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不再迷惘，迎著风，全力冲刺。

  为了见小亚，我得回到地下城。

  我其实明白，通往地下城的道路并非只有一条。

  若是路只有一条，那么真绪当初就无法进到地下城。

  肯定在其他地方也有入口。

  而我如今已经猜到那些入口在哪。

  线索就在刚才看到的圣诞派对开场影片之中。

  先前我在保健室和由美一同看这部影片时，我的确清楚看到了出现在我壁橱里的那道光门。

  尽管画面非常模糊，我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不过在毫无线索的状况下，如今我也只剩这个选择。

  此外，虽然我已经好久没进到地下城，我这身差点化为怪物的身体仍然没有衰退，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奔驰于街道间。

  不出数分，我便抵达了废墟。

  是时候来赌一把了。

  进入废墟后，里头静得甚至有些诡异。我记得真绪被拍进影片中的位置应该往那边，于是靠著当时的记忆在昏暗的废墟中前进。

  最后我来到影片中拍到的地点。

  如果不凝神细看就察觉不到，不过我的确……似乎微微看见一道像是门的东西。

  我怀著半似祈祷的心情往模糊的光门靠近。

  就在这时，从昏暗废墟的前方传来声音。

  「……你果然来了呢。」

  果然是我熟悉的声音。

  其实我隐约……不，应该说不出所料才对。

  出现在眼前的人正是真绪。

  「难得你妹妹把你赶出地下城……你现在这样，是要让她的决心白费吗？」

  「嗯，没错。」

  我没有犹豫，直接了当回答她。

  「……既然如此，那我不能继续让你前进了。」

  真绪毫不畏惧地笑道，话中同样没有迷惘。

  「……欸真绪，为什么你不惜做到这个份上，都想让我远离地下城啊？」

  我一直觉得事有蹊跷。

  真绪从以前开始就想杀我……实际上她的确杀掉我一次，不过我并没有因这件事恨她。如今，真绪却为了阻止我而出现在这里。阻止她曾经想杀掉的我。

  我想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所以才想弄清楚她这么做的理由。

  「这个嘛……我想想喔，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天气碰巧很好……吧？」

  真绪以一如往常的态度这么回答我。

  「怎么可能啦……」

  「再不然就是我像美美那样爱你爱得无法自拔，想和你卿卿我我到最后一刻才会来——这样你能接受吗。」

  「拜托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呢？」

  真绪面不改色地问我。

  「因为……」

  我说不上话，毕竟我心里只认为「这还用问吗」。

  所以只挤得出这句暧昧的回答。

  「那么透同学，如果我跟你说，我们这群人的世界因世界树濒临灭亡边缘，也毫无重建的可能，唯一能做的只有去其他世界毁灭散播出去的世界树。于是我们牺牲于那个世界残留的记忆，舍弃自己的生命，忍受伙伴们的生命消逝，过程中还得不断找藉口『伙伴牺牲是莫可奈何』、『这是我们的赎罪』催眠自己，只为了拯救那些已经没有任何人记得自己的世界——到这里你能接受吗？」

  不知何时，真绪脸上已不再露出笑容。

  「接著在我一如往常像个过客经过这个世界时，发现竟出现一个没有忘了我的人，可是那个人像我们那个世界的人一样执著于过去，现在更打算带著那段过去一起殉情，而我希望那个人能好好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最后也想和那个人一同看看这片天空，所以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以上的理由你能接受吗？」

  真绪说到这儿暂停下来，吸了口气。

  而我则活像被乾燥的空气堵住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绪也不管我，继续小声说道：

  「我想你不会接受吧。」

  我望向真绪，看到她脸上露出了彻底放弃一切的表情。

  而很不凑巧的，她这番话说得对极了。

  「全部都是我这里的问题，无论是想杀了你，或是重新思考后决定救你，全都是我一厢情愿，所以我不奢望你能理解。另一方面，此刻你想要通过这里也同样和我毫无关联，是只属于你的问题。」

