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避烧村

  堤格尔等人成为亚特里斯的客人,已经十天了。

  虽然气温一日比一日寒冷,可是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他们向亚特里斯的随从们学习萨克斯坦语,借阅王子至今为止调查、整理的狼人纪录,但仍然没有任何头绪。

  这天,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加雷宁用过早餐后,一如往常地集合在堤格尔的房间。他们总是在这里进行调查与讨论事情。

  「有二○多人的部队全部变成狼人的情况,也有只有一个人变成狼人,或五、六个人变成狼人的情况。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么没规律呢?」

  拉菲纳克靠在沙发上,叹道。

  「目前只知道,只有士兵会变成狼人。而且是外出巡视主要干道或领土边界,或是讨伐盗匪、与敌对势力起冲突等等,总之,必须离开城市或村镇超过一天以上,才会变成狼人。住在城市或村镇的居民不用说,就连防卫城市的士兵,也不曾变成狼人过。」

  堤格尔以复杂的表情说道。假如居民也会变成狼人,人们一定会开始互相猜忌,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说出城就有变成狼人的危险,可是从来没接到四处游走的旅行商人或吟游诗人变成狼人的报告。而且,也没有地方村民变成狼人的纪录。花上超过一天的时间进城采购,不管在哪个村子,都是很常见的事。

  「士兵的年纪与出生地、所属部队……这些部分,也找不出共通点。这么说来,那魔物是随机把士兵变成狼人的吗……」

  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加雷宁皱眉道:

  「虽然不知那魔物为什么要把人类变成狼人,但是又为什么,只把士兵变成狼人呢?魔物的想法果然无法推测吗……」

  没错,茨魅。自从在山中交手后,那魔物就不曾在堤格尔等人面前现身了。直到几天前,都还有接到士兵变成狼人的报告,表示她仍然潜伏在某处活动。可是,无法推测她的藏身之处。

  「本来以为知道魔物存在的我们,看了纪录后,也许能明白什么……」

  堤格尔叹了口气,看向桌面。

  「除了知道米拉平安无事之外,没有什么好消息呢。」

  桌上有一封六天前送达的,米拉写的信。从索莱马尼走到汉诺威,需要三天半的时间。这表示瓦尔特洛缇确实遵守了约定。

  米拉在信上提到自己平安无事,但是为了解决狼人的问题,会暂时住在瓦尔特洛缇那儿,并对延后再会时间的事感到抱歉。看完信,堤格尔与加雷宁总算放下心上的大石头。

  至于这封信是否为其他人模仿米拉的笔迹写成的?堤格尔与加雷宁都认为不可能。

  「假如是瑞沃伦斯家的人写的,应该不会提到狼人的问题。八成会写说自己将会以战姬的立场安静地住在那边之类的话。」

  「再说,信上还提到希望我们一起调查狼人的事。完全没有要我们救她或期待重逢之类的话。不向他人求救,认为重逢是理所当然的事,这种态度非常有琉德米拉大人的风格。」

  堤格尔等人很快地写好回信。听说了这件事的亚特里斯很是高兴,立刻派人将回信送到索莱马尼。至于米拉的回信,应该会在明天或后天寄到吧。

  ──米拉现在,应该正在调查狼人的事。我也必须加油才行。

  堤格尔如此告诉自己,拿起桌上的羊皮纸卷。这些文件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是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如果今天仍然没有进展,乾脆向殿下借部队去讨伐盗匪好了。」

  堤格尔开玩笑地道,拉菲纳克与加雷宁都笑了。

  接近中午时,堤格尔被亚特里斯找去办公室。

  房间里,除了金发王子之外,还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秃头男子。是考尼茨。堤格尔紧张地挺直身体。

  他对这秃头男子有点没辙。

  第一次见面时,堤格尔对考尼茨的印象不深,但那是因为奥古斯都王发出的冷酷与压迫感太强的缘故。几天后,堤格尔在宅邸中与考尼茨擦身而过时,才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冰冷到可怕。

  亚特里斯说,考尼茨很警戒堤格尔等人。考虑到自己一行人的身分,会被怀疑也是当然的。反而是亚特里斯太没神经了。

  不过,就算明白原因,堤格尔还是无法习惯那种监视般的视线。考尼茨平常很忙,不常见面,没机会熟稔起来,更是助长了这种感觉。

  所以,和这男人共处一室时,堤格尔总是觉得有点尴尬。

  堤格尔尽量不去在意男人,向亚特里斯行了一礼。他知道自己的笑容有点僵硬。

  亚特里斯点点头,说道:

  「我要暂时离开城里。所以先跟你说一声。」

  「有什么事吗?」

  堤格尔关心地问道,考尼茨皱眉道:

  「要去攻打戈德伯格。」

  听了这话,堤格尔忍不住连连眨眼。亚特里斯不是想与土豪坐下来谈吗?为什么突然开战了。

  堤格尔看向亚特里斯,只见他以压抑体内怒气爆发般的表情道:

  「昨天晚上,我们接到报告。有几座位在西北部的村子,被戈德伯格军攻击了。」

  从汉诺威向西北徒步两天,会抵达王家与土豪的势力范围的交界。从那儿往西走,是瑞沃伦斯的领地;往西北走,是戈德伯格的领地。不过土豪的领地经常变化就是了。亚特里斯补充道。

  总之,有三座位在王家与土豪势力范围交界处附近,属于王家势力圈的村子,被戈德伯格军攻击了。戈德伯格军在村里放火,夺走食物与家畜,如果有人反抗,就毫不留情地杀死那些人,最后扬长而去。

  ──这不是和盗匪没两样吗?

  堤格尔纯粹地感到愤怒。身为王家一员的亚特里斯会露出这种表情,也是当然的。

  尽管愤怒,但是堤格尔也明白对方的目的。

  「戈德伯格的目的,应该是挑衅王家出兵吧?尽管如此,还是要开战吗?」

  对方应该已经在自己领地内布好阵式,好整以暇地等待王家军队自投罗网了吧。假如这边贸然进攻,他们就能以万全的态势进行战斗。

  回答堤格尔这问题的,不是亚特里斯,而是考尼茨。

  「什么都不做的话,殿下会被认为不顾人民死活,声望因此扫地。而且戈德伯格也会针对这点大肆宣传,诽谤殿下名誉,甚至得寸进尺地攻击其他村子。所以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但是,不能随他们起舞。」

  考尼茨接下来说的话,使堤格尔惊骇不已。

  「所以,我们也要攻击戈德伯格的村子,在他们领地烧杀抢劫。」

  「请等一下……!」

  堤格尔忍不住大声说道。那么做,只会伤害彼此的人民而已。他完全无法接受这种事。考尼茨讶异地眯起眼睛。

  「你叫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是吧?你为什么反对?难道你想主张,我们该正面迎战戈德伯格军吗?」

  「不,不是那样的……」

  堤格尔说不出话,看向亚特里斯。

  「汉诺威有三千名正规军与百名左右的佣兵。从现有军粮与燃料计算,除了佣兵,能立刻出动的士兵为一千人。至于戈德伯格,虽然不能掌握确切的数字,但是能出动的士兵少则两千,多则五千吧。」

  亚特里斯有如喝下苦到极点的药水似地扭曲著脸说道。虽然他对戈德伯格军的行径感到愤怒,但是不赞成攻击村子。可是因为想不出其他方法,所以无法驳回考尼茨的作战计画。

  「放火烧村的话,只要两、三百名士兵就够了。攻击我方村子的戈德伯格军,应该也是这个人数吧。」

  考尼茨逼亚特里斯做选择似地说道。

  ──这个人,该不会从奥古斯都王那边接到了什么指示吧。

  考尼茨的态度太过冷酷无情,使他忍不住那么猜想。

  是要有勇无谋地正面战斗,牺牲大量我方士兵的生命呢?还是以少人数攻击敌方领地的村民呢?该选择哪种做法才合理,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那样一来,殿下就无法回头了。

  一旦攻击了土豪的村子,亚特里斯还能维持原本态度,坚持与土豪和平谈判吗?应该很难吧。堤格尔心想。就算做得到,也会使亚特里斯的将来蒙上阴影。

  ──不能让事态变成那样。

  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但是,堤格尔不想拋弃这份天真。

  堤格尔拚命思考,最后想到一个点子。

  「殿下,我有个提议。虽然很恶毒,您愿意听听看吗?」

  也许是被恶毒两个字吸引了吧,亚特里斯看著堤格尔。考尼茨也以兴味盎然的眼神看著他。堤格尔调整呼吸,慎重地开口。

  「但是需要准备相当多的食物与燃料。还有,我想知道与戈德伯格领地相邻的土豪的事……」

  听完堤格尔的作战计画后,亚特里斯眼神发亮,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确实非常恶毒。不过我喜欢。只要在明天之前,准备两百名士兵就可以了,是吧?」

  「是。由我与加雷宁、拉菲纳克指挥。」

  堤格尔说著,偷偷看向考尼茨。

  原本以为他会反对,没想到男人并不说话。

  如此这般的,堤格尔介入了王家与土豪之争。

  隔天早上,考尼茨带著堤格尔等人,前往佣兵所在之处。

  「你们来汉诺威已经十几天了。绝大多数的士兵都知道你们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但是有些人嫉妒你们与殿下太亲近,有些人则是不想被其他国家的人指挥。」

  后者意外地多,所以考尼茨只精挑细选出百名正规军,不足的部分,则是由佣兵填补。

  「谢谢。但是,你为什么要为我们做这么多呢?」

  听了考尼茨的说明,堤格尔很感谢,但是又无法不发问。他一直以为考尼茨很讨厌自己,就算不到讨厌,也不到想亲近的程度。

  秃头骑士不看著堤格尔,以与昨天相同的态度说道:

