发出「嗯~」的声音环顾四周。

  然后大概是找到目的地的那间餐厅,她没有特别说些什么便转个方向。

  我在内心感谢装作没有听见的那月,同时也跟着她朝餐厅走去。

  ◇◆

  「哎,这也没办法啊。」

  开始吃饭之后过了大约一小时,那月突然这么说。

  她推了一下圆眼镜调整位置,并且微微点头。

  我们直到刚才一直聊着动画跟漫画的话题,她大概是认为暖场得差不多了吧。如她所愿,多亏了被她半是逼迫喝下去的酒,我也觉得多少愿意开口。

  然而当她切换到这个话题的瞬间,我也几乎完全醒酒了。

  残留在体内的一点酒精,让我的嘴巴缓缓动了一下。

  「……这是能用没办法就一笔带过的事情吗?」

  我将筷子放在小盘子上,眼睛直视那月。

  那月喝了一口Highball之后,再次点头。

  「没关系啦。我觉得恋爱就是这样啊。」

  「什么叫就是这样……」

  「站在礼奈挚友的立场来说,我觉得她比较适合更好的对象。」

  「话是没错。」

  「唔……你要是不吐槽,就变成是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耶……」

  那月以过意不去的模样眯细双眼,闭起嘴巴。

  然而我实在无法反驳这句话。

  「哎呀,事实就是这样嘛。」

  我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礼奈。即使如此,她一直以来还是喜欢着我。

  所以我现在才必须更加努力。

  她以前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我这个人。为了当她拿下有色眼镜之后,眼中的我能不比先前逊色,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我至少要成长为那样的人,否则自己也不会甘心。

  是我甩了礼奈。

  提出分手的人一定有其责任。

  我觉得「真诚对待她」这一点也包含在内。

  我知道礼奈并没有要我这样想。

  这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接受的自我满足。

  可是我不知道具体来说应该怎么做,所以才会认为至少得达到一定的社会地位,这大概就是最浅显易懂的成长。

  更何况那终究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因此我对于远离过去的日常这点没有任何犹豫。

  所以尽管只能一点一滴累积,我也是靠着踏实的努力循序渐进。

  「你最近都不来我们同好会露脸,也是因为这样吗?」

  「是啊。」

  「自从悠太不跟我们一起聚餐喝酒,树他们都觉得很寂寞喔。」

  「少骗人了。再怎么说,顶多只有彩华会这样想吧。毕竟我又不是『Green』的正式成员。」

  「为什么这时候举的例子当中没有我啊?」

  「那就再加上那月。」

  「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

  那月一边从大盘子里夹起炸鸡软骨,一边发出抗议。

  正当我也打算夹到自己的盘子上时,那月说声:「反正顺便。」并帮我夹了。

  「这样好吗?」

  那月曾对我说过类似「别以为身边的人什么事都会帮你」这种话。我回想起那件事于是问道,那月露出苦笑。

  「我就说是顺便了。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啊,好吧。谢谢。」

  「嗯。」

  她把小盘子摆在我眼前。

  我将软骨送进嘴里,配着啤酒吞下肚。

  我的口味没有特别挑剔,感觉大部分店家的软骨跟啤酒都差不多。

  「……下个星期开始就会到我们同好会露脸了。我有事先跟藤堂报备过暂时不会参加『start』的活动,所以这方面没问题。」

  照理来说,如果只是不参加同好会平时的活动用不着特地联络,但是既然一度站在主办的立场,这方面还是想顾虑一下。

  但是那月彷佛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只是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是喔~」

  情绪跟刚才聊漫画时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甩掉别人啊,会觉得难受吗?」

  「咦?」

  我不禁将准备送到嘴里的软骨放回小盘子。

  「我只有一次甩过别人的经验而已。而且还是国中时候的事,更以此为契机反而喜欢上那个人,所以不太了解悠太的心情。嗯,当然还是可以想像啦。」

  「你是在安慰我吗?」

  「也没有别人会这么做了吧?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应该都不会像这样安慰你。」

  那月喝了两三口Highball,「噗哈!」呼出带着酒精的气息。

  「话虽如此,小彩倒是经验丰富呢。」

  彩华甩过很多个男人。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以外,我最清楚了。那家伙每当甩掉一个人时会产生什么样的感受,以及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还有那段过去对现在的她又造成怎样的影响等等。