  没错，我不管真绪在想什么，总之我没打算放弃前进。

  我要去见小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去。

  「所以，为了完成我的愿望，我不能让你继续往前进。」

  真绪说完便从包包中取出深红小刀。

  「这是我为了自己，一点都没有考虑到你的理由处境，既自私又自利的行为。而就算是这样，我依然不想失去你。」

  她面向我举起刀。

  从刚才这段话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到真绪的决心。

  尽管理由不同，我和真绪追求的肯定是相同的目标。

  我们两人就算明白前面是死胡同，也只能选择往前进。

  正因为我们同样愚蠢又错得无可救药，才能明白这种心情。

  我有义务回应我这位朋友的决心。

  而此时，真绪稍微放松了摆出的架式。

  然后——

  「最后拜托再让我说个愿望。你不要再往前走，现在和我一起去甜迷吧。我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至少最后——」

  真绪边说边直直盯著我。

  表情并非总是毫无畏惧，比谁都成熟又充满神秘的真绪。

  而只像是个普通女孩般——

  可是，我……

  「抱歉，真绪，这个要求我办不到。」

  「这样啊。我就猜到透同学你会这么说了。」

  「……我大概只能以和真绪你一样的方式活下去吧。执著于过去，为了替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而活下去。」

  我们的对话不会有共同结论。

  毕竟我们虽是同类，但前进的方向却不相同。

  如果是这样，难免会有互相冲击的一天。

  因此我也只能贯彻自己的目标，继续往前迈进。

  感觉到身体逐渐变化。

  思绪极度清晰，并未感受到以前身处相同状况下涌现的负面情绪。

  我开始缓缓往前进。

  真绪以颤抖的手举起深红小刀面对我。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去见小亚。」

  一阵咆啸响遍四周——

  *

  「我本来就觉得自己赢不了，可是没想到竟连拖延时间都办不到，我还真没用啊。」

  倒地的真绪愤愤握紧拳头。

  分出胜负只花了一瞬间。大概是因为我体内被种下种子的关系，真绪的动作在我眼中都像慢动作一样，要压制住她轻而易举。

  「我说透同学，你真的要去吗？」

  被我压在地上的同时，真绪这么问我。

  「嗯，我要去。」

  「不后悔吗？」

  「不会喔。」

  这次我总算能毫无迷惘回答她。

  「就算结果会让『你』这个存在消失也不后悔？」

  「嗯，我已经做好决定。」

  「这样呀……」

  真绪细声回应，同时全身也失去力气。

  最后，我从怀里取出了某样东西放到真绪身旁。

  「既然都到了最后……你就收下这个吧。你应该还没看过那个时候的成品不是吗？」

  我拿出的CD片内，烧录著和真绪及由美三人制作的影片。

  尽管已经没人记得真绪，可是我们和她度过的时光的确存在于这里。

  「……谢谢你，透同学。」

  「没什么，我也只能做到这点事。」

  真绪听了我的话之后露出笑容。

  一副如同平时的真绪那样毫无畏惧，蕴含深意的笑容。

  「透同学，其实我还蛮喜欢你呢。」

  接著抬头仰望我这么说。

  「谢谢，可是，对不起。」

  「我早知道了……你真的是一块大木头啊。」

  真绪用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笑了。

  「永别了，透同学。」

  我无法回应真绪这句话。

  只能面向前方，进入眼前的光门。

  33.

  穿过门后，一片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被棕色岩壁包围的洞窟，错综复杂的岔路，加上远方传来的怪物吼声。的确是我所熟悉的那座，存在于我壁橱内的地下城。

  让我看得差点忍不住掉泪。

  「还感动个什么劲，现在才刚到达起点吧。」

  我如此告诫自己，开始往中央的大广场走去。

  眼前陆续看见了橘色陷阱地板和紫色毒沼泽，而四散在各处，色彩鲜艳的宝箱大概还是装著真绪制造的人造人穿的装备吧。

  如今我还是能想起，眼前一条又一条的岔路究竟何处才能通往出口。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和小亚累积出的重要回忆。