  「为了让殿下认可的作战成功。」

  如此这般的,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加雷宁,跟著考尼茨来到城外。

  堤格尔随身带著黑弓,腰间挂著箭袋。因为考尼茨说,最好带著拿手武器过去,而且加雷宁也同意这说法。

  「是说,佣兵啊……应该都是些粗鲁的家伙吧?」

  拉菲纳克苦著脸道。加雷宁安慰他道:

  「比起不听指挥的正规军,佣兵反而好呢。」

  「佣兵会比较听话吗?」

  「他们拿钱办事。」

  考尼茨插话道,拉菲纳克闭了嘴。

  「话说回来,虽然只有百人,但是为什么要雇用佣兵呢?殿下手下的士兵不够多吗?」

  加雷宁单纯地感到不解。考尼茨摇头道:

  「我们不雇用的话,就会被瑞沃伦斯或戈德伯格雇走。事实上,有许多佣兵往来与王家与土豪之间。不过自从狼人的流言传开后,绝大部分佣兵都改而前往布琉努或亚斯瓦尔了。话是这么说,不过没听说过佣兵变成狼人的例子。」

  「也就是说,还留在这个国家的佣兵,都有相当的胆识吗?」

  堤格尔说道。考尼茨凌厉地看了他一眼。

  「又或者,只是不知害怕为何物的愚蠢之辈。必须分辨清楚才行。」

  佣兵的营地,设置在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的场所。上百名的佣兵,就是在那儿生活。有些人一早就在喝酒,也有打架的、赌博的、躺在地上睡觉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原来如此,是这种感觉啊。

  不只低俗,还带著一种粗野。堤格尔如此觉得。

  考尼茨叫来一名佣兵,要他把指挥官找来。

  没多久,一名叫西蒙的男子出现在堤格尔等人面前。那人年纪大约三五上下,个子不高也不矮,体格精壮,身上穿著磨破的皮甲。

  「我已经听说了。你就是指挥官吗?很年轻嘛。」

  西蒙上下打量著堤格尔,最后把目光放在黑弓上。

  「你使弓?你不是布琉努人吗?」

  这反应很正常。从来没听说有擅长使弓的布琉努人。「没错。」堤格尔答道,西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好像很受那个好好先生王子信任。他该不会叫你来训练我们吧。」

  「就是这样。」

  明白西蒙的话中之意,堤格尔露出无畏的笑容。

  ──要是有本事,就露一手给我们瞧瞧吧。是吗?

  与服从于亚特里斯的正规军不同,佣兵重视的是契约与金钱。

  但是,光靠那些,无法激起佣兵的战斗意志。必须展现让他们觉得「帮这个人卖命也行」的实力才行。

  「来比个赛吧。你从部下里挑十名擅长射箭的人。必须是弓,不可以用弩。如果其中有人的箭术比我强,我就多发两枚银币给你们。当然是每个人多两枚的意思。」

  「哦,你很上道嘛。」

  西蒙故意吹了声口哨。

  「王子的部下中,没有人箭术比你强吗?」

  「他们都太顾虑殿下了,所以不敢使出真本事。」

  堤格尔故意装出无奈的模样摇头道。其实,他不曾与王家士兵比过箭术。但是实话实说,反而可能被佣兵警戒。必须让他们觉得有胜算才行,否则他们不会答应堤格尔的提议。

  「假如我们输了呢……?」

  西蒙思考过后,以勉为其难的语气问道。

  「你们的报酬少一成。所以要好好挑人选哦。」

  「可别忘了你刚才的话。大人物常常出尔反尔呢。」

  三○分钟后,西蒙带著十名佣兵,来到离营地有段距离的草原。堤格尔等人已经在那儿等著了。佣兵们身材不一,其中有高大到必须仰头看的,也有矮小如儿童的。他们全都以挑战的眼神看著堤格尔。

  「废话不多说,要怎么比?」

  西蒙问道。堤格尔将视线移向一旁。距离众人一百、两百、三百阿尔昔远的场所,分别设置了圆形的箭靶。

  这些箭靶是向西蒙借的。是堤格尔他们趁著西蒙去找人时设置的。

  「从这里射箭。射得愈远、愈准的人获胜。规则很简单吧?」

  堤格尔之所以提议比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编组一个由擅长射箭的人组成的小队。想在这个山与森林的王国战斗的话,就一定需要那样的部队。

  「好。可以从我们开始吗?」

  西蒙确认地问道。堤格尔潇洒地点头。

  十名佣兵打横排成一列,弯弓搭箭,依序射出。也许他们事先以目测决定好射程了吧,其中四人射中一百阿尔昔的靶子,五人射中两百阿尔昔的靶子,另一人虽然没射中靶子,但是箭的射程超过两百阿尔昔。

  「应该在两百到三百阿尔昔之间,多设几个靶子的。」

  西蒙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等你射中两百阿尔昔的靶子后,再继续比吧?」

  「没必要。」

  堤格尔简短地说完,在拉菲纳克与加雷宁、佣兵们的注视之下,看著远方的箭靶。他举起黑弓,等风平息后,放开右手。

  弓弦在空气中震动著,箭刺中了三百阿尔昔的靶子正中央。

  周围一片沉默。

  西蒙与佣兵们凝视著远方的箭靶,无法说话。十秒后,「骗人的吧?」总算有人如此说道。对堤格尔来说,这是意料之内的反应。

  他朝那佣兵走去,「你的弓借我。」伸手说道。

  也许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吧,佣兵傻傻地把自己的弓交了出去。堤格尔以手指弹了几次弓弦,确定弓的状况后,再次再次瞄准箭靶。

  不这么做的话,佣兵们可能会怀疑黑弓被动过手脚。必须先下手为强,拔除所有疑虑才行。

  堤格尔射出的箭,在空中划出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弧度,刺中三百阿尔昔的箭靶。佣兵们佩服地叹气。

  正因为他们擅长使弓,所以不得不承认堤格尔的箭术卓绝。统率他们的西蒙也一样。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找碴并不难,可是那样一来,部下们应该不会再信服他吧。

  堤格尔把弓还给佣兵,西蒙深深叹了口气。

  「没看出你的实力,是我输了。不过,虽然愿赌服输,但是酬劳本来就没多少了,还要被扣钱,真是让人不爽。」

  「视这次作战的表现,可以把酬劳调整回去,甚至有机会发奖金哦。」

  西蒙露出凶猛的笑容:

  「哼,原来你早就计算过了。」

  西蒙原想咂舌,但是又咧嘴笑道:

  「看来得努力赚钱了呢。那你想叫咱们做啥?我听说有个叫戈德伯格的是吧?那个土豪烧了村子,所以是要去要报复他们吗?」

  西蒙说著,眼中亮起残暴的光芒,彷佛放火烧村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看来必须好好叮嘱他们才行。堤格尔道:

  「是要报复没错,但是要用我们的方法去做。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所以不会讲军纪之类老古板的话,不过,你们必须听我的命令行事。」

  以此为前言,堤格尔说出自己的计画。西蒙佩服地叹道:

  「挺有趣的嘛。好,我会彻底要求下面的人。如果有人敢乱来,我们会私下解决,再把人头带来给你看。」

  谈妥后,堤格尔等人离开佣兵的营地。

  「我果然不喜欢那些人呢。」

  拉菲纳克耸肩道。堤格尔明白他是在帮自己发言,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办法。不可能每次都率领自己喜欢的士兵作战。」

  接著,堤格尔等人与参与作战的百名萨克斯坦正规士兵见面。

  由于堤格尔是亚特里斯的救命恩人,所以这些士兵对堤格尔都很有好感。经过讨论,决定由加雷宁指挥他们,拉菲纳克担任辅佐。

  「由吉斯塔特人指挥,布琉努人辅佐的萨克斯坦人部队啊?该用哪国话沟通呢?」

  拉菲纳克茫然地道。「当然是萨克斯坦语了。」加雷宁回道。这名比拉菲纳克更热心学习的初老骑士,早已学会日常会话程度的简单萨克斯坦语了。

  隔天,由堤格尔担任指挥官的两百名亚特里斯士兵,离开了汉诺威。

  †

  堤格尔离开汉诺威时,米拉也骑在马上,离开索莱马尼。

  与她并辔而行的,是腰间插著龙具姆玛的奥尔嘉。她们身后是穿著锁子甲,带著短剑与弓的瑞沃伦斯兵,总共有一五○人。

  天空是被水晕开的墨色,只有太阳及其周围是朦胧的白。最近这几天,天空都是这种模样。

  「你还好吗?」见米拉忧郁地眺望天空,奥尔嘉问道。

  米拉回过神,向少女笑道:

  「谢谢你。我没事,只是在想点事情而已。」

  「想在汉诺威的同伴吗?」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各种事情。」

  为什么米拉会率领瑞沃伦斯军,是因为受奥尔嘉之托。昨天,少女来找米拉,如此说道:

  「希望你帮个忙。」

  米拉没想太多地要她说下去,但是奥尔嘉接下来说的话,使她皱眉。

  「我要去讨伐盗匪,希望你和我一起来。」

  米拉觉得莫名其妙,仔细一问,原来奥尔嘉会定期向瓦尔特洛缇借兵,巡逻瑞沃伦斯的领地,讨伐盗贼土匪。

  「在有困难时得到一头羊的话,就要回报对方两头。」

  简单来说,就是以**劳动作为受人照顾的回报。

  这理由很正当,奥尔嘉愿意找自己帮忙,米拉也很开心,再加上狼人的调查很快就受挫了,目前无事可做的米拉很乾脆地答应。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瓦尔特洛缇肯不肯放行。米拉与奥尔嘉不同,不是单纯的客人,她应该不会轻易地让米拉自由活动吧。

  没想到,瓦尔特洛缇也乾脆地同意了。

  「好,马借你用。可以让奥尔嘉帮忙选马。这宅子里所有马的特徵,她全都记住了,连我都很惊讶呢。从这里往北走四天,有个名叫欧斯纳的小型要塞,你们就以那里为据点活动吧。」

