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话 邂逅／Chance Encounter

  当时，我想着我得救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要逃走才对。……开玩笑的啦。——绿色魔女·尼伊娜

  我转生成为龙至今，转眼间十年就过去了。

  在我好不容易习惯龙的生活，也终于能稳健地翱翔于天空时，面临了走投无路的状况。

  因为我被母亲赶出巢穴了。

  说被赶出巢穴听起来或许有点恐怖，但简单来说，似乎就是我也差不多该独立自主，建造自己的巢穴了。

  当我抱头烦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一边在天空飞翔时，突然看见遥远下方的森林有异状。

  树木嘈杂作响，巨大树木一棵接着一棵折腰。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聚精会神，用如鹰眼般锐利的龙眼，清楚捕捉到在森林中奔跑的瘦小少女的身影。

  「呼、呼、呼！」

  少女呼吸混乱，拼命在森林中奔窜。

  她引线穿针般蛇行于稀疏的林木间，穿过如拱门巨大的巨木树根下。

  她正在逃离什么东西——？

  我才这样想着，下个瞬间，仿佛在验证我的想法般，巨木身影一晃，树干上出现了巨大裂缝。下一刻，巨木粉碎飞散，一只红黑色的怪兽接着现身。

  圆胖体型、圆耳朵，还有短却结实的四肢。

  大致分类的话，看起来很像是熊。

  但即使我不是生物学家，也很明白它和我所知的熊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它的身长随随便便就超过五公尺。

  圆木般粗壮的手臂前方，长着有如长剑的锐利爪子。

  取代体毛覆盖身体的鳞片又大又厚，仿佛战国武将穿在身上的巨大铠甲。

  因为它身上的鳞片很具特征，就叫它铠熊吧。根本不必去看它的爪子挥过之后，散落一旁的树木残骸，也无须怀疑它是极为危险的生物。要是被那粗壮的手臂挥过，少女的纤细身体就会轻而易举肉块四散。

  而那一刻正逐步逼近。

  铠熊大爪一挥，障碍物一瞬间粉碎，仅仅一步就将少女拼命争取来的距离归零。

  「危险……！」

  看见铠熊抬起手臂，我马上就能预测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惨剧，因此忍不住大叫出声。

  「……咦……？」

  不过，我的预测没有成真，接下来在眼前上演的光景让我睁大双眼。

  我还以为少女只是转头挥手，没想到群木竟然自行动起来，阻挡铠熊。

  对铠熊来说，这当然不构成阻碍。不过在铠熊折断树枝打算继续追赶少女时，风将树叶吹到铠熊脸上，树根从土里窜出缠住铠熊的脚。在树木争取时间时，少女如狡兔般逃脱了。

  ——肯定没错。

  那正是前世的我不断追寻之物。

  魔法。

  瘦小的少女肯定就是靠着这神秘力量，才好不容易从大上她数倍的巨大铠熊手中逃走。

  但这个方法恐怕也没办法撑太久。

  少女的脚步越来越迟缓，魔法的力量大概也到了极限，树木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而与之反比，铠熊破坏阻碍它脚步的树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没办法。

  看见铠熊锐利的爪子抓住并切断女孩的一束头发时，我做好觉悟，挥动翅膀。豆子般小小的少女身影瞬时近在眼前，我在树枝断裂的声响中，降落在她面前。

  「咿！」

  少女倒抽一口气停下脚步，无力跌坐在地。才努力要从铠熊手中逃离而已，没想到面前竟出现一头龙。她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但老实说，我也想跟她一起跌坐在地。