  视野逐渐明亮。

  前方渗过来的淡淡光芒大概是世界树发出来的吧。

  真绪说了，那棵树会毁灭世界。

  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憎恨那棵世界树。

  就算那真是毁灭世界的可怕兵器，我也是因为它才能再度与小亚重逢。

  尽管这件事违反了世界的哲理。

  尽管只是场随时都会消逝的梦。

  尽管只是早已失去的回忆残渣。

  对我来说仍是最重要的东西。

  洞窟出口就在强烈光芒的另一头。

  我看到小亚的身影出现在耸立于远处的世界树旁。

  「小亚！」

  我大喊并伸出手，只是竟没办法伸出洞窟出口外。

  啪嚓！

  伴随一阵强烈冲击，我的手被一道隐形，像是膜的东西给弹开。

  「别过来！」

  小亚一声大喊。

  当我抬头一望，本来待在世界树旁的小亚往我这跑来。

  接著我看了被隐形膜弹开的手，上头留下像被烧焦的痕迹。

  「小亚你等著！我马上过去！」

  听到我这句话，小亚却摇了摇头。

  「不行，哥哥你别过来这里！」

  我凝神细看，才总算看清一层无色透明的膜罩住了整个洞窟出口。如今更逐渐往我这里延伸过来。

  我再试著触碰一次膜，结果仍然同样受到有如电流窜过的冲击以及炸裂般的声响，碰触膜的那只手上也传来烧焦味。

  「住手啊哥哥！」

  在隐形膜另一头的小亚对我喊。

  「小亚！这是什么？我过不去！」

  「……大概是那个人说的封印……吧？我也没办法出去。」

  见小亚的指尖染得通红，大概和我一样摸了所谓封印的膜吧。

  虽然我也是碰了才知道，不过若只用不够彻底的力量，并无法破坏这层透明的膜。

  只是我当然不能因为这样放弃。

  「你等著喔小亚，我马上就破坏这层膜过去你那边。」

  自从进到这里后，我化为怪物的速度变得更快，现在已经能靠著自己的意志改变身体构造。

  我只稍微一用力，鳞片就从体内冒出来。刚才烧焦的那只手在鳞片包覆下，伤痕变得不太显眼了。

  我再度碰触眼前的膜。

  传来一阵像是放电的「啪嚓嚓！」声。应该是变成怪物的缘故，手并没像刚才那样被弹开，不过整只手臂受到强烈力量侵蚀，让我险些站不住脚。

  尽管如此，我仍奋力去推压眼前的隐形膜。

  「住手啦！已经不行了……哥哥再怎么努力都没用了……快点停下来！」

  小亚拼命呼喊，而我并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不断推压前方的膜。当我知道用推的行不通，我开始用拳头揍、用脚踹、用爪子猛抓。

  每个动作都产生出激烈火花，让小亚脸上表情越来越黯淡。

  「你为什么不肯住手啊……」

  她悲痛地哀嚎。

  就在这时，小亚将视线看向我的后方。

  「小黏黏！」

  我转头看去，看到了金色史莱姆——小黏黏。它一边噗妞噗妞地抖动身体，一边以一对有如符号的双眼盯著我。

  总是待在小亚肩上的它怎么会在这……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整个广场中只剩小亚一人。不只有小黏黏，原本像个守卫般守在广场出口的大牛哥也不见踪影。