  到此为止,都没什么。

  之后的对话,才是令米拉烦恼的原因。

  谈好讨伐盗匪的事后,米拉在瓦尔特洛缇的房间,与她一起喝红茶。奥尔嘉不在场,她充满干劲地去马厩挑马了。对米拉来说,这样正好,因为她有些事想问瓦尔特洛缇。

  瓦尔特洛缇穿著绢服,随性地坐在沙发上。身旁放著能与龙具战得平分秋色的宝剑。

  「谢谢你这么乾脆地答应……但是你不怕我逃走吗?」

  米拉傻眼地发问,瓦尔特洛缇愉快地回道:

  「你和奥尔嘉不是处得很好吗?你不像会扔下小孩子一走了之的人。再说,有人帮忙驱除盗匪也是好事。毕竟还有狼人的问题。本来该由我亲自巡逻的,可是身为当家,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呢。」

  这么说也没错。米拉心想。更何况瓦尔特洛缇身在与王家对立的最前线,压在身上的重荷之大,其他人应该很难想像吧。

  「有件事我很在意。身为土豪的你,为什么会在亚斯瓦尔的内战中,以萨克斯坦军的身分加入杰梅因王子那边呢?」

  米拉问道,瓦尔特洛缇品味著红茶的香气,回道:

  「因为国王陛下命令我参战。我不是说过吗?瑞沃伦斯家在各方面都吃得开。再说,我想亲眼确认亚斯瓦尔的情况,也认为这是宣扬萨克斯坦武功的好机会。还有就是,想见见远近驰名的吉斯塔特战姬。」

  「是萨克斯坦国王命令你参战的……?」

  米拉讶异地蹙眉。一般来说,在王家与土豪对立得如此激烈的时期,会下达这种命令吗?

  「你的想法很正常。不过,陛下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巴尔蒙格?」

  米拉看向瓦尔特洛缇身旁的剑,问道。瑞沃伦斯的当家悠然点头。

  「你知道啦?」

  「我住在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既然你不特地隐瞒,只要稍微向侍者们打听,就能知道剑名。听说,那是开国国王的宝剑,半年前,你在某座山里发现的是吧?」

  说实话,在听说那把剑是从某座山中找到时,米拉并不把那故事当真。因为这里是山与森林的王国。

  而且她也不认为瓦尔特洛缇会告诉自己实际的情形。

  但是,就战姬而言,就米拉个人而言,她都不能无视这样的武器。虽然不至于想抢走宝剑,可是必须详细瞭解这把剑的事。

  「详细的部分,等我想到时再告诉你吧。总之连我也没料到,在我得到巴尔蒙格之后,国王陛下会公开承认由我持有。当然,王家派的人马都叫我交出宝剑,至于土豪们则要我把它留下来。」

  「在那之后,出现了两种流言呢。」

  瑞沃伦斯家准备归顺王家,所以才能持有宝剑。

  戈德伯格家对瑞沃伦斯家感到眼红,打算夺走宝剑。

  听到这些流言时,米拉打从心底对萨克斯坦国王感到恐惧。

  「唉,那时候真的是很惨呢。」

  瓦尔特洛缇以完全不那么认为的轻松语气说道。

  「拿著这把剑,会被当成想归顺王家,就算交出去也一样。而且还会被土豪敌视。没办法,我只好继续带著它──话说回来,这把剑有似乎有不可思议的地方,你知道是什么吗?」

  瓦尔特洛缇眼中闪烁著调皮的光芒,向米拉问道。

  「除了不知是以什么材质制造的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米拉确认般地问道,瑞沃伦斯的当家缓缓点头。米拉喝乾杯中的红茶,耸了耸肩,以身体语言表示投降。

  瓦尔特洛缇吊人胃口似地把玩著巴尔蒙格的剑首,说道:

  「──拿著这把剑的时候啊,可以明白对方在说谎。」

  米拉忍不住以手掩嘴。瓦尔特洛缇一弹剑柄,继续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只能知道『这部分是谎话』而已,没办法知道对方为什么说谎,或者事实究竟如何。所以才会发生无聊的事。」

  见米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瓦尔特洛缇苦笑起来。

  「以前,有个部下来向我报告事情时,比平常晚到。那部下的恋人是这宅邸的侍女,他在来办公室的路上碰到恋人,不小心聊过头。他进入办公室时,我问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米拉有点同情那部下。被上司那么问时,有谁敢老实承认是因为和恋人聊过头呢?当然是随便找个理由蒙混过去了。

  可是,既然明白部下说谎,就瓦尔特洛缇的立场而言,就必须调查真相。

  「离题了。总之,我在无奈之下持有这把剑,并奉陛下之命,带著它前往亚斯瓦尔。假如我立下功勋,是宝剑的功劳;假如我没立下功勋,则是我实力太差。陛下应该是打算这么说吧。至于结果,就像你知道的。」

  「我该道歉吗……?」

  在亚斯瓦尔的战场上,与瓦尔特洛缇对峙的,正是米拉。瓦尔特洛缇摇头道:

  「就算没立下功勋,能与战姬交手,也是很好的收获。这样一来,我就有保护好瑞沃伦斯家的信心了。所以我该感谢你才对呢。」

  这些话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呢?米拉心想,正色道:

  「我就直接问了吧。你打算怎么处理与王家之间的对立呢?要像戈德伯格家那样,除非能与王家平起平坐,否则绝不停止抗争吗?」

  瓦尔特洛缇停下喝茶的手说:

  「你愿意帮我吗?我还以为你只愿意帮忙调查狼人的事而已。」

  「才不呢。但是身为食客,我有点在意。而且我必须保护奥尔嘉。」

  米拉板著脸道。这部分,她不打算改变想法。

  「与戈德伯格家不同……我能说的,只有这样吧。」

  就在这时,奥尔嘉正好回来,两人于是结束这个话题。

  米拉回想著昨晚与瓦尔特洛缇的对话,叹了口气。

  ──虽然看起来,她是想维持土豪的势力,但……

  瑞沃伦斯家在各方面都吃得开。如此挖苦的瓦尔特洛缇,看起来反而最像被这件事束缚的人。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一名瑞沃伦斯兵来到奥尔嘉身边,向她报告现况。这些士兵很信任淡红色头发的战姬。米拉微笑著看著那场面。这是这两个月来,奥尔嘉努力的成果。

  ──身为前辈,必须尽可能地帮她呢。

  必须小心,别让奥尔嘉被卷入这个国家的斗争中才行。

  米拉与奥尔嘉、瑞沃伦斯士兵们,在阴沉的天空下,行走于干道之上。

  †

  瓦尔特洛缇俯瞰著充满活力的索莱马尼街道。

  她独自站在大神殿的三楼大厅。她交代过神殿长,别让任何人进入这儿。因为她想静静地想事情。

  ──明明最近不太这么做。是因为昨天和琉德米拉阁下谈过的关系吗?

  昨天那些话,不能和部下聊,也不能对土豪或王家的人说。虽然身为统治者,但是经验不足的奥尔嘉也不行。就这点而言,身为外国人的米拉,是很适合的对象。

  瓦尔特洛缇低头看著腰间的巴尔蒙格。

  对她来说,这把剑非但不是宝剑,而且是不祥之剑。

  春天结束时,原本是瑞沃伦斯当家的父亲维卡克,把身为继承人的女儿找来谈话。不论在其他人,甚至妻子面前都一派乐观的维卡克,只会在瓦尔特洛缇面前吐露真心话。

  「总有一天,土豪会消失的。非消失不可。」

  为什么呢?就算瓦尔特洛缇追问,父亲也不回答。彷佛要她自己思考似的。

  而且,父亲在说完那些话后,总是会这么说。

  「葳斯啊,你要保护好瑞沃伦斯家。」

  「当然。我一定会让瑞沃伦斯家发展得比现在更兴旺的。」

  大言不惭到令人脸红。父亲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听她说这些的呢?

  父亲是在半年前过世的。当时,萨克斯坦王命令瑞沃伦斯家出兵讨伐邪教徒。

  邪教徒的据点是位在王家势力范围内的拉默尔斯贝格矿山,但是那儿与瑞沃伦斯家的领地相邻,所以找上瑞沃伦斯家帮忙。

  维卡克很有土豪风格地说「如果是命令,我不接受;如果是请求,我就答应」。因此,不是由萨克斯坦王,而是由国王的堂弟寇特与王子亚特里斯请求瑞沃伦斯家支援。维卡克答应请求,带著女儿与士兵前往矿山。

  他们先在矿山周围收集资讯。据说邪教徒经常攻击村镇,杀人放火,抢夺粮食。而且他们还会掳走儿童,举行诡异的仪式,残忍地杀害那些孩子祭神。使人们对邪教徒又恨又怕。

  维卡克与寇特指挥军队,巧妙地包围矿山,一口气攻入矿坑。

  当时,瓦尔特洛缇穿著罩住身体所有部位的铠甲,这是父亲的指示。这样一来,就看不出她是女性了。

  坑道成为战场。瓦尔特洛缇带领瑞沃伦斯兵,奋勇杀敌。

  在昏暗的坑道中,视野狭窄的头盔会妨碍战斗。但是瓦尔特洛缇的武艺高强,弥补了这个缺点。

  王家士兵也在寇特的带领下斩杀邪教徒。亚特里斯一直跟在寇特身边,但他似乎光是护身,就自顾不暇了。

  邪教徒不只熟悉矿坑,还偷偷建造了密道。尽管如此,在维卡克与寇特的指挥下,瓦尔特洛缇与亚特里斯没有陷入危险之中。

  邪教徒的讨伐任务顺利结束了。

  隔天早上,瓦尔特洛缇带著士兵进行战后处理时,被父亲叫去调查邪教徒挖的密道。

  「其实啊……」父亲的声音低了几分:

  「格利莫瓦德的宝剑巴尔蒙格,可能就在这里。」

  怎么突然说起这种事?瓦尔特洛缇不解地看著父亲。

  在那之前,维卡克对这类话题毫无兴趣。假如听说哪里藏著宝剑,他一定会一笑置之。难不成,这次的消息相当有可信度?