  看见我突然出现，铠熊大概进入警戒状态而用双脚站了起来。它比我想象的还要巨大。

  我现在是四足着地，但就算把这个差距减去，铠熊还是比我大上一倍。

  说是龙，我也只是一只出生不过十年的小龙。换作母亲大概一口就能把铠熊吞下，但对我来说，铠熊巨大得像座山。

  真不该强出头。

  时至此刻，我稍微……不，说老实话吧。

  我打从心底后悔了。

  我原本就不擅长斗争，前世根本没跟人打过架。

  首次上战场的对手竟然是如此强大的森林之王，就算现在是龙的身体，难度也太高了。

  但是，我瞥了一眼跌坐身旁的少女。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见人类，我也无法正确估算，不过若以前世的基准来说，大概十四五岁吧。

  没办法对这么年幼的女孩见死不救，更别说她还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魔法师。

  「你快点逃。」

  我紧盯着铠熊对她这么说，但不知是语言不通，还是她动弹不得，只见少女一动也不动。如果她先逃走，我就可以飞上天逃跑了啊。不仅如此，铠熊大概将我的声音视为威吓，朝我袭击了过来。

  不，我不是在对你说话。

  我连这么辩解的时间也没有，铠熊就用惊人的速度缩短距离，朝我挥出它锐利的爪子。

  事发突然，让我没时间避开。别说躲开了，我还下意识闭上双眼。

  朝着我颈部挥来的一击，发出某种东西折断的钝声。

  不是我的颈部，而是铠熊的爪子断了。

  在场的所有存在都吓傻了，铠熊还盯着自己的爪子看。我什么也没做。

  只是它的爪子无法承受铠熊的臂力和我鳞片的坚硬度而已。

  第一个回神过的还是铠熊。

  它用双臂紧紧抓住我的双肩。我听说过，不只是熊，几乎所有野生动物力量最强的肌肉群都是下颚肌肉。铠熊一发现爪子的攻击没用之后，立刻切换成最强的攻击方法。

  「哇！」

  森林的王者毫不犹豫使出最佳手段，相较之下，我只能丢脸地发出惊叫而已。

  但明明只是这样大叫一声，铠熊竟也发出惨叫慌忙远离我。只见它的胸口烧成一片焦黑，还冒着白烟。我一时思绪混乱，但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我的气息喷到它身上了。

  在前世看过的虚构故事当中，常常给人「龙的吐息」是龙族必杀技的印象，但就我转生后的这个身体来说，这个印象并不正确。

  这连招式都称不上，因为我的呼吸本身就是高热火焰，和人类吸进氧气吐出二氧化碳完全相同，我和母亲都只是呼吸而已，火焰就会从我们的口中冒出来。龙似乎就是这种生物。

  但是，体内的火焰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炙热，到了让巨大铠熊惨叫跳飞的地步。

  只是呼吸就能给予伤害的话，就算是我也勉强能战上一场吧。当我跨出一步，缩短彼此的距离时，只见铠熊四足着地，摆出要向前冲的姿势。大概是王者的骄傲让它就算身受重伤也没打算退让吧。

  铠熊仿佛化身为银弹向我冲来，我嘟起嘴吐出尖细气息。刚转生成龙的那时，我常常拿自己的火焰玩游戏，所以早就发现这个嘴型可以吐出细长火焰。

  但是——

  我没想到火焰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毕竟我从来没有朝着生物喷火过。铠熊的上半身烧得焦黑，脑袋甚至连骨头也不剩，被吹得灰飞烟灭。我闻着烤熊肉的焦香味，一边对于自己造成的结果发颤。

  转头一看，少女盯着铠熊的尸体，大概以为接下来就会轮到自己，全身因而不停颤抖。看见她惨白的表情后，反而让我冷静下来。

  少女发现我的视线之后也转过头来，我们自然对上了眼。

  『你……你救了我吗……？』

  少女突然开口说了些什么，语气听起来像是问句，但我不懂她的语言，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别怕，已经没事了喔。」

  我一字一句慢慢说，一边把自己的大头贴地。如果是人类的身体，只要卸下武装就能表现出自己没有敌意，但很可惜，我现在的身体可说是全身皆兵，所以我想至少把尖牙和火焰收起来，而将下颚贴着地面。