  然而我不是彩华。

  就算做出与彩华同样的举动,就算确实是有受到彩华的影响,但也不一定会引导至相同的结论。

  「真由应该也有经验吧~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两个人──」

  那月的话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巴。

  「嗯。总之感觉还是只有我吧。虽然我也觉得『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就是了。」

  「……这种话会在当事人面前说吗?」

  「啊哈哈,抱歉。」

  虽然有点无法掌握她想跟我说些什么,不过应该是真正替我着想才会这么做吧。

  「话说回来,我现在有那么消沉吗?」

  「嗯,显而易见呢。」

  瞥了干脆点头的那月一眼,我拿起啤酒杯就口。

  要不是她用有点强迫的办法约我出来,我还真的毫无自觉。

  换作是平常,彩华见到我这副模样应该会主动提起才是,但是她最近完全没跟我聊什么太深入的事。

  我一边窥探涌上心头的疑问,一边喝起啤酒。

  「唉,悠太。关于礼奈那件事,我并不觉得生气,而且礼奈自己也能接受。所以你没必要这么自责啊。」

  「……我还以为你会痛骂我一顿。我知道礼奈没有生气,但是我……呃,当时也没能做出回应。原本觉得你会说我没有权利这样消沉。」

  「为什么?重要的人离开自己身边,任谁都会消沉吧。」

  那月把莲藕扔进嘴里,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在她吞下肚子的同时,似乎有些在意我那番话的某个部分,皱起眉头。

  「话说你竟然以为我会痛骂你一顿吗?我确实有讽刺挖苦悠太的前科啦,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懂得尊重当事人一起做出的结论。」

  「成熟的大人才不会这样说自己。」

  「会啦!你自己明明也是会一边喝酒,一边感慨地说声『我们也都长大成人了呢~』的那种类型!」

  ……被她说中了。印象中我确实说过几次这种话。

  我立刻低头说声:「对不起。」安抚那月。

  但这终究好像也只是那月的玩笑话,她以没有特别在意的模样说道:

  「算了算了。悠太,礼奈有话要我转达给你就是了。」

  「咦?」

  突然之间换个话题,让我不禁轻呼一声。

  ──礼奈有话要对我说?

  大概是从我的视线中察觉某些情绪,只见那月扬起嘴角。

  「她说:『不要客气喔。』还说只要这样讲,悠太就会懂了。」

  「客气……」

  这句话的主词肯定是「对我」吧。

  ……客气啊。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

  「哼哼,你绝对不懂吧。」

  「不懂什么啦。」

  「这个嘛……嗯,看来时机有点太早了。说不定是我误判了。」

  那月喃喃说了一句:「真伤脑筋~」便吃起最后一片烤牛肉。

  就这么持续几十秒的沉默之后,打破僵局的人也是那月。

  「……她拜托我当悠太变成『这种状态』的时候,就要对你这么说。要不然我才不会跟你单独出来喝酒呢~」

  「喔……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我是抱持着会挨那月骂的心理准备踏进店里,根本没有那种心思,但是冷静下来思考,跟甩了自己挚友的男性友人单独出来吃饭,可以说是风险极高的行为。

  即使如此,如果早就知会过礼奈有今天这场饭局,那又另当别论。

  我知道这个场面不适合这么想,但是间接与礼奈有所牵连的感觉还是令我感到欣喜。

  察觉到这样的心情,我不禁咬紧牙根。

  「怎么样?」

  「……不。说到头来,『这种状态』是怎样啊?我很消沉的意思吗?」

  「啊~这也是啦……但具体来说好像又不是这样。」

  那月干了这杯Highball,朝着呼叫店员的服务铃伸手。随即又打消这个主意,再次看向我这边。

  「我的意思是你被礼奈的幻影困住了。现在的礼奈不希望你这样。或许你想跟礼奈一直维持良好的关系,不过现在还是应该保持距离的时候吧。」

  「……你什么都知道啊。」

  那月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我们是挚友啊。不好意思喔,你们之间的发展我都一清二楚。但是我没听说你们实际说过哪些话,而且就算去问她应该也不会说就是了。」