  不论如何,瓦尔特洛缇还是与维卡克一起进入矿坑。必须确定坑道中没有躲藏起来的幸存邪教徒才行。

  密道巧妙地隐藏在岩盘后方。

  两人走到密道深处时,见到意想不到的人物──亚特里斯与寇特的身影,隐约地浮现在油灯的光芒显得微不足道的黑暗中。

  两人脚下躺著一把带著剑鞘的剑。那剑有一半埋在土里,剑首与护手处施加了华美的装饰,最特别的是,剑身带著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

  寇特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挥剑砍向亚特里斯。亚特里斯紧急地举剑挡架,但是剑被弹飞了。

  难道是为了抢夺宝剑而起内哄吗?瓦尔特洛缇正想冲上前救亚特里斯,维卡克已经扑过去了。只见他闯入寇特与亚特里斯之间,推开王子。

  鲜血四溅,寇特的剑砍中维卡克的肩膀,深入胸腔。

  晚了一步追上的瓦尔特洛缇挥剑斩向寇特。寇特迅速地将剑从维卡克体内抽出,打横挥来。

  寇特的力气大得惊人,瓦尔特洛缇的剑脱手而飞,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住手啊!亚特里斯大叫著,从侧面抱住寇特,但是两三下就被甩开。瓦尔特洛缇左右张望,寻找能用的武器,发现巴尔蒙格就在身旁。

  寇特朝她扑来,情急之下,瓦尔特洛缇握住剑柄,拔出宝剑。

  巴尔蒙格比瓦尔特洛缇想像中的更锋利,不但劈断了寇特的剑,还直接把他的身体斩成两半。

  瓦尔特洛缇大口喘气,看著自己制造出来的尸体,回过神,奔到父亲身边。维卡克躺在血泊中,已经气若游丝了。

  「葳斯……」

  他痛苦地呼吸著,以昵称呼唤爱女。瓦尔特洛缇紧抱著父亲,拚命叫道:

  「父亲大人!我在这里!父亲!」

  「瑞沃、伦斯……就拜托你了。」

  维卡克以失去焦点的双眼看著虚空,挤出最后的遗言,断了气。瓦尔特洛缇将脸埋在一动也不动的父亲胸口,无声地流泪。

  大约过了三○秒后,她稍微平静下来,挺起上半身。抱著寇特亡骸的亚特里斯背影,映入眼中。也许是察觉到瓦尔特洛缇的视线吧,他也回过头。

  两人一起把尸体运到矿坑之外。就体力,就精神状况来说,他们都无法独自搬运亲人的尸体。

  两人默默地埋葬尸体后,分别带著自己的部队,前往首都阿斯坎尼亚。

  幸运的是,维卡克与寇特已经把战后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双方士兵没有起冲突。还有就是,也许他们都很同情一脸憔悴的主人吧。

  抵达首都后,亚特里斯解散王家的部队。瑞沃伦斯军则是在进入王家的势力范围前,就回到领地了。

  瓦尔特洛缇只带著少数随从,与亚特里斯一起进入王宫。

  由于事关重大,所以他们不是在王座厅,而是在奥古斯都王的办公室中报告这件事。亚特里斯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自我吹嘘,也没有贬低瑞沃伦斯家,甚至不隐瞒自己是被维卡克所救。

  听完原委后,奥古斯都王对瓦尔特洛缇说道:

  「──宝剑就借你使用吧。」

  回忆到此中断。覆盖索莱马尼的灰色天空映入眼中。

  老实说,这宝剑非常棘手。回到领地的途中,瓦尔特洛缇兴起过不知多少次把宝剑还给王家,或是找个地方丢弃的念头。

  但是,产生那些想法时,这儿有宝剑哦,脑中又会浮现父亲说这句话时的笑容。

  无法保护父亲的自己,能拋弃父亲生前最后想得到的东西吗?再说,这宝剑可说是赐给舍命保护王子的父亲的奖赏。

  这些想法,使瓦尔特洛缇一直带著巴尔蒙格。

  ──不,还有一个理由。

  离开首都时,瓦尔特洛缇把宝剑交给来为她送行的亚特里斯。

  但是他不接受。他说「陛下承认由你持有了,不是吗?」,接著又说道:

  「现在的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你。希望这把剑有支持你的力量。」

  如今回想起来,亚特里斯的话中没有任何虚假。因为巴尔蒙格没有反应。

  瓦尔特洛缇不打算把父亲的死怪到亚特里斯头上。该责怪的,是武功比父亲强,但是没能保护住父亲的自己。

  瓦尔特洛缇不经意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她重要的回忆场所之一。

  十年前,瓦尔特洛缇九岁时,维卡克曾在这座城里举行宴会。

  与邻国亚斯瓦尔的战争拖得太长,使原本斗争不已的王家与土豪暂时休战。当时的维卡克与奥古斯都王,在这方面都还算好说话。

  当时的瓦尔特洛缇很文静,别说使剑了,她连小刀都没拿过。那天,她也是穿著礼服,不打扰任何人,安静地待著。就算不特地那么做,维卡克也会带著她,到处认识土豪与诸侯,使她在精神上很疲累。

  宴会开始约一小时后,瓦尔特洛缇离开父亲身边,来到这里。她想喘口气,所以没带随从或侍女过来。但是她错了。

  同年代的土豪之子们把她包围起来。瑞沃伦斯是强大的土豪,当然也树敌无数。瓦尔特洛缇很安静,那些孩子应该是觉得,只要吓唬她,她就不敢跟任何人说吧。

  事实上,瓦尔特洛缇的确拿那些少年一点办法也没有。面对佯装抡起的拳头,她只能缩起肩膀,在心里祈祷这些人快点离开。

  「不能对女孩子这样!」

  一名脏兮兮的孩子突然从旁窜出。

  他有一头杂乱的金发,脸上满是煤灰,衣服上都是尘土。应该是在这神殿打零工赚生活费的穷人家小孩吧。土豪之子们如此认为。

  那孩子以锐利的眼神,强悍地对少年们叫道: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一大群男人包围一个女孩子欺负她,算什么正义!」

  少年们被那孩子的气势吓到,可是又认为自己身分地位较高,而且人多势众,胆子再次大了起来。其中一人挥拳,朝金发孩子的脸上打去。

  孩子推开那少年,转身拉著瓦尔特洛缇的手,拔腿狂奔。

  瓦尔特洛缇拚命跑著,不知跑了多远,回过神时,她已经离开神殿了。

  她气喘吁吁,满身大汗,头发黏在额头上,感觉很不舒服。

  「你还好吗?」

  孩子笑著问道。瓦尔特洛缇稍微转动视线看向那孩子,接著瞪大眼睛。

  原本杂乱的金发变得更乱了,几乎整个倒竖起来。汗水洗去孩子脸上的煤灰,瓦尔特洛缇对那张脸有印象。再仔细一看,虽然衣服很脏,不过是绢制的,不是打零工赚生活费的孩子买得起的衣服。

  「亚特里斯殿下……?」

  瓦尔特洛缇并非看破孩子的真实身分,单纯是因为脑中浮现长相相似的王子的脸,不经意地把名字说出来而已。

  被那么称呼的孩子呆呆地看著瓦尔特洛缇,下一瞬,转身就跑。

  之后,瓦尔特洛缇在宴会会场见到穿著礼服的亚特里斯,他脸上化了厚厚的妆,以遮掩红肿的脸颊。瓦尔特洛缇想上前与他说话,但也许是受伤的缘故吧,他被随从与侍女包围著,难以接近。

  「亚特里……」

  瓦尔特洛缇呼唤著王子的名字,摇了摇头。

  现在没空怀念过去。因为他是王子,自己是土豪。

  瓦尔特洛缇做了一个深呼吸,安静地离开神殿。

  †

  欧斯纳要塞位在矗立于瑞沃伦斯领地东北方高山的山腰。

  这座山几乎被森林覆盖,没有森林的部分则是陡峭的断崖,人类无法通过。至于整备过的山路,则一定会从要塞旁经过。

  由堤格尔率领的两百名亚特里斯士兵,目前正停在山脚与山腰中间的路边斜坡休息。

  堤格尔等人的目标是戈德伯格领地,他们只是路过这里而已。

  直到抵达这里为止,他们都小看了欧斯纳要塞。

  基于战略上的重要性,在这里建筑要塞,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土豪的势力与领地改变后的现在,这要塞已经失去功能。如今,驻守在那儿的卫兵不到百人。

  假如人数比卫兵多上一倍的两百名士兵从山脚经过的话,他们应该什么都不会做吧。假如部队不满百人,只要躲在森林中,悄悄经过就行了。

  听了考尼茨的话,堤格尔也决定这么做。

  然而,他们前进到能看见位在半山腰的要塞的场所时,堤格尔发现不寻常之处──路面有超过百名士兵经过的痕迹,而且那些痕迹很新。

  堤格尔命令士兵休息,把拉菲纳克等人叫来。

  说不定必须与对方交战,所以得确认我军状况。

  「正规士兵们没问题。虽然有几个人显得很紧张,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加雷宁脸上挂著稳重的笑容,说道。对于身为米拉的副官,有时必须指挥超过千名奥尔米兹的他来说,虽然是其他国家的人,但是带领百名士兵,仍然是小菜一碟。西蒙霸气地道:

  「我们这边也没问题。没人跑掉。话是这么说,不过已经快进入敌人的地盘啦。」

  堤格尔点头,告诉其他三人山路上有新痕迹的事。

  「难道他们增加驻守的卫兵了吗?」

  拉菲纳克猜道,西蒙露出怀疑的表情。

  「在这要塞?太浪费兵力了吧。」

  「但是也只能那么想了。」

  堤格尔说著,仰头向上看,要塞高高地矗立在森林之中。

  「假如那要塞中的兵力与我们差不多,会怎么样呢?」

  「他们应该会先来探探我方的人数。假如他们认为能以一半的卫兵挡住我们,就会让我们经过,再断了我们的退路。并派多位的传令兵向当家报告这件事,以及向周围请求支援吧。」

  加雷宁冷静地分析道。

  「我先说,你可别打啥攻陷那要塞的蠢主意哦。」

  西蒙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堤格尔点头。攻打位在山上的要塞,需要花很多时间下工夫准备,更何况我军只有两百人。