  『看来，你似乎救了我呢。』

  少女说着与刚刚相仿却又不相似的话，战战兢兢地接近我。此时我终于发现，她和我所知的人类不太一样。

  从她及腰的金发之间可以窥见她有一对尖耳。

  而她稚气未脱的脸蛋，更是美到让人难以置信。

  脸蛋小得惊人，形状漂亮的细眉下方是一双圆长的蓝色杏眼，挺拔端正的鼻梁，搭上如花瓣般的可爱双唇。包覆在轻薄丝绢衣物下的体型纤细，透白肌肤让人联想到北欧人种，虽然年幼，但她细长的手脚可媲美超级名模。虽然在方才的逃亡中染上沙尘，却无法掩盖住她的惊人美貌。

  她的外表，让我联想到出现在前世虚构故事中的精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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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故意沉默不语，等待她采取行动。

  『好温暖喔……』

  她把掌心贴在我的鼻尖，这么低喃。

  「好温暖？」

  于是我模仿她的语言，说出了同一句话。

  『嗯，没错。你非常温暖。』

  说着，她绽放出了花一般的笑容。

  这就是我和她——尼娜的邂逅。

  第3话 一切之始／Primitive Times

  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时发生的事情就叫作命运。——白色魔法师·爱伊

  「尼娜，你见过『人类』吗？」

  「『人类』？那是什么啊？」

  我从铠熊手中救下的少女……尼娜，听见我突如其来的提问，不解地歪过头。

  这也难怪。因为我提问时是用日语表达「人类」一词，再与她的语言交杂说出。

  遇见尼娜至今数个月，在那之后我们就一起行动，现在已经能毫无障碍地和她沟通了。

  看来，龙不只远比人类强大，似乎连头脑也特别聪明。

  如同软体的运作会随着硬体变更而改变一般，我以惊人的速度理解并学会了她的语言。

  「外表长得和你很像，但是耳朵比较短也比较圆……然后，应该是住在用石头或木材盖起来的房子里。」

  我想见见人类——自从与尼娜相遇后，这个念头就在我脑海中不断膨胀。虽然龙的生活也不错，但我还是无法彻底舍弃身为人类的心。

  「我想，我应该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所以，听到尼娜这么回答后，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你可以带我去吗？」

  我这么一问，她就点了点头。

  于是我让她坐到自己背上，展开双翅往天际飞去。

  ＊＊＊

  「瞧，你刚刚说的，应该就是指那些家伙吧？」

  尼娜一边说，手指向某个方向，我跟着看了过去，顿时傻眼地说：

  「那个……那是人类吗？」

  「外表长得和我很像，有圆耳朵，而且住在石头做的巢穴里。全都符合啊。」

  尼娜骄傲地竖直尖耳，还向前挺出她单薄的胸膛。

  是这样说没有错。

  「有……有没有其他外表很像，但是生活方法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类呢？」

  「我知道的不多，但基本上生活方式都差不多喔。」

  听见她的回答后，我也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我再次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从我们所在的小山丘看过去，可以见到空了一块山坡植披的洞窟。

  或许正好要去狩猎吧，几个男人拿着用石头绑在长棒前制成的长枪，从洞中走出来。男人们和目送他们离开的女人们，身上都只穿着用兽皮制成的衣服。这个洞穴中的居民顶多十几个人，别说村庄了，就连聚落都称不上，相当原始。