  如此说道的那月站起身来。

  她将包包挂到肩上,准备离开餐厅。

  大概是从我的表情当中察觉什么,只见那月露出苦笑。

  「其实我也想再多喝一点,但是今天的重点就是这个。而且要是跟你两个人喝太久,对礼奈也过意不去。她并没有阻止我啦,是我自己会这么觉得。」

  「……我知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看起来跟说了没两样啊~这个要人陪的家伙。」

  「少啰嗦,我才没有这个意思!」

  见我做出这样的反应,那月轻声发笑,然后走到柜台前方。

  既然那月是担心我才会准备这场饭局,那么应该由我请客才对吧。正当我要把钱包拿出来时,那月说声:

  「我要用信用卡结帐~」

  「呃……谢谢。这是等一下收现金的模式啊。」

  既然如此,等等出去就给她两人份的钱吧。

  当我如此心想并离开餐厅后,那月对我摇了摇手。

  「答错喽,是我请客的模式。这样这个月就不能买《排球少年!!》的周边商品了~」

  「不,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我正要拿出收在裤子后方口袋的钱包时,那月抓住我的手加以阻止。

  「真的没关系。今天对悠太来说是离开幻影的契机。快变回本来的样子吧。」

  「……幻影。」

  呢喃说出的两个字,在脑中勾勒出那一天的光景。

  月光底下的暗灰色头发,以及淡紫色眼睛。

  一个月前在海风吹拂的凉亭里,我们──

  ……都拜托朋友转达了,还要人别放在心上,也未免太为难。

  即使如此,她的意图确实传达给我了。

  要好好珍惜礼奈的想法,跟抛开真正的自我是互相矛盾的事情。为了将来而持续采取行动并非坏事。然而把忙碌当借口,拿过去发生的事作为理由,甚至牺牲自己与身边重要的人们之间的关系,这个现状就太过迷失自我了。

  这一定就是那月所说的「这种状态」。

  而且礼奈将判断这个时机的任务交给那月,也是因为她相信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走在我前面一步的那月,最近一定很关心我吧。

  虽然想好好向她道谢,但还是姑且闭嘴。现在开口总觉得有些害臊。

  「幻影听起来真是帅气啊。」

  「啊哈哈,要加入我的旅团吗?」

  「这倒不必。」

  为了掩饰内心的想法这么随口回应,那月也扬起嘴角转头看过来。

  渐渐从鲍伯短发留成中长发的浅栗色头发随之飘逸晃动。

  「你已经恢复了吗?那么安慰你也算值得了。」

  「不要直接说是在安慰我,那多难为情啊。」

  「别、别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我这么吐槽之后,那月眨了几下眼睛,轻声笑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默默朝着车站走去。

  ……过去跟那月几乎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现在也变成真正的友谊。

  隔着那月的背影,我在脑中想起礼奈的身影。

  ──只是暂时保持距离而已。

  与她道别之后,抬头仰望夜空。

  总觉得高挂在凉爽夜晚的秋月,散发耀眼的光辉。

  ◇◆◇◆

  跟悠太分开之后,我自己一个人走了一会儿。

  走在路灯照亮的住宅区里,我伸手操作手机。

  点开LINE的对话纪录。在悠太的名字下方,还有真由跟小彩的名字。

  「……礼奈也真爱操心。」

  我不禁喃喃自语。

  因为在礼奈的请托下,我也跟真由说了一样的话。而且礼奈好像是亲自去找小彩。

  傍晚时分,我打电话给真由了。总觉得她的语气比平常还要认真不少。

  悠太似乎不太能够理解,但是他总有一天会明白。

  一开始答应礼奈的请托时,我还怀疑是否有这么说的必要。

  因为最近的悠太虽然乍看之下郁郁寡欢,不过我觉得努力做事这点本身值得嘉奖。毕竟连我都不曾那么认真地窝在图书馆努力做点什么,虽然是为了达成礼奈的要求,我还是担心这么做会不会妨碍别人的努力。

  即使如此,看了道别时悠太的模样,让我觉得告诉他大概是正确的决定。

  悠太想必是自己得出什么结论,总算可以抛开迷惘跟郁闷走上眼前的道路。

  所以,也跟小彩说一声比较好吧。

  我想了很久,决定打电话给礼奈。

  耳边传来的拨号声响了一两次。

  夜晚的公园待起来莫名舒服,就连机械式的拨号声感觉也别有一番风情。

  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喂?』

  「喂,啊,礼奈。你要我去找悠太的任务,总之先达成喽。」

  干燥的空气窜入肺里。

  一接通马上报告似乎还太早了。

  说真的,我不知道礼奈心中究竟还有多少他留下的残渣。

  也不知道我给她的支持是否足够。

  『这样啊。』

  她给我一句简短的回应。

  我等了一下,以为她还会继续说下去,这才发现如今的回应已经结束这个话题。

  「总觉得──」

  ──当她听到礼奈转达的话时,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无论内容为何,看起来单纯因为与礼奈有所联系就开心不已。