  堤格尔眺望通往要塞的山路,很快地做出结论。

  「我过去探探情况。部队就交给加雷宁和西蒙指挥。我不在时,就算对方有什么动静,也要尽可能避免交战。」

  西蒙先是惊讶,接著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总司令都是坐在最后面不动的呢。」

  「我只是做自己做得到的事而已。就算想耍帅,也得等有余力时才能做。话说回来,你那边有没有对这座山很熟的部下?有的话借我一下。」

  「你等等,我去问问。」

  如此这般的,堤格尔带著拉菲纳克与一名佣兵离开部队。

  那佣兵很年轻,擅长射箭。堤格尔在汉诺威与佣兵团比试箭术时,他也有参加。他原本是猎人,曾在这座山里打猎。

  「是说,我在这一带活动的时期不长。当时驻守在要塞里的士兵全是废物,连山里的土匪都打不过。后来听说瑞沃伦斯换了新当家,变得像样很多……」

  佣兵一面说著,一面以稳健的步伐在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前方带路。

  堤格尔与拉菲纳克也已经习惯走山路了,两人紧跟著佣兵,来到可以远远看见要塞的场所。

  「到了这里,就得更小心地前进了呢。」

  堤格尔等人以枝叶或树荫隐身,缓缓接近要塞。

  那要塞不大,城墙大约六○切特(约六公尺)高,没有护城河。但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林,无法布署大军。

  「易守难攻呢。」

  为什么突然增派士兵呢?堤格尔颇为在意。这次他们是因为非经过这座山不可,所以才会觉得这座要塞很碍事。平常的话,部队根本不会靠近这里。再说,就这要塞的位置而言,瑞沃伦斯家在此增派士兵的话,只会刺激戈德伯格家吧。

  ──乾脆直接回头,走别的路线进入戈德伯格领地好了?

  不过那样一来,就得绕远路了。在冬季行军时,除了军粮,还必须注意燃料的存量。假如燃料不够多,即使获胜了,接下来还是有可能被冻死。

  就在这时,有道人影出现在城墙上方。

  蓝色的长发,身上穿著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手中握著宛如以透明水晶削制而成的龙具拉斐亚斯。

  「米拉……?」

  没看错人。堤格尔瞪大眼睛,紧盯著站在城墙上的人影,拉菲纳克也傻眼到说不出话。只有佣兵感到莫名其妙。

  「少爷,该怎么办?」

  拉菲纳克头痛地问道。堤格尔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发现米拉与卫兵之间的气氛并不险恶,显然不是在无可奈何之下来这儿的。他皱起眉头。

  ──米拉在信上说,会调查狼人的事。

  难道她是为了调查狼人而来到这里的吗?或者说,有些事在米拉与堤格尔等人分开时出现变化,使米拉决定介入王家与土豪之争,因而来到这座要塞呢?

  堤格尔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目前的根据太少,无法下判断。

  「我们先回部队那儿吧。」

  「回去之后呢?」

  「等入夜后,潜入要塞里。」

  堤格尔坚定地道,其余两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

  欧斯纳要塞中有个大浴场。

  浴场在一楼,正下方是厨房。从炉灶冒出的热烟,进入排烟管,通过浴池下方,加热浴池中的水。除此之外,为了维持水温,还会把在炉灶烧热的石头放进浴池里。

  虽然这样的构造很特别,不过很受士兵好评。一般的沐浴,是在大木桶中放入一半的热水,每个人轮流进入其中流汗。但如果是这种浴场,则不必像以前那样泡一下就出来,可以伸长手脚,整个人泡在水之中,慢慢享受。

  太阳西沉后,山腰被黑暗与寒气包围。米拉与奥尔嘉一丝不挂地进入浴场。士兵们全都沐浴完毕了,所以她们可以悠闲地泡澡。

  「原来如此,难怪能够自豪。」

  米拉环视四周,佩服地道。浴池足以容纳十三、十四名成年人。不特地升火,也可以制造出这么多热水,确实很有创意。

  「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地方泡澡。先把身体洗乾净吧。」

  米拉拿著原本就放在浴场中的羊油皂,向奥尔嘉笑道。奥尔嘉不回话,以目光来回比较著自己的平胸与米拉丰满的胸部。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呃……这个嘛,应该是最近这两、三年吧。」

  米拉视线游移地道。之前的事,她确实没有印象。是自从喜欢上堤格尔之后,因为在意他的视线,所以才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身体。

  「你才要开始成长。以后说不定会长得比我高,身材比我好呢。」

  米拉以陈腔滥调安慰摸著自己胸部的奥尔嘉。奥尔嘉点点头。不是因为接受米拉的说法,而是知道,就算烦恼这种事,也不能如何。她再次仰视米拉,认真地道:

  「可以让我摸摸看吗?」

  米拉无法说话。虽然知道奥尔嘉不是为了恶作剧,而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才要求的,但是也不可能因此不感到难为情。

  「好。」三秒后,她别开视线,答道。

  奥尔嘉走到米拉面前,轻碰她的左边**,瞪大眼睛。

  「比马或羊的软呢。」

  「是、是这样啊……」

  虽然不知该不该为这种感想而高兴,总之米拉不再紧张了。她困惑地对以双手揉捏自己**的少女问道:

  「需要这么在意吗?」

  「马和羊的**愈大,能挤出的乳汁愈多。人类也一样。虽然我是喝母乳长大的,但我认识不少喝亲戚的奶长大的人。」

  米拉也知道这种事。王公贵族之子,通常有奶妈照顾。虽然奶妈会打理幼儿的各种琐事,不过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代替生母喂奶。

  就算在意将来的事也不能如何吧。尽管心中这么想,但米拉说出的,是不同的话:

  「想知道我母亲教我的,让胸部变大的方法吗?」

  奥尔嘉停止手上动作。米拉笑咪咪地道:

  「少烦恼,多吃、多运动。还有就是喜欢上什么人。」

  奥尔嘉的手从米拉胸部移开。她沉思道:

  「喜欢马或老鹰,不行吗?」

  「最好是人类。」

  米拉苦笑,把木制的板凳拉到身边。

  「再说下去,热水都要凉了。坐在这吧,我帮你洗背。」

  奥尔嘉在板凳坐下。米拉以木盆舀水,淋在奥尔嘉娇小的背上。

  米拉忽然想起宓莉莎。这两人年纪相近,如果她们能碰面就好了,说不定能成为很好的聊天对象。

  「你有喜欢的人吗?」

  奥尔嘉看著前方,问道。米拉温柔地帮她洗头,答道:

  「有哦。能和我一起到天涯海角,不对,是我想和他一起到天涯海角的人。就算有一天,我变成了老太婆,那个人变成老头子,我也想和他一起仰望同一颗星星──是我很重要的人。」

  「真想见见那个人……」

  奥尔嘉闭上眼睛,将身体靠在米拉身上,小声地道。

  †

  太阳西沉后,欧斯纳要塞的城墙上点起等间隔的火把。白天时,他们发现亚特里斯军接近,所以做了预防措施。

  堤格尔躲在林木后方,仰望著浮现在黑暗中的点点火光。他穿著抹过泥土的外套,嘴部缠著厚布,以免呼出的白色气息引人注目。握在左手的黑弓也抹上了泥土作为掩护。

  他原本考虑变装成土豪的士兵,但是那样一来,带著弓就很可疑,最后作罢。对于剑术与枪术都不怎么样的他来说,有什么状况时,无法以那些武器自保。

  堤格尔从太阳西沉前,就一个人待在这里了。身为猎人,他已经很习惯在同一个地点待上好几个小时了。

  年轻人抬头,透过枝叶之间的空隙,可以看见月亮,以及繁星。

  他不需要寻找,立刻发现目标。

  苍冰星。

  只在冬季的极短期间发亮的,自己与米拉互许终身时的明星。

  来到萨克斯坦后,堤格尔还没见过这颗星。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堤格尔每晚仰望夜空,直到今天,总算出现了。

  ──别兴奋。

  堤格尔如此告诉自己。现在该思考的,是找到米拉,确认双方目前的状况。

  忽地,城墙慌乱了起来。人影来回交错,许多士兵急急忙忙地奔跑。

  ──看样子,西蒙做得不错。

  堤格尔拜托西蒙,故意装成想侵入要塞的样子,接近城墙,引开哨兵们的注意力。

  堤格尔在心中感谢西蒙,无声地跑了起来。他很快地来到城墙的正下方,从背上的小袋子中拿出绑有钩子的绳索。

  他以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锁定目标,将绳索用力一扔。钩子稳稳地勾住墙头。

  他俐落地爬上城墙,收回钩绳。滑溜地从另一边的城墙落下,趁著黑暗,进入建筑物中。

  ──黑弓啊,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堤格尔握紧黑弓,寻找龙具的气息。没多久,他就发现了龙具的气息。速度比其之前寻找落水的米拉时更快。但是,堤格尔又因那气息而感到疑惑。

  ──两道……?

  貌似龙具的气息,总共有两道。一道毫无疑问是拉斐亚斯,另一道又是什么呢?难道说,这座要塞中,除了米拉之外,还有其他战姬吗?

  ──等之后再想吧。

  自己已经身在要塞中了,继续待在这里,随时有可能被卫兵发现。堤格尔调整呼吸,压低身子,轻巧地跑了起来。

  虽然走廊上燃著火把,但是亮度无法驱除黑暗。这样一来,应该能在不被士兵发现的情况下前进。堤格尔潜伏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可能的时候,甚至爬到天花板上。他急速前进,过不了多久,抵达了某个房间前。

  ──这里离其他房间很远,是做什么的?