  难不成连其他怪物都被赶到封印范围之外了吗？

  如果是这样，就表示小亚得独自在被封印的世界中孤单活下去。

  「小黏黏！快把哥哥从这里带到外面！」

  「噗妞！」

  只见小黏黏噗通一跳，像是回应小亚的呼喊。

  同时它的身体开始扭曲，不只越变越巨大，身体的外型也跟著改变。

  不出十秒，小黏黏的外貌已经化为完全不同的生物。

  有如爬虫类的手臂、巨大翅膀、透明鳞片。身体虽然跟史莱姆时一样呈半透明状，但整个外型简直就像幻想世界中的龙——

  跟化为怪物时的我一模一样。

  不知道它是呼应小亚的请求，还是本来就具有这种变身的力量。

  事到如今，哪一方都无所谓。

  眼前的龙俯视著我发出咆啸，声音也和化成怪物时的我如出一辙。

  小黏黏咆啸的同时也喷出火焰，我赶紧贴紧狭窄通道的墙壁闪躲。

  火焰穿过我喷到透明膜上，发出「啪咻」的声响后消失，只是强烈热气依然残留在周遭的空间中。

  化为龙的小黏黏，双眼直直注视著我。

  「小黏黏，你真的是从头到尾都像这样让我伤脑筋呢。你还为了那时我把你塞进衣服里的事记仇吗？」

  小黏黏当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反倒张开翅膀对准我冲来。

  我的脚用力往地面一蹬，踩凹地面发出轰隆巨响。

  就这样穿过小黏黏旁边，绕到它身后。

  小黏黏可能被我的举动吓到了，不过还是俐落动起它庞大的身体当场回旋。途中它的翅膀前端碰到封印的膜，爆裂声和火花同时从翅膀上传出。

  「小黏黏！」

  小亚见状，以近似哭喊的声音喊了小黏黏。

  而小黏黏并未往后方转头，只轻轻回了声「嘎呜～」。

  「对不起喔小黏黏…可是拜托你，救救哥哥！」

  「嘎呜。」

  像是同意的叫声。

  它肯定接受了小亚的请求吧。

  就算改变了外观，在这座地下城中和小亚相处最久的怪物仍是小黏黏，我稍微能懂它的心情。

  小黏黏已经清楚自己再也碰触不到小亚。

  既然无法和小亚待在一起，无法和她共同生活下去，那么至少要帮最喜欢的小亚实现心愿。

  我觉得小黏黏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这家伙真的是很喜欢小亚呢。

  小黏黏瞪著我，摆出一副随时要扑过来的姿势。

  为了应付它，我开始全身使力。

  感觉全身骨头喀啦喀啦有了变化，同时视线高度跟著上升。

  大概是因为之前那次变身我睡著了吧，如今我第一次尝到这种感受。

  身体中涌出力量。

  小黏黏张开大口，啦啸响起。

  在那之前，这只黄金龙已经朝著我飞扑而来。

  我用身体挡下它的身体冲撞。

  「咕嘎嘎嘎嘎啊啊！」

  眼前的龙再度响起咆啸。

  这声巨吼和我最开始进入地下城时所听见的重金摇滚叔叔的叫声根本不能比。

  同时，小黏黏血盆大口的前方冒出一颗红通通的光球。

  感受到眼前散发著惊人的热量，我忍不住伸手一挥并拉开距离。

  看来小黏黏前方的那颗球凝聚了足以破坏一个城镇的能量。

  果真如真绪所言，要是让这家伙跑到外面，世界可能真的会崩坏。

  小黏黏一吸气，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接著，它把吸进去的气吐了出来。

  炙热光球往我直直飞来。

  「可恶！」

  我奋力移动身体，想离开光球行进的轨道。

  「嘎呃！」

  结果仍然闪躲不及，炙热光球打在我一方的翅膀上。

  超乎我想像的高热，紧接著全身窜过一阵剧痛，让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光球就这样贯穿我其中一边的翅膀，硬生生撞上封印膜后爆发四散，巨响与熊熊火焰在身后蔓延开来。

  「呀！」

  小亚的叫声响起，难道冲击传到封印膜另一侧了吗？

  「小亚！」

  我硬是把痛觉赶出脑中，转过头去。

  看见封印膜另一侧的小亚跌坐在地。

  ——太好了。

  此时，我发现到一件事。

  「这……破了？」

  不凝神细看便看不到的封印膜。

  本该罩住整个洞口的膜，如今只有刚才被光球打到的地方破了个小洞。不过不出几秒，那个洞又恢复原状。

  这样的话，或许……！

  「为什么……」

  封印另一侧的小亚似乎小声说了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声。

  「为什么哥哥要来这里啦！我又没拜托你！不是都说你很烦了吗！不要再来了，让我一个人待著啦！」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小亚你的素描簿会出现在我的壁橱里啦！」