  「我的天啊……」

  确实存在魔法，也有龙族翱翔天际，充满神秘生息，还有精灵族在此生活着。

  这般几乎是十足的幻想世界，让我不小心以为至少有中世纪欧洲左右的文明了。

  没想到这是个极大的误会。

  仔细想想，将幻想世界与中世纪欧洲划上等号的价值观始于近世之后的小说……而且这种设定还只会经常出现在被称为轻小说的作品当中。

  但光是真的有或许能沟通的人型生物存在，就足够让我感激了吧。如果这世界只有史莱姆那类的软体生物，我可能会更加绝望。

  ……虽然是这样没错，唉。

  我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哇啊，喂！你别叹气啊，是打算烧了我吗？」

  这让尼娜双手抱头，远远逃离我身边。

  「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慌忙地闭上嘴。

  对我来说，和尼娜一起生活后最辛苦的事情，就是呼吸。

  就算没特别注意，也随时都有火焰从我嘴巴冒出，要是不小心叹了口气，就会把身边的东西烧个一干二净。

  「总之，先去跟他们搭个话吧……」

  「什么，你要过去喔？那些家伙根本无法沟通，很凶暴喔。」

  在我重新打起精神低喃后，尼娜显得困惑地给我这样的忠告。

  「桥到船头自然直啦，应该吧。你可以在这边等我吗？」

  我说完就展开双翅，一口气飞向高空。

  据我目测，这边到人类居住的洞穴大约有两三公里的距离。

  因为身体的变化，让我无法准确掌握距离和时间，但就身体的感觉来说，应该不到一分钟，我就抵达洞窟前了。

  刚好走出洞口的小女孩，抬头看见我就发出惊声尖叫后跌坐在地。

  「啊，你别害怕，小妹妹。别担心，虽然我长这样，但我是好龙，绝对不会吃人……」

  『敌人！』

  石枪从四面八方朝我射来，打断了我的话。

  原来如此。他们之所以会被说成凶暴也是无可厚非。看着在鳞片上弹飞的石枪，我不禁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没有敌意，你们可以别再攻击我了吗？」

  『逃！』

  在我更加放慢说话速度后，朝我掷枪的男人好像在叫喊着什么。女人们于是带着小孩往洞窟里逃去。嗯……这下子可伤脑筋了。

  「我、没、有、敌、意，懂吗？」

  我努力让自己别吐出火焰，一字一句慢慢说，接着用鼻尖把掉落地面的石枪往前推，只希望这个举动能让他们理解我没有敌意。

  男人们一脸困惑地面面相觑，接着戒慎恐惧地拿起石枪。

  「看来，你们还没有称得上是语言的东西啊……」

  看到他们的反应之后，我如此确信。虽然有着「攻击」、「快逃」之类简短的，像是号令的话语，但还没有能更复杂沟通的语言。

  而且他们的攻击也只是朝我丢掷石枪，至少这里没有人能像精灵族一样使用魔法。

  「抱歉，吓到你们了。」

  我明白无法和他们沟通后，便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再次朝着高空展翅飞去。

  ＊＊＊

  「如何？」

  「不行，完全无法沟通。」

  「我早就跟你说了吧。」

  尼娜看着无奈摇头的我，不知为何笑得很得意。

  「我还想说好不容易可以见到人类了……」

  「就叫你别喷火了啊！」

  哎呀，糟糕，我又不小心叹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对我来说只是在呼吸而已嘛……」

  「要是你不小心把整座森林烧了还得了。」

  尼娜傻眼地双手扠腰对我这么说。

  「再说了，你就算不和那种生物搞好关系也无所谓吧……都有我陪了耶。」

  接着嘟起嘴，喃喃低语。

  她越说越小声，到语末几乎不成声了，但龙族的听力实在有够好，我一个字也没听漏。

  「哎，有尼娜在我身边，我是也不需要勉强和他们来往啦……」

  不管怎样说，我也没有和不存在语言的原始人交流的自信，但在我带着挥之不去的烦躁情绪说完后，尼娜的心情明显转好。

  「快要天黑了，今天就先睡觉吧。」

  她一边这么说就伸长手，树木们便自然地垂下树枝。这是精灵族的魔法。尼娜三两下就脱掉身上的衣物，在树叶铺起的床上躺下。

  「我就说了，你别这样嘛。不成体统。」

  躺下来的她根本没想要遮掩自己的身体，那白净的肌肤无比炫目。纤瘦的身体虽然尚未发育成熟，但已经是足以让人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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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不成体统』到底是什么意思啦。」