  门缝微微透出光线。米拉肯定在里面。

  堤格尔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将身体滑入门后。

  那是个难以称为房间的狭小空间,空间深处还有另一扇门。堤格尔留意著不踢到地板上的篮状物体,小心翼翼地前进。

  视野被白色的蒸气覆盖,隐约能见到蓝色的头发与心上人的脸庞。

  「米──!」

  堤格尔叫到一半,又把话吞了回去。他明白自己出错了。

  蒸气略为散开,显现周围景象。

  米拉将一名娇小的少女护在身后,瞪著自己。尽管全身**,但是完全没有害臊之色,也不以手遮掩身体。

  堤格尔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傻笑。「让我躲一躲。」最后,他总算挤出这句话。

  少女隔著米拉的肩膀,看著堤格尔,以平静的声音向米拉问道:

  「这就是你很重要的人?」

  「完全不是。」

  冻涟的雪姬冷淡地道。

  堤格尔背对两人,眼睛上绑著厚布。

  之后,米拉与奥尔嘉分别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被奥尔嘉的拳头击中时,堤格尔痛得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暂时无法动弹。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还是会认为你是特地挑这种时候来的。真是的。」

  米拉以半是愠怒,半是傻眼的表情看著堤格尔。但是在交谈后,怒气渐渐平息。毕竟她也很担心堤格尔的安危,想亲眼确认他好不好。

  双方交换彼此手中资讯,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

  「你是为了讨伐这一带的盗匪才来的啊……」

  「你是为了与戈德伯格家战斗,才经过这要塞的啊……」

  时机真是不巧。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不过又觉得,幸好双方部队没有不小心发生冲突。

  「话说回来,可以装成没看到,让我的部队通过吗?」

  堤格尔以请求的口气问道。米拉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该怎么办呢?我既没见过亚特里斯王子,也没有义务协助萨克斯坦王家,而且眼前有一个偷窥惯犯……」

  「是惯犯吗?」奥尔嘉警戒地抱紧自己身体。顺带一提,米拉与奥尔嘉现在都坐在浴池里,颈部以下全泡在热水里。

  也许吓唬完堤格尔,感到满足了吧,米拉笑道:

  「好啊,就放你们一马吧。」

  「真的可以吗……?」

  米拉太过乾脆,反而让堤格尔感到担心。身为瑞沃伦斯家的客人,米拉放堤格尔的部队通过,是不折不扣的通敌行为。假如因此被关进牢里,就麻烦了。不能危及米拉的立场。

  「就像刚才说的,我们是为了讨伐盗匪才来这里的。再说,我是瑞沃伦斯家的客人,不是戈德伯格家的。既然土豪想与王家平起平坐,不把重要的消息告诉其他土豪,也是当然的了。」

  不愧是治理公国的战姬。

  「就算士兵们抗议,也没问题。只要说你们其实是幌子,主力部队躲在其他地方伺机而动,所以必须紧闭城门,绝对不能出击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米拉笑道。

  「我和你都深深介入这个国家的事里了呢。」

  「是啊。但是有了得力帮手,在调查那件事上,也算是很大的进展。再说,既然知道事情可能和那魔物有关,就不能放著不管。」

  那魔物,指的当然是茨魅。米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原本保持沉默的奥尔嘉插嘴:

  「那魔物,是指什么?」

  「这个嘛……既然你也是战姬,就该把这些事告诉你呢。」

  米拉看著奥尔嘉,把他们到目前为止遇过的魔物,以及在萨克斯坦遇见茨魅的事,简单地说明给她听。奥尔嘉露出不解的表情:

  「既然是那么危险的存在,为什么没有引起骚动呢?」

  「因为知道的人太少了。」

  米拉叹道,玩弄著浮在水面的自己头发。

  「连我也是,直到今年春天与鲁萨尔卡交手为止,都不认为魔物真正存在。托尔巴兰甚至化为人类,大剌剌地当起亚斯瓦尔的骑士。魔物的外表、数量、目的……我们全都不清楚。所以目前对他们可说是一筹莫展。」

  「那个叫茨魅的魔物,想在萨克斯坦做什么呢?」

  堤格尔代替米拉答道:

  「让萨克斯坦人互相争斗,制造大量死者。到目前为止,我们打倒的魔物全是这样。对了,这么一想的话,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操纵王家士兵,攻击土豪的士兵了。」

  「为什么要制造死者呢?」

  奥尔嘉继续发问,堤格尔与米拉一怔。

  「游牧民族的民间传说中,也有许多会攻击人类的怪物。那些怪物的目的,是吃人的魂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填饱肚子,还能增加同类。」

  到目前为止,堤格尔与米拉都认为茨魅的目的,是制造尸山血海。但假如她其实有其他目的,杀人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呢?

  两人不禁背脊发寒。茨魅的目的说不定远超乎他们想像的可怕。

  「不能光凭想像下结论。」

  米拉彷佛想驱除不安似地,以强而有力的口气说道。

  「虽然把这件事搁著,让人很不舒服。但是我们不知道的部分太多了。目前该做的,还是解决眼前的事吧。堤格尔,回汉诺威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堤格尔想了一想,很快做出结论。

  「继续留在亚特里斯王子身边吧。虽然不知道茨魅的真正目的,但她确实想在这个国家制造混乱。只要我们解决狼人的问题,就能防止她得逞。再说──我也不讨厌那位王子殿下。」

  真要说的话,想帮助那位好好先生的王子实现理想,才是堤格尔最大的理由。

  「很像你会有的想法呢。」

  米拉温柔地笑道。但是在发现奥尔嘉看著自己后,咳了一声,板起脸色:

  「我也继续留在瓦尔特洛缇这里好了。」

  「这样好吗……?」

  堤格尔的声音中带著关心。与布琉努的小贵族之子堤格尔不同,米拉是吉斯塔特的战姬,一直留在土豪身边,日后说不定会成为问题。

  「放心。事情顺利的话,吉斯塔特还能卖人情给萨克斯坦呢。再说,这样一来,你也方便打听魔弹之王的事。最重要的是,你有机会立下功勋。」

  米拉乐观地道,堤格尔不禁苦笑。

  「大家一起加油吧。」

  「你和我的话,一定行的。」

  正事讨论得差不多时,堤格尔先是听到一阵水声,接著脚步声逐渐接近。堤格尔以为过来的是米拉,没想到猜错了。

  脸上厚布被人拿下,站在堤格尔面前的,是奥尔嘉。她身上裹著长长的厚布,遮住胸口到膝盖的部分。

  「听琉德米拉说,你和不少战姬都很熟?」

  堤格尔讶异地看著奥尔嘉。为了问这个问题,特地来到自己面前,是很重视礼仪的少女呢。堤格尔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同高。

  「是啊。我和苏菲亚、宓莉莎、艾蕾欧诺拉都是朋友。」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想听你说说她们的事。」

  堤格尔眼中微现惊讶之色。虽然两人可说是在最恶劣的状况下认识,不过奥尔嘉愿意主动靠近,让他松了口气。

  「好啊,要说多少都没问题。」

  奥尔嘉伸出手。堤格尔也伸手回握。

  「话说回来,你真的要自己回去?如果被士兵发现,我可没办法帮你脱罪哦?」

  米拉也裹上厚步,走了过来。她脸上带著担心的神色。站哨的士兵们应该都回到岗位上了吧。而且警备人手一定比刚才更多。

  「还是让你变装成厨师之类的,找个理由让你离开……」

  米拉噘著嘴道。堤格尔将脸凑近。察觉年轻人的意图,米拉闭上双眼。堤格尔在她娇嫩的嘴唇轻啄一下,笑道:

  「这样就没问题了。我现在全身充满力量呢。」

  米拉霞飞双颊,说不出话。堤格尔以右手轻抚她的发丝后,转身打开门板,确认外头状况,没入黑暗之中。身体很热,使他完全不在意抚过脸颊的夜晚寒气。

  堤格尔离开后,米拉安静地关上门。回过头时,奥尔嘉正面无表情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

  「你们可以靠著接吻得到力量吗?」

  「那是只有他而已啦。」

  米拉面红过耳,说话速度比平常更快。奥尔嘉歪头问道:

  「你不会吗?」

  米拉无法回答。

  离开欧斯纳要塞的堤格尔,与亚特里斯军会合时,天已经快亮了。必须扎营在离要塞有相当距离的场所,否则无法升火。所以回去时花了不少时间。

  山脚的营地中,堤格尔找来拉菲纳克、加雷宁,告诉他们昨晚的事。

  加雷宁感动到说不出话。虽然米拉在信里说自己很平安,但是和亲眼确认的安心程度,果然还是不同的。

  之后,西蒙也平安回来了。堤格尔重新对他说明状况。

  「也不知道这样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这是佣兵头子的感想。堤格尔也同意。

  亚特里斯军一早就拔营,开始行军。

  †

  戈德伯格家的当家马逖亚斯•冯•戈德伯格,目前驻兵在自己的领地中,名叫卡尔克鲁泽的场所。这里离欧斯纳要塞徒步约一天半,离王家的势力范围也很近。

  他烧了三个王家领地内的村子后,带著两千名步兵,在这里扎营,探查王家军队的动静。

  两百名亚特里斯军离开汉诺威的消息,早就传到他耳中了。他们应该会在这两天内,进入戈德伯格的领地吧。

  敌军人数只有两百。对此,戈德伯格有两种推测。

  一,那是为了引开注意力的部队,另有主力部队存在。

  二,那是为了在袭击戈德伯格家领地的村子后,能立刻撤退而编成的小规模部队。

  为了对应后者的情况,戈德伯格已经从手边士兵中挑出脚程快的一千人,重新编队。接著,只要等探子回报,就能视情况选择如何对应了。

  戈德伯格穿著与健壮的身材十分相衬的白色铠甲,没戴头盔,肩上挂著从吉斯塔特进口的白熊毛皮披风,铠甲与披风上都以黄金镶著自己的名字。他手中握著巨大的战斧,充满战意的脸上,挂著所向无敌的笑容。

  但是这天即将结束时,发生了出乎他意料的事。与他西部领地相邻的土豪霍夫曼,出现在戈德伯格的营帐里。

  霍夫曼与戈德伯格同为主战派,只要见面就会把酒言欢,是志同道合的盟友。这男人不是派遣使者,而是亲自来到营地,究竟有什么事呢?