  我第一次对小亚大声吼叫。

  「……！我、我哪知道！我才不知道那种东西！」

  小亚面红耳赤反驳我。

  不过我已经确信。

  素描簿之所以会出现在壁橱里，是因为小亚无法放弃那个时候和我的约定。

  「那时候我们约好要一直在一起！就算小亚跑到天涯海角，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否定你，我也会待在小亚你身边！小亚你不也是这么希望的吗！」

  不属于这个世界，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世界。

  两人一起在那里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这个约定至今应该还没褪色才对。

  小亚肯定还记得这个从旁人眼中看来极度不幸，对我们而言却货真价实的幸福。

  听完我这么说，小亚紧紧咬住下唇。

  「……就算哥哥你这么想，现在我也不想看到你来这里。」

  小亚口中漏出这句彷佛在颤抖的回答。

  她这句话并非谎言。

  小亚总是希望我能幸福。

  要不是这样的话，那个时候她根本不会把我赶出地下城。

  某方面来看，她这么做其实是对的。

  同时却也是错的。

  因为我期望的目标和小亚所想的有点落差。

  「我问你喔，小亚，你还记不记得两个多月前，我和小亚要变成阿姨的养子，然后两个人好不容易能再见到面的事？」

  「这个……我记得啊。」

  小亚可能是不懂我为何要这么问，露出讶异的神色回答。

  「本来我很高兴能再见到小亚……结果那一天，我还是没办法见到你，而且还马上被告知小亚你出意外死掉了。那个当下我真的觉得整个世界变成黑白的，不管做什么都无聊透顶，只想消失，只想死，心想这种世界乾脆灭亡算了——就这样一直逃避现实。」

  小亚默默听著我说。

  「就在那个时候，我在这座地下城再度见到小亚你了喔。」

  小亚的存在——光是这一点就让我的世界重新找回色彩。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好幸福。我和小亚你一起在地下城生活、宠宠怪物们、改变地下城构造制作陷阱等等，这些日子在我的人生当中，和以前跟你在废墟生活那段时光同等幸福。」