  ……差点将这些话说出口,但是我吞了回去。

  我不想用恶作剧动摇礼奈的心。相对的,我决定问她一个问题。

  「你能跟小彩说一样的话吗?」

  『……嗯。反正彩华也对自己的心意有所自觉了。』

  「悠太好像没有察觉到就是了。」

  『……不,我想他的内心应该知道。只是不去面对而已。』

  「你真有把握耶。」

  『好歹是前女友啊。』

  她虽然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开口,我却顿时无法回答。

  因为从她的声音听来,总觉得悠太在她心中还是有着巨大的存在感。

  「……当一个人甩掉别人之后,还是会很在乎那个对象。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

  『咦?』

  「你真的死心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我不禁咬住嘴唇。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虽然在悠太面前说得装模作样,其实我不太了解他向礼奈提分手时的详情。

  当时礼奈对我说:「我被甩了。但我不会跟你说我们是怎么分手的。」至于理由好像是「因为这是我们两人的回忆」。

  我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很好,然而果然还是有点介意。不过我当然很清楚,这是他们两人的问题。

  礼奈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回答:

  『没关系。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现在再改变自己的决定──也一定无法得到对我们来说算好的结果。即使有那个可能性也一样。』

  她的声音有些平淡。

  与其说是死心,听起来感觉更像是有所领悟。

  礼奈想必已经不再去想加深彼此关系的可能性了。

  就像证实我的推测一般,礼奈继续说下去:

  『关于那月所说的让悠太在乎我的行动,我已经实践过了。还有……比那更加激进的事也是。能做的事我都做过了,说真的,对于复合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虽然还是会觉得可惜啦。嗯,这也是理所当然。』

  礼奈的话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连忙想帮她圆场,于是紧握手机。

  『这个问题也太坏心眼了。那月这个笨蛋!』

  「咦!我本来还想帮你打圆场的!」

  『不要说是打圆场啦!下次见面时你要请人家吃饭!』

  「说什么『人家』啊!」

  一边这么回应,我同时切身体会礼奈的坚强。

  礼奈现在想要跨越这一关。

  她应该还没整理好认为时间会成为伙伴的心境。

  即使如此,还会替那些留在自己已经抽离的风暴中心的人着想,帮助过去的情敌。

  这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如此送上赞赏之后应该就会停止思考了吧。

  我是挚友。然而我能做的顶多只是跟礼奈聊聊,暂时缓解她的煎熬而已。

  既然如此,我必须多跟她作伴,让她澈底忘记这些事。

  ──为此,我自己必须先转换心情才行。

  「总之呢,我这段时间都会黏着礼奈,不会离开你的。要是出现想趁虚而入的坏蛋,我会全部帮你赶跑!」

  发出开朗的声音如此宣言,隔着话筒能够听见她的笑声。

  『那月有些地方跟悠太满像的,但是这种时候就不一样呢。』

  「怎样,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很喜欢你们这类的人。』

  这类的人。并不是喜欢这个异性,而是这个人。

  这个随处可见的发言,一定可以做各种解释。

  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没办法直接传达出去。所以当她要吐露对他抱持的情感时,话中就需要像这样的缓冲。

  「总觉得好像被你打了马虎眼。谢啦……嗯,谢谢。」

  『呵呵,为什么要道谢两次?有这么开心吗?』

  「差不多啦。」

  我笑着仰望夜空。

  ……悠太。

  我连你的份也一起道谢喽。

  悠太接下来一定会面临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

  那或许是个很困难的选择。

  可能会让你很想逃避,想无视内心深处的感情。

  但是,悠太。

  你要是没有好好面对,我可不会原谅你喔。

  被你甩掉的礼奈都这么努力了。所以悠太也要好好努力。

  要是在做出选择之后,有人要拿你过去的选择找麻烦。

  要是有人说出「既然是跟那个人在一起,那么和礼奈交往的那段时间终究还是虚假的吧」这种话。

  就由我来证明你们共度的时光有多么货真价实。

  所以你要好好选择喔。

  我想礼奈肯定也是如此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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