  听到她回问，我一如往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尼娜使用的语言中，没有「不成体统」的概念。更正确地说，是没有「羞耻」这类的名词。对她们来说，衣物只是拿来避暑防寒的东西，**并没什么好羞耻的。

  「哎呀，快点过来啊。」

  「好啦好啦……」

  她朝我伸长双手，我尽量不去看她的身体走了过去，接着用身体把她的床围起来。

  据说我这头火龙的身体很温暖，很舒服。但这让我无法放松，深怕自己在睡梦中不小心吐一大口气。

  然而见到人类之后，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精灵的生活和他们没两样。说好听点是森林一族，但他们不会特地建造自己的家，就像这样在树木上睡觉，猎捕森林里的动物或是摘采树果过活。简单来说就是狩猎与采集。这也完全是原始人啊。

  当然，因为能用魔法操控树木，倾听树木的声音，或是请树木分享果实，所以就算是这种生活也能过得安定。但我觉得，这反而阻碍了文明的发展。只要有森林就能活下去，所以不需要下功夫也不需要追求进步。甚至让我觉得，过不久他们就会被发展文明的人类灭族。

  而这点也完全可以套用在我自己身上。龙族异常强大，不只猎物手到擒来，甚至可说没有天敌，地位恐怕位于食物链的顶端吧。但这个生活终究也是建立在狩猎之上，大概也称不上是文明。

  这个世界恐怕还不存在「文明」这种东西。

  原始时代的异世界。

  不知为何，我来到一个除了我的脑袋之外，毫无文明的地方。

  就算我有之于这个世界的遥远未来的知识，没有让我能活用这些知识的经济生产与文明基础，也毫无用武之地。就算想要传授知识，别说网际网路了，连一本书……更别说人类现在连语言、文字都没有。

  这是种让人无比恐慌的孤独。

  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人能理解我，连语言也不通。

  虽然我能和尼娜沟通，但她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越和她深入交谈，越能感受她和人类是不同生物。

  此时，我终于发现了。就算我找到无数的神秘现象，就算找到再怎么美好的新发现，没人能一同分享，一切都是枉然。

  我又将在没有掌握到任何东西，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的情况中，度过无为的人生。

  ——就和前世一样。

  我哀叹着自己，抬头仰望天空。就在此时，仿佛得到天启般，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学校！」

  「什、什么！」

  我太过兴奋，把原本只在我脑海中浮现的词汇脱口而出，这让尼娜睁大双眼，从床上跳了起来。

  「学校啦，尼娜。我们来建立一所学校吧。」

  当然，精灵语中没有学校这个名词，但我忘我地对她倾诉着我心中的想法。

  什么都没有又如何，自己创造不就好了。

  没有基础的话，从基础开始教起就好——就创造一个可以传授一切的地方吧。

  这就是相当漫长……没错，这就是漫长到会让人失神，且没有尽头的故事的序幕。

  第4话 龙的气息／Fire Breathing

  每叹一次气，都会让一个幸福溜走。……物理层面上。

  隔天。

  「早安……」

  尼娜边张开大嘴打哈欠，用着睡意尚存的声音打招呼，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

  「早安。」

  我尽量不看她一丝不挂的身驱，回她一句招呼。

  「都是你昨天吵得要死，好困喔……」

  「对不起、对不起。」

  她半睡半醒地伸长双手，树木们抖动着倾斜叶面，把朝露集中到她手中。尼娜掬起朝露洗脸，接着起风吹干水滴。接着，原本挂在树枝上的轻薄丝绢飘起来缠绕住尼娜的身体，立刻变成她身上的衣服。

  她的魔法一如往常相当了得。

  方便起见，我把她的种族称为精灵族。但她的能力、生活方法、身体特征都和二十世纪伟大的小说家托尔金笔下的精灵族，以及北欧神话传说中的精灵不同。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希腊神话中的德律阿得斯或宁芙吧，不管怎么说，和地球上的传说相互对照都没有特别意义。因为她就活在这个世界中，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分子。