  戈德伯格又惊讶又疑惑地迎接他。也许是急著赶路吧,只见霍夫曼褐色的头发杂乱,脸上有好几道汗水乾涸后的痕迹,披风也脏污不堪。

  霍夫曼一进入营帐,立刻面色不善地瞪著戈德伯格:

  「你向王家下跪的事是真的吗?」

  他劈头就如此发问。戈德伯格傻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谁说这种话的?」

  「两天前,亚特里斯王子的使者来我这儿,你猜对方说了什么?他说你已经宣誓效忠王家了,所以王子的部队前来帮你驱除领地内的盗匪。要我也快点效忠王家。我大吃一惊,连忙打听消息。结果呢,王子的部队真的在帮你驱除盗匪不是吗!?」

  霍夫曼气急败坏地叫道。

  戈德伯格呆立原地,说不出话。他明白自己中计了。中了离间土豪的卑鄙计谋。

  「霍夫曼,你冷静点。我先叫人准备啤酒,你好好听我说。」

  戈德伯格的态度太镇定,使霍夫曼稍微恢复理智。

  戈德伯格命令随从准备啤酒与银杯。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相当淡定,但是心中的愤怒,有如翻滚的熔岩。

  「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无妨,直说吧。」

  戈德伯格以扼杀感情的低沉声音,向送上啤酒的随从问道。「是刚刚才接到的……」尽管部下畏怯,还是把刚收到的消息说出来。

  根据探子的报告,进入戈德伯格领地的两百名亚特里斯士兵,逐一拜访领地边缘的村落,不但送村民食物与燃料,还帮村民讨伐盗匪。

  他们对担心被王家部队劫掠的村民如此说道:

  「王家已经与戈德伯格家达成共识。从现在起,戈德伯格家就是萨克斯坦王国的有力诸侯了。但是请放心,你们的生活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的。」

  戈德伯格气到双手发抖,转头看向一脸惊讶的霍夫曼。

  「霍夫曼,听到了吗?这是那些家伙的奸计,让你们以为我归顺于王子,好离间我们。」

  「真的吗……?」

  霍夫曼并不拿起银杯,而是以猜疑的眼神看著戈德伯格。

  「当然。我现在立刻带兵攻打王子的部队。你要一起来吗?」

  「不了。王子的部队可能也在我领地做一样的事。」

  霍夫曼总算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摇头说道。他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为怀疑戈德伯格的事向他道歉。

  目送霍夫曼离开后,尽管已经入夜,戈德伯格仍然命令士兵立刻出击。表情之可怕,把随从们吓得心惊胆颤,脸色苍白。

  「直接带上之前挑出的那一千人也无妨。现在动身的话,就算沿途休息,两天后的早上,一定可以逮到那些家伙。我一定要让那个只会使奸计,碍眼的窝囊王子好看!」

  毕竟原本就随时准备出击,所以食物与燃料都很充裕。

  戈德伯格翻身上马,带著千名士兵,在夜晚奔驰。

  如预期中的,两天后,戈德伯格掌握到亚特里斯军的位置。

  「他们在东南方的山丘上扎营,似乎正在休息。」

  戈德伯格亲自前去确认。山丘上确实有不少营帐,周围设置著简陋的栅栏,以及代替障壁用的木板。

  那山丘相当宽敞,西侧与南侧的山脚是广大的森林,东侧的山脚是荒野。

  戈德伯格在心中盘算。以这么多的人数正面进攻,亚特里斯军应该会逃入森林中吧。那样一来就难以追击了。想以人海战术获胜的话,就必须把敌兵赶到荒野上。

  戈德伯格将士兵分成两队。一队交给部下指挥,从西侧进入森林。另一队则由他亲自指挥,从北方攻上小山。

  「分遣队穿过森林,从南方与西方进攻。我从北方包夹他们。」

  如此一来,亚特里斯军就只能往东边逃了。到时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戈德伯格的部队会一股作气地冲下山,歼灭他们。毕竟双方的兵力太悬殊了。

  「森林中应该多少有埋伏,要小心。」

  戈德伯格对分遣队说完,带著主力部队朝山脚进军。分遣队则是从西侧绕到小山后方。但是,他们很快就遭到顽强的抵抗。

  飞箭或石块从林木之间射出。虽然每次只有三○发左右,可是攻击连绵不绝,足以绊住分遣队的脚步。

  他们也以弓箭回敬对方。但亚特里斯军不只躲在树林之中,还以木柴在各处制造屏障,防止戈德伯格军反击。

  一个小时后,戈德伯格开始感到不耐烦。

  多达五百人的分遣队,居然花了这么多时间,还是然没有穿越森林。这使他感到愤怒。敌人明明全在小山上,森林中的伏兵应该不多才对。

  「算了,直接攻上去,捣毁他们的主力部队。」

  被自己看不起的霍夫曼逼问,而且被连霍夫曼都看不起的王子耍弄,这两个事实,使戈德伯格失去冷静。

  最重要的是,他相信数量的优势。虽然从山下往上进攻,形势对我方不利,但是我方人数比对方多一倍以上,足以一举击溃他们。

  「突击!」

  戈德伯格挥动巨大的战斧,一马当先地向上冲。士兵们的咆哮响彻寒空,也跟著冲了上去。锁子甲的磨擦声一齐响起,撼动大气。

  飞箭与石块不断从山上射出,粗大的圆木滚下斜坡。虽然有中箭或被圆木撞翻的戈德伯格士兵,但是整体来看,仍属少数。

  戈德伯格一面以手甲挡下朝脸部飞来的石块,一面冲上斜坡。然而,在前进到斜坡中央时,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抵抗,太弱了。

  考虑到分遣队仍然无法抵达,敌人应该把兵力分散在森林与山丘两方,所以攻击力不强也是当然的。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战意还是太弱了。假如他们想投降,应该在见到我军身影时,就表明投降之意才对。

  即使在思考时,戈德伯格仍然没有停止前进。忽地,敌军停止攻击。

  戈德伯格猜到某种可能性,啐了一声后,爬上山顶。

  见到山顶的景象后,他的表情因寒气之外的原因冻结。

  木板与栅栏、营地的后方,是以木头或土块、布片搭成的假人。从一开始,驻守在这儿的敌兵,可能连五○人都不到。

  戈德伯格爆出野兽般的怒吼,以战斧打碎眼前的栅栏,穿过假营地,来到山丘的另一侧。

  他低头向下看,数十名敌兵正朝山下逃跑。

  「绝对不饶你们!」

  戈德伯格的肩膀与声音颤抖,冲下斜坡,追著亚特里斯士兵,进入森林。他的部下们也随之进入。

  戈德伯格命令士兵散开。在森林里最好不要聚在一起。戈德伯格军在森林中前进,远远传来分遣队的喊叫声。

  戈德伯格正思考著要不要与分遣队会合,忽地看到从森林深处飘来的黑烟。

  ──糟了!

  「快离开森林!」

  没有比森林火灾更可怕的事了。就算在冬季,这点也一样。但是,戈德伯格并不担心火灾,他已经明白亚特里斯军的目的了。

  浓烟从四面八方飘来。敌人打算使用烟攻。

  这时候的分遣队,早已被烟雾包围,陷入混乱中了。有人以为这是森林大火而惊慌失措,撞到自己人,有人被浓烟薰到看不见东西,撞上树木。

  尽管小队长们大声吆喝士兵战斗,但士兵们全都被烟薰到泪水鼻涕乱流,咳呛不停,根本无法战斗。他们接连放下武器,朝没有烟的方向狂奔。可是在这种时候,人多反而成了缺点,戈德伯格兵们撞成一团,无法顺利逃命。

  就算好不容易从浓烟中逃出,也会被潜伏在森林中的亚特里斯兵包围、杀死。西蒙率领的佣兵勇猛地挥剑斩杀敌兵,亚特里斯兵也两人、三人一组地为敌人送终。

  其中当然也有奋力抵抗,杀死亚特里斯兵的戈德伯格兵,可是数量太少了。鲜血染红了冬季冰冷的大地,空气中回荡著死亡的声音,黑烟则覆盖了这一切。

  尽管分遣队的人数还是多于亚特里斯军,但是他们完全无法活用这优势。有些人幸运地逃出森林,头也不回地奔上山丘,再也不回头。

  回到山丘上的戈德伯格,也同样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军溃败。

  「单方面地……」

  戈德伯格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因寒冷而失去弹性的嘴唇颤抖不已。不知何时,他的额头受了伤,正在流血。可是他完全没发现。

  「居然被那个没立下过像样功勋的王子……」

  戈德伯格用力呼出带著恚怒的气息后,命令士兵救出同袍。

  但是,他眼中的愤懑与憎恨,并没有消失。

  堤格尔在森林中观察敌军的动态。

  「比预期中更早发现呢……」

  堤格尔原想等戈德伯格接近到射程之内时狙击他,但还是算了。假如太过执著,拖到烟雾淡去的话,分遣队可能恢复战力。

  他与在一旁待命的拉菲纳克及亚特里斯兵离开原地,在森林中奔跑。浓烟没有飘到他们这里。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堤格尔等人用来制造浓烟的,是从分送食物及燃料的村子交换来的木材。含有许多水分,所以不怕造成火灾。