  「可是继续待在这里的话，哥哥会变得不幸……」

  「你错了，小亚，我最希望的就是和小亚你待在一起喔。比起我会变得不是我，这件事才更重要喔。」

  在死胡同前方的幸福。

  我所追求的不过如此。

  「所以我要过去你那里喔。」

  我也不等小亚回答，背对小黏黏，伸出双手抓住封印膜。

  比刚才强上许多的剧烈冲击与剧痛窜过全身。

  尽管如此，我仍没有放开手。

  全身用力。

  既然小黏黏都能办到，我一定也可以。

  我的嘴巴前也出现了挟带热量的光球，可是马上就蒸发掉了。

  可恶，再试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你都不为你自己，都在为我著想啊？」

  很可惜的，我现在没闲暇回答小亚这个接近感叹的问题。

  手早就烧得焦黑，手指也失去知觉。

  但是我不能放弃。

  我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所以我非得突破这层防护墙去见小亚。

  我再度使力。

  光球出现后依然扭曲变形，维持不住形状。

  拜托，只要现在就好。

  给我能前往小亚身边的力量——

  「噗妞！」

  熟悉的叫声传来。

  一只生物轻巧跳上了我的肩膀。

  是一如往常的小黏黏。

  不知何时，它的外观已变回原本的史莱姆。

  当小黏黏一碰到我的身体，光球又变回本来的形状。

  含带的热量也提升到与刚才完全无法相比。

  彻底颠覆因果的机率操作。

  足以让世界崩坏的怪物拥有的性质。

  尽管都是些最糟最坏的元素，都是建筑在他人不幸上的道路。

  至少对于如今的我而言，是仅存的一缕蜘蛛丝。

  我高声咆啸，同时吐出炙热光球。

  灼热得足以终结世界的地狱烈火正中封印膜。

  在形同世界末日的剧烈震动中，我全力往光球砸中的部分飞扑。封印膜上的洞比刚才变得更大。

  我身子一缩，跳进了那个洞。

  「咕嘎！」

  身体边缘碰到了膜，连皮带肉硬生生被削去。

  翅膀被削断，前脚裂开，鳞片也被削落。

  而我仍使尽全力往前进。

  没有迷惘。

  因为前方确确实实，有我所追求的幸福。

  小亚就近在咫尺。

  我往她伸出手。

  然而却构不到。

  就差一点，明明就差这么一点，却有如千里般遥远。封印膜上的洞毫不留情削去我的身体。

  无法呼吸，无可避免的死亡逐渐包覆住我的身体。抱歉啊，小亚。

  我没办法遵守约定了。

  ——一股拉扯的力量。

  我的身体逐渐往前进。

  抬起脸一看，小亚就在面前。

  原来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亚拉著我的手。让我顺利穿过了封印膜，摔到膜对面的地上。

  虽然身体感到一阵阵刺痛，但我根本不在意。

  小亚握著我的手。

  「……刚才小亚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吧？」

  我想不到该怎么说，不过还是拼命挤出话来。

  小亚她在哭，斗大的泪珠从她揉眼的手背溢出。

  「因为我是小亚你的哥哥呀。这个理由不就够了吗？」

  我边说边回握小亚颤抖的手。

  抵达目的地后，我的确感受到了幸福。

  34.

  「哥哥，真的好吗？」

  「你在说什么呀，当然好啊。」

  「可是哥哥，这样下去你会变得不是你，而是变成龙喔？」

  「这个嘛……嗯，大概会吧。」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本来打算至少在小亚面前死命撑撑看，不过其实我也隐约明白，我的自我意识再过不久就会消失。

  「你真的要这样吗？」

  「嗯，而且我现在也清楚了。我大概会变得不再是我，这件事无可避免。不过我想，就算变成了怪物，我还是依然最喜欢小亚喔。」

  就跟这座地下城内的所有怪物一样，我也会变成一只最喜欢小亚的怪物。

  如果能在这个世界和小亚一起生活下去，这样倒也不坏。

  「何况还有小黏黏在啊。要是我像之前那样失控，这家伙肯定会阻止我的。」

  「噗妞！」

  小黏黏在小亚肩上噗妞一跳，同时发出柔和的叫声。

  这家伙看起来也很幸福，把它带进来真是对了。

  「这样啊……谢谢你，哥哥。」

  小亚说完后，微微露出久违的笑容。

  我则是搂住小亚，抚摸她的头。

  此时我的手已经彻底化为怪物，不过我决定不去理会。

  或许触感有点粗糙，我依然没有停止抚摸小亚。

  小亚她接受了这座地下城内所有稀奇古怪的怪物。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她，肯定也能接受化为怪物的我。

  【P281】

  「哥哥…哥哥…」

  小亚在我怀中轻声喃喃自语。

  「怎么啦小亚？」

  「哥哥在这里。」

  她不停碰触我的身体。

  「小、小亚，我会痒啦……」

  「是哥哥耶。」

  小亚腼腆一笑。

  我看到反应后太高兴，更加用力抱紧小亚。

  「姆呜～哥哥，好难受啦。」

  小亚就像以前那样回答。

  ——突然间，地面开始摇晃。

  而且是这整座地下城都在摇晃。

  看来这座地下城即将前往我们所不知道的场所。

  再也无法回到原本这个世界。

  即使是只有单程票的旅程，和小亚在一起就不寂寞了。

  然而，这时小亚放开了我的手。

  我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愣住，而小亚稍微和我拉开距离。

  「哥哥，最后还能见到你，我很幸福喔。」

  「你这是怎么啦，小亚？」

  小亚也没回答我的话，张开她背上的翅膀。

  「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吧……小黏黏，帮我一下。」

  小黏黏「噗妞！」一跳，外貌再度化身为龙。

  「小亚，怎么回事啊？你在干什么？」

  「我很高兴哥哥还记得那个时候的约定喔。我很想和哥哥一直待在一起，也觉得能和哥哥一起前往某个地方同样很幸福。」

  然而，一反小亚这句话的内容，小黏黏眼前又出现了光球。

  当小亚一伸手比向小黏黏，那颗光球便逐渐由红转蓝。

  「可是啊，我总是受哥哥你帮忙。不管是我的任性还是心愿，哥哥都会努力帮我实现。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一直像这样对哥哥撒娇，我就永远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得和哥哥说再见才行。」