  「所以你是说什么来着，『学校』？」

  「没错，我希望尼娜可以帮我忙。」

  尼娜拿着草俐落向上绑高她的金发一边这么问，我便点头回应。

  必须借助尼娜的协助，才能实现我心中描绘的学校。

  「我是无所谓啦。」

  精灵的生活似乎相当无趣。

  她之所以会和我这奇怪的龙族来往，也是因为生活无聊。想想也是，不需要劳碌工作便能生存，当然会觉得生活无聊。

  「那个『学校』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学校就是年长者会把这个世界的事情，传授给年幼者的地方。你现在知道的事情，应该也是你的父母教的吧？」

  「嗯……也是啦。」

  她歪着头，像是要回想以前的事情，点头同意。

  「人类是比你们还要年轻的种族。他们几乎不知道该怎样生存下去。我想要建立一间魔法学校，教他们使用魔法。」

  「……『魔法』？」

  精灵语中也没有「魔法」这个词，所以尼娜只是覆诵我说出口的日语。

  「你不是会操控树木吗？那就是魔法喔。」

  「咦！」

  我这么回答之后，她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但那是……要怎么教啊？」

  听她的语气，似乎完全无法想象要怎么做。

  「你是怎样办到的呢？」

  「怎样办到……」

  她听完我的提问后，就把视线转向树木，接着伸长手。

  仿佛就像在对着树木说「握手」一般，枝叶沙沙作响，自动伸到她手上。

  「这样。」

  尼娜很困扰地垂下眉尾，没再更进一步说明。

  原来如此。看来对她来说，操控树木就和操控自己的手脚没两样。

  「跟你一样啊，要是有人问你怎么喷火，你也会很困扰吧。」

  尼娜闹别扭地这么说，但这句话让我眼睛为之一亮。

  「说的也是，这也是魔法啊。」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呼吸是为了将氧气带入体内的行为，要是肺脏中有火焰，那到底该怎么呼吸呢？难以置信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表示这也是魔法。

  但也确实如她所说，如果有人要我说明怎么喷火的，我也会很困扰。对我来说，我只是在呼吸而已。我自己甚至丝毫不觉得热，因此才会不小心就喷出火。

  「尼娜，你有办法举手但不操控树木吗？」

  「嗯。」

  在我百般思考后试着这么问，她就立刻举手给我看。看来，动作本身并非发动魔法的条件。换言之，就像我可以控制自己要不要喷火一样。

  「那你现在操控树木一下。」

  「好。」

  尼娜维持举手的姿势，只转动她的视线。接着，树枝就开始蠢动，接着上下晃动起来。

  「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嘛，就是在脑海中……会浮现树枝的动作。」

  原来如此，靠想象啊。那么，来试试看吧。

  我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

  想象转生前，有着人类身体的自己。

  用双足站立的身体、没有翅膀的背部、直挺挺的脖子。

  慢慢吸气，让空气胀满我的肺部。

  接着直接……吐出来。

  「呀——！你干嘛啦！」

  「哇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慌慌张张扑灭落在树木上的火焰。

  看来，事情似乎无法进行得这么顺利。

  ＊＊＊

  柴火随着劈哩啪啦的声音迸裂开。

  「还真意外你是个肉食女耶……」

  「嗯？你说了什么吗？」

  尼娜津津有味地嚼着烤鹿肉。

  「你都不会觉得它们很可怜之类的呢。」

  「什么可怜？」

  听到我的提问，尼娜歪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回问。

  「没有啦，抱歉，当我没说。」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那是在更丰饶的社会中才会出现的想法。但是，看见一位纤细的精灵族女孩，大口咬下烤肉的这一幕，还真是超现实啊。