  最后,他们见到友军身影。加雷宁也在其中。

  双方会合,正互相慰劳彼此的奋战时,两名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是亚特里斯与考尼茨。他们今早带著五百名士兵赶到这里。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真是太谢谢你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不,是因为殿下同意这个作战,才能成功。」

  亚特里斯感动万分地握住堤格尔的手,堤格尔笑道。

  「也要感谢考尼茨阁下。」

  堤格尔向秃头骑士低头道谢。提议在森林中使用烟攻的,是考尼茨。虽然堤格尔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冬眠中的野兽或在林中休息的鸟类,所以不是很愿意这么做,但是托了浓烟的福,我方的受伤人数才能骤减。

  「不,我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考尼茨摇头。

  堤格尔这次作战的重点有三:使对方失去冷静、使对方认为自己的兵力有压倒性优势、不赢过头。

  离开汉诺威前,格尔威请亚特里斯派遣使者前往与戈德伯格领地相邻的土豪那儿。接著率领两百名士兵进入戈德伯格领地,送食物与燃料给附近村庄,并在可能的范围内,驱赶盗匪。

  接著,选择这座小山与森林为战场,引诱敌军来此。

  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与清白,戈德伯格一定会出兵讨伐亚特里斯军。而且亚特里斯军只有两百人,自己这边有一千人,只要开战,一定能赢。戈德伯格不但上了当,还兵分二路,自己带著部队上山下山,乱了阵形,最后在森林中散开。

  就算之后戈德伯格恢复冷静,重新整队,亚特里斯军这边也增加为七百人了。尽管不能说因此有胜算,但还是足以逼使戈德伯格军退兵。

  「虽然我军奋勇作战,不过这样真的能对戈德伯格军造成打击吗?」

  「当然。」

  考尼茨回答王子的问题:

  「我军打倒的敌兵,应该不到两百人吧。但是,就结果来说,殿下不但击退了战功显赫的戈德伯格,而且还是在敌人的领地之内击退的。」

  就像幼狼咬了熊的脚一样。考尼茨说明道。使一旁的堤格尔等人很惊讶。

  「今后,戈德伯格家的发言权应该会稍微变弱吧。如此一来,土豪们可能会以瑞沃伦斯家为首。当然,戈德伯格应该会有什么动作,以挽回人望。我们必须小心提防,不过……」

  说到这里,考尼茨摇了摇头。

  「还是先回汉诺威,庆祝殿下的胜利吧。」

  所有人都赞成这个提议。

  亚特里斯军开始朝王家的势力范围前进。如预料的,戈德伯格军没有追来。

  虽然说才刚获胜,士兵们士气高昂,不过大家的身体都很累了,而且队伍中还有伤兵。考尼茨在途中下令休息,允许每人喝一杯酒。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顺利统御部队,不如说是顾虑到受伤的人。

  堤格尔等人也分到了酒。他们喜孜孜地接下陶杯。

  堤格尔把陶杯拿到面前,张口欲喝时,忽地停下动作,皱起眉头。

  不能喝这酒。他心中警钟大响。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酒的外观、气味,全都没有可疑之处。

  但是本能告诉他,这酒很危险,非常可怕。

  「别喝!拉菲纳克。」

  堤格尔厉声制止年长的随从。正想喝酒的拉菲纳克讶异地看著身旁的年轻人,照做了。加雷宁也是。

  「怎么了?少爷?这酒有那么难喝吗?」

  「不,我还没喝……」

  堤格尔不知该怎么说明,加雷宁冷静地道:

  「看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样子,是认为这酒有危险?」

  没错。尽管堤格尔很不愿意这么说,但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加雷宁看了一眼堤格尔的杯子,向拉菲纳克道:

  「我们还是照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话做吧。虽然看起来不像被加了什么,气味也很正常,但是既然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认为别喝比较好,我们就该听从他的建议。」

  「就是所谓的直觉吧。就像野兽会避开有毒的饵一样。是说少爷确实有像野兽的部分,所以就相信少爷的话吧。」

  拉菲纳克发牢骚似地说著,惋惜地倒掉杯中的酒。

  「对不起。回汉诺威后,我再好好补偿你们。」

  堤格尔面带歉色地道,也倒掉杯中的酒。就在这时,亚特里斯拿著银杯出现。他正想出声打招呼,见到堤格尔等人的动作,皱起眉头。

  「怎么了呢?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这酒里有脏东西吗?」

  堤格尔忍不住朝亚特里斯走去,抓住王子拿著银杯的手,认真地道:

  「殿下,这酒不能喝。太危险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那态度,使亚特里斯看向自己的杯子。会被这么问也是当然的,可是堤格尔说不出原因。会相信直觉那种暧昧的理由的,只有拉菲纳克他们而已。

  该随便找个理由说服王子吗?就在堤格尔如此盘算时,亚特里斯轻轻拿开堤格尔的手。

  「分给大家喝的酒,有些是从汉诺威带来的,有些是考尼茨准备的,还有从附近村子买来的。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没决定要喝哪一种酒。你究竟是在警戒什么呢?」

  「我无法说明……只是有种感觉,这酒绝对不能喝。」

  尽管知道这么说很莫名其妙,堤格尔还是苦涩地坚持道。亚特里斯露出困惑的表情,确认地问道:

  「你看起来不像喝醉了。也知道这么做会泼大家冷水。」

  「是。」堤格尔答道。亚特里斯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把酒倒掉的。话说回来,虽然你无法说明,不过能用看的分辨哪些酒不能喝吗?」

  听了亚特里斯的话,堤格尔环顾四周。绝大多数人的陶杯都已经空了,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珍惜似地小口小口喝酒。

  堤格尔眯起眼睛,仔细盯著那些人的酒看。「少爷这样看起来很饥渴呢。」拉菲纳克亏道,但堤格尔无法坐视不管。

  「有一杯有问题。」

  堤格尔指著一名士兵,说道。亚特里斯朝那士兵走去,对士兵说了一些话后,拿过他的陶杯,回到堤格尔等人身边。

  「陪我看看所有人的酒吧。还有,也要检查酒囊。」

  堤格尔在心里感到惊讶,跟著亚特里斯在士兵中兜转。大多数人都已经把酒喝完了。堤格尔走在王子身边,问道:

  「殿下,您为什么相信我的话呢?」

  「这个嘛,因为你不是会说这种谎的人。」

  亚特里斯看著前方,继续道:

  「还有就是,你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

  您太看得起我了。堤格尔虽然想这么说,可是无法说出口。要他主张黑弓之力并非不可思议的力量,太狡辩了,他做不到。

  休息结束后,被堤格尔确认过没问题的士兵,开始前进。确认到后来,所有人都把酒喝完了,两人的努力可说是徒劳。

  确认完士兵之后,他们开始检查容器。几乎所有的酒都是装在以羊胃制作的酒囊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小木桶装的酒,没有瓶装的酒。

  两人把酒囊倒过来,检查滴落的少许酒水。

  ──殿下是认为被人下毒了吗?

  是的话,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仔细检查了。

  有人在酒里下毒。不能公然这么说。

  说了的话,士兵会陷入混乱,而且会怀疑考尼茨与附近村子。再说,假如这消息传回汉诺威,不知道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堤格尔觉得危险的酒囊有两个。加起来,可以装满三○杯陶杯。

  就在他们总算检查完所有的容器时,远处传来喊叫声。

  堤格尔与亚特里斯对望一眼,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队伍后方,有三名士兵正在暴动。他们挥著剑,朝身边的人乱砍,或者扑到其他人身上。有好几人倒在他们周围。

  其他士兵因这突发状况而感到惊讶,拿著武器与盾牌,远远地包围三人。

  「难道是,狼人……?」

  亚特里斯脸色苍白。那三名士兵的动作,只能令他如此联想。

  ──真变成狼人的话,不就没救了吗?

  其他士兵总算逼到三人身边,打掉他们武器,把他们按在地上。可是他们仍然不停扭动,发出野兽般的声音。

  士兵们沉默地以充满不安与恐惧的眼神看著三人。直到不久之前,普通地走在身边的同袍变成这个模样,对这些士兵造成相当大的冲击,使他们说不出话。即使发现堤格尔等人赶来,也只是以无助的眼神看著两人。

  「怎么了?」

  亚特里斯的声音发颤,一名士兵吞吞吐吐地道:

  「不知道……直到刚才为止,我们都还普通地聊著天。但是他们突然沉默下来,接著大喊大叫,拔剑乱砍……」

  亚特里斯轻轻点头,以只有堤格尔听得见的音量,小声问道:

  「是那些酒的关系吗……?」

  堤格尔点头。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堤格尔一直与士兵们吃同样的食物,但是除了刚才发放的酒之外,他不曾感到有危险。

  「但是没有想到,效果会这么快就出现。」

  「可能因人而异吧。喝了那些酒的人,应该不只这三人而已。」

  两人情绪变得黯淡起来。虽然知道士兵中出现狼人,却无计可施。

  「殿下……」一名士兵求助似地看著亚特里斯。

  「这几个人,该怎么办呢?」

  成为狼人的人,无法恢复正常。而且他们还杀死了同袍,就算把他们捉起来,带回汉诺威,也还是太危险了。

  亚特里斯用力闭紧眼睛。其实可以把这件事交给考尼茨处理,因为他是实质的指挥官。可是金发王子并不选择那么做。

  「他们杀了同袍,以这个理由问罪吧。但是,要把遗物带回去。」

  变成狼人的士兵们被五花大绑,其他士兵将他们按在地上,砍下他们的头。堤格尔等人目睹一切,埋葬尸体。是令人沮丧的作业。

  处理完这些事后,亚特里斯军在考尼茨的指挥下重新列队,开始行军。

  不久之后,亚特里斯军离开了森林。

  这次的作战,亚特里斯军的战死者约三○人,戈德伯格军的阵亡者是他们的六倍。亚特里斯军可说是大获全胜。

  可是,朝汉诺威前进的亚特里斯兵的表情,比灰色的天空更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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