  小黏黏对著封印膜放出含带热能的蓝色光球。

  远超过地面晃动的剧烈冲击震耳欲聋。

  「嘎！」

  在我忍不住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小黏黏竟我往这扑来。整个人被它一把抓起，猛力往膜的另一侧丢去。

  「什！」

  在我连惊呼都还没喊完前，人已经重重摔到地上。

  「痛……你在干什么啦！」

  我看向眼前，膜已经被修复好了。

  而且瞬间开始越变越黑。

  我伸手碰触膜，却一点都没有反应。

  仔细一看，封印竟变得更厚更坚固，和刚才完全不能比。

  「小亚！我马上过去，马上再过去你那里！」

  我绞尽吃奶的力气，在眼前制造出一颗火球。

  不过当我放出火球，那层浅黑的膜竟然连个小洞都没破开。

  反倒是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

  「你不能过来喔。刚才我就说了，要跟哥哥你说再见啰。」

  「不要，我才不想和小亚分开！你不是很久以前就和我约好了吗？」

  「……是啊，可是果然还是不行。这次我没有像之前那样逞强，是真的这么认为喔。」

  听到这个回应，我双脚一软瘫坐在原地。

  「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从这里出去。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只能活在这里。可是哥哥你不一样，你在以前我待过的世界里还有未来。」

  从遭到遮断的空间另一头，小亚看著我，静静地，同时也明确地这么说道。

  待在死胡同前方的只有小亚一人。

  我为了见小亚，一直以来努力靠近死胡同。

  明明已经靠近，顺利碰触到了，却无法久留其间。

  「才没有什么未来，我没有小亚你就不行啊……」

  无力低语。

  说到最后甚至有点哑了，根本不知道有没有传进小亚耳中。

  尽管如此，小亚还是笑了。

  「哥哥你一定可以。」

  「不行啦。」

  「可以喔。」

  「不可能啦。」

  「才不是不可能，因为你看——」

  『透！』『透同学！』

  我转头一望，看见眼前有道散发淡淡光芒的光门。

  从门后传出两股熟悉的声音。

  或许是幻觉吧？

  不过我在门中微微看见了由美，以及在她后方的真绪。

  光门像是快要熄掉的霓虹灯一样闪闪烁烁。

  随著地面的晃动时隐时现，似乎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哥哥你有该回去的地方。」

  无可取代的非现实，无可取代的日常生活。

  同时，还有另一个无可取代的东西。

  所以我无法一直停留在死胡同内。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无法想像得在没有小亚的世界活下去啊。之后肯定又会不想活了……」

  小亚用温柔的视线望著我：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定能再见面喔。一个月前我们不也是这样重逢的吗？」

  小亚的话毫无根据。

  我想肯定是她为了让我回到现实才说的话。

  她应该明白我们不可能再见到面。

  「可是之前我们能重逢只是偶然……」

  「见得到喔。」

  小亚这句简短有力的话打断了我。

  「可是到那时为止，哥哥必须在那边的世界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过后还是不行，那就换成我去迎接你——所以我们说的再见，只会持续到那个时候喔。如果哥哥真的好努力好努力，但是觉得累了的话，我们就一起去不属于这里的某个地方生活………」

  去不属于这里的某个地方生活，然后——

  「再一起死吧。」

  小亚以不变的笑容对我这么说。

  「——不过我想，就算没有我在，哥哥也不会有问题喔。」

  后方传来由美和真绪的声音。

  我并没有转头，倒是小亚静静望著声音传来的方向微笑。有人拉起我的手臂。

  我就这样被带向闪闪烁烁的光门中。

  带向没有小亚的世界。

  在门中，我清楚看到了。

  我独一无二的妹妹，露出了笑容。

  略带寂寞，却绝不含有后悔的眼神直直盯著我。

  这副景象便是我最后一次所见到的，小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