  虽是这样说，就文明洗礼程度这点来说，我也差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她。

  龙的身体似乎让我连味觉也变得不一样，就算是生肉都让我觉得美味。大口咬下切也没切的完整鹿肉，我连骨头也啪哩啪哩地咬碎。

  吞咽后，在我喉咙深处的火焰会把肉烤熟，流出鲜嫩的肉汁，非常好吃。

  我一边大口咀嚼鹿肉，一边思考关于魔法的事情。

  看来这世界的魔法，并非需要咏唱咒语，或是需要特定的动作，几乎和呼吸没两样。

  而要自由自在操控它，等同要人操控根本不存在的手臂一样，相当难以掌握。

  我边看着地面没被烧掉，苟延残喘的花朵，努力忍住想要叹气的心情。

  我都已经可以自由自在操控翅膀了啊。

  翅膀和尾巴都是我在人类时代没有的器官，所以刚出生时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但经过几年也习惯了，现在完全不觉得奇怪，可以如同手脚一般自由自在地控制。

  ……嗯？

  这个想法突然让我冒出一个疑问。

  就像要人操控根本不存在的手臂一样……但真的是这样吗？

  现在的我，有能够翱翔天际的翅膀，有保护自己的鳞片，也有可以咬碎整头鹿的牙齿。

  同理可证。

  我身体里应该也有拿来喷火的器官吧？

  我再次闭上眼睛。

  接着，这次在脑海中浮现的是现在龙的姿态，而非人类的形体。

  到底是在哪里产生火焰的呢？

  喉咙？

  不对。刚刚吞下的鹿肉，经过喉咙之后还有正在烤的味道。

  那么，是肺吗？

  但是，就算我停止呼吸，还是会有些许火焰自然从我口中跑出来。

  那么……是肚子吗？

  冒出这个想法时，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总觉得在我的胃附近，有个火热的疙瘩。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把它关起来，一边就把头贴在地面上吐气。

  只见在我眼前盛开的花朵，没有染上烈焰，依旧随风摇摆。

  第5话 活祭品／Divine Offering

  远从太古时代起，礼物这种东西就带着诅咒。不可以退还的诅咒。

  「成功了！尼娜，你快看！」

  和兴奋大喊的我相比，尼娜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什么东西成功了？」

  「你看不出来吗？」

  我惊讶地睁大双眼，用前脚的指尖指着自己的脚边。

  我的脚和地面之间，出现了几公分的空隙。

  「我现在在飞耶！」

  「你都飞来飞去飞那么多次了，还稀奇吗？」

  比起无比兴奋的我，尼娜的口气相当冷淡。

  「你真的不懂耶……我之前那是『飞翔』，现在这是『飘浮』啦。」

  「哪里不一样？」

  她这么一问，让我不知如何说明。因为精灵语中，没有区别这两者不同的说法。

  「也就是说……啊，我现在没有拍动翅膀，而且停在同一个地方对吧？不是像鸟一样在天空飞，而是像树叶停在水面上一样飘浮。」

  「那有什么厉害的呢？」

  尼娜这单纯的疑问，让我完全答不出话来。

  真要说起来，这一点也不厉害。

  「魔法啦，尼娜。这也是魔法。」

  我不知道龙的身躯到底有多重，但有一点我非常肯定。

  我翅膀面积创造出的升力，根本不足以让这个巨大身躯飞上天。

  我还只是一只幼龙，身材也只高尼娜两个头而已，连尾巴也算进去，顶多只有三公尺。

  即使如此也比鸟类还巨大得多，更别说我的母亲至少比我大十倍以上。照常识来说，根本不可能飞得起来。

  能够办到不可能的事情，那应该就与魔法有关。

  我的推测漂亮地正中红心。

  「你刚刚不是才因为没有用魔法而开心吗？」

  「那是火焰啦。你看，我现在完全没喷火了对吧？」

  说完，我小心翼翼地向尼娜吹气。

  「……是啦……现在似乎是没喷火了啦……」

  「对、对不起！」

  尼娜一边发抖，一边整理因为我的吐息而干燥的头发，让我慌张地不断道歉。

  「然后呢，你打算要教人类那个魔法什么的东西啊？」

  「对。」

  「怎么教？」

  尼娜问出和昨天相同的问题，而我这才发现。

  ——结果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唯一的成果是我可以靠自己的意志使用魔法。

  「说的也是。真是伤脑筋了。」

  在我露出苦笑时，尼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怎么了吗？」

  「你好奇怪。」

  尼娜发现我在看她后，立刻撇开了视线。

  「你嘴上说着伤脑筋了，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困扰。」

  「呃，不是啊，我现在真的很困扰……」

  「你说谎。」

  尼娜再次转过头来看我，接着指着我的嘴巴，咧嘴一笑。

  「你脸上一直都是笑着的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摸上自己的嘴巴，嘴角确实往上飞扬。

  我不禁觉得，这也是无可厚非。

  「能够苦恼这点，让我感到很开心啊。」

  毕竟不存在魔法的前世，让我连困扰的机会都没有。

  有困扰就代表有问题。

  而有问题就代表还有反复实验的可能性。

  这真是太美好了！

  「你好奇怪。」

  虽然尼娜无法了解我的心情，但她敏锐地察觉我很开心，所以又笑着说了一次。

  才这样想着，她就突然一脸严肃地迅速转身。

  「……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魔法的一种，但尼娜的五感非常敏锐，连躲在草丛中动也不动的兔子都能察觉。

  龙族和人类相比，感官已经敏锐好几倍了，但我几乎是在他们到了面前才会发现。

  「你们……」

  来者是我前几天试图沟通的人类们。

  两个拿石枪朝我丢掷的男人，以及在我降落当时，站在我面前的女孩。前世的我相当不擅长记人脸，但龙的记忆力太强了，我现在记得清清楚楚。

  那两个男人应该是三四十岁左右吧。体格健壮，但身高不高。只高尼娜没多少，所以大概将近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而已吧？

  他们那手执石枪，身穿兽皮的姿态，展露出战士的氛围，但没有做出任何试图攻击我们的举动。我姑且把尼娜护在身后警戒着，没想到留下少女的男人们突然当场跪下。

  『献。』

  短短一个字，但很明确包含着什么意义。

  男人们接着站起身，转身就迅速跑走，留下少女在原地。

  「呃……」

  遭到遗弃的女孩浑身发抖，抬头看着我。

  那是个比尼娜更娇小的女孩，可能还不满十岁。

  黑发黄皮肤，平淡的轮廓和我以往看惯的日本人脸孔相似。

  虽然还是个没有华服的年代，但她的头发用花朵装饰，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琢磨过的绿石串起的项链。那个石头和绿松石很类似，明显是经过一番打扮。

  「这应该就是那个吧……」

  「活祭品。」

  尼娜直接说出我脑海中的答案。

  「我是不是不能把这孩子还回去啊？」

  「那她应该会因为没办法镇压住你的怒火而被杀掉吧？」

  「可是我根本没生气啊……」

  当时，我因为第一次看见人类而兴奋到无法冷静，但仔细想想，我似乎是突然就从天而降，然后对着他们喷火大叫。

  难怪他们会觉得我在生气。

  「别害怕，我不会吃掉你。」

  总之，为了让害怕的女孩安心，我缓慢地对她说话。

  「你的名字是……」

  啊，应该不会有名字吧。人类甚至还没发展出可以沟通的语言呢。

  「我想想……爱伊。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爱伊。」

  如果是简短又容易发音的名字，这孩子应该也会比较好记吧。

  「爱……伊。」

  我一再对眨着大眼，不知所措的女孩喊着这个名字，虽然缓慢，但她也开始模仿起我的发音。

  「爱伊，请多指教。如果你愿意的话——」

  以我和尼娜的能力，就算多一个她，生活也不成问题。

  比起生活，这个邂逅对我来说反而更是幸运。

  「可以成为我的第一个学生吗？」

  我不禁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