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尖喙,令人惊艳』

  好不容易才逃离居民们包围的我和结仁,在田里埋头拚命往前跑。

  那个仓库的密道,原本似乎是有著大片田地的农家,因为觉得绕往市镇大门太麻烦而偷偷建造的。

  所以,通过地道后,附近一带净是农田,说有多难跑就有多难跑。

  在哪个地方应该会有田间道路吧……遗憾的是,在月光之下实在看不太出来。

  「亚尔克,往这边走,我听到了水流声。」

  结仁以那对大耳朵听到了水流声,在我前面带路。成为搭档后我才知道,他在夜晚时的眼力似乎也非常好……果然又会让人连想到狗、狐狸之类动物。

  「别掉进河里啰。」

  「少瞧不起人啦。……到了。」

  来到河边后,结仁转身面对亚历赛沙的方向,摆出像是用手掌从后方托著耳朵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看来他是在寻找声音的样子。结仁的尾巴低垂,耳朵有规律地微微摇动。

  「……嗯,总之现在好像还没有追兵的样子。先休息一下吧。」

  我们清掉沾黏在鞋子上的泥土,在河边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后,我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趁今晚再走远一点吧。然后,在下次定期连络时就和空会合。不用再忍耐多久就能回总本山了。」

  由于这次的任务没有办法事先预估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达成,所以,每经过一个星期,空就会来到当初放下我们的地方等待两天。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利用这个时候报告现状,接著再回到亚历赛沙,空则将状况回报总本山。如果任务结束的话就在此时一并返回总本山,若是连续两个星期都没有连络就视为任务已经失败,总本山将会采取其他对策。

  「……这样就结束了吗?」

  「任务应该可以算是达成了吧。……你还在意谢尔盖和伊里亚吗?」

  那也是一个原因──我边这么说,边回看正在窥探著我这边的结仁。

  「毕竟你是头一次碰到有人当面批判的情况嘛。……成为阵士的觉悟,同时也就是让自己遭到世人憎恨的觉悟。你现在已经有所体会了吧,亚尔克。」

  「我早就知道啦。……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强.烈.。光只是身为阵士,居然就招来这.么.强.的.反.感.啊。」

  「或许是因为你本身对阵士没有什么负面印象的关系吧。……府津罗流这个剑士集团,真是傲慢到恐怖的程度哪。」

  如果是府津罗流,就算是阵士也能抗衡……这不是开玩笑,大哥和其他门生说这种话时都十分认真。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对于所谓的「阵士」,我感受到的威胁就没有世人那么强烈,不会觉得特别恐惧或害怕。

  虽然这么说,但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听到传闻后认定阵士的力量非常强大,觉得不太可能只凭刀剑对抗。所以,没有剑术才能的我才会以阵士为目标,希望能够改变一切。即使剑术不行,但如果是超越剑的阵之力,或许就可以一口气来个大逆转……就只是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实际掀开盖子一看才知道,世界还是充满艰难困苦。

  ……逃到的场所,根本不是什么能够安居乐业之地。

  牺牲许多事物,以为已经获得阵士的资格,但却还得与同届的伙伴们一决胜负……不仅如此,踏入社会时也必须隐藏身分,一旦曝光就只能像重刑犯一样逃跑。

  即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甚至愿意投怀送抱的女孩,在知道自己的阵士身分后,态度也顿时有了那么大的转变……。

  「……对于成为阵士这件事感到后悔了吗,亚尔克?」

  「我不是在想那个。我在想的……与那个无关。」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所以,你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相信唯有这么做不可,就算要说是钻牛角尖也行,总之就是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迈进。……我们的体力也差不多恢复到了一个程度,回到总本山之后,或许可以考虑导入新的阵吧。」

  说得也是──对于结仁的安慰话语,我心不在焉地随口回应,将视线投往亚历赛沙的方向。

  我从扣具上解下挂在腰间的破烂刀,将刀靠在肩膀上。

  「有人说,对于身边的重要事物,往往要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这话其实相当有道理哪。」

  「你是指什么?」

  我原本以为,成为阵士后,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的确,我的日常生活彻底不同了。然而,我还是一样将剑挂在腰间,用著大哥传授的招式。而且,比过去在故乡专心一意练剑时还用得更加频繁。

  大哥到底在我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这也是我在离开故乡之后才有所体会的事。虽然大哥说我没有才能、对我怀有怜悯,但还是施以了彻底的锻炼。鵺、剑士、阵士……帮助我拥有了足以与这些对象抗衡的实力。

  成为阵士之后才首度有人称我为剑士、认同我的剑技。

  获得特殊之力的代价是──身体需要背负终生无法消除的沉重负荷。也就是说,以剑士而言,我原本有可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现在已经变得遥不可及。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首次被他人称为剑士。

  的确,和他人……和鸢的交手成为契机,让我的剑得以脱胎换骨。虽然跟「府津罗流原本就是靠技巧而不是靠蛮力挥砍的流派」这点也应该多少有点关系……即使如此,在需要使出全力拚斗时,有时还是难免会感觉到体力不如以往。像以前一样,在山林之间从日出跑到日落,途中见鵺就杀,或者是向熟识的农家购买每袋重几十公斤的米,直接扛起两袋运回家之类的事情,刚导入阵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就算是体力已经逐渐恢复的现在,应该也还是办不到了吧。

  听到我没有多加思索,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口的这段话,结仁对我投以看似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

  「……所以我说,你到底是指什么?」

  「这个……那个……嗯,我想说的是,成为阵士之后,除了体力之外,自己到底还失去了多少东西。」

  「肯定相当多吧。……但是,想必不会只有丧失而已,相信也获得了些什么才是。像是阵的能力、总本山提供的高薪……其他应该还有很多吧。」

  其他还有什么吗……当我思考著这个问题时,突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结仁。

  「……我现在变得可以和大哥笑著谈话了!彼此刀剑相交,然后……!」

  那天……在总本山的教会,我和大哥不停过招,直到月亮升上夜空高处为止。

  大哥还是一样强悍,而我也还是一样弱。一次又一次地,白光凤停在我的脖子上、将我击倒、把我打趴在地……但是……那段时间非常愉快。

  我打从心底感到愉快。

  在这之前,我面对大哥拔出剑时,总是浑身发抖。

  内心只想著要好好表现,不想让大哥有丝毫失望……。

  可是,在那个当下,只有那个时候是不──呜啊!!

  「你没事踢我做什么啊!你那长靴其实很硬,踢人很痛的啊!」

  「你这个恋兄情结者!不要让症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啊!」

  「这是什么话,我是在说自己成为阵士后获得的重要事物……」

  「你的恋兄情结进入新阶段之类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吧!」

  虽然我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结仁就是一直用尾巴霹霹啪啪地拍打我的侧腹,脸颊也鼓得高高的。

  有一段时间,结仁始终保持这副模样,转头看著其他地方,持续以蓬蓬松松的尾巴对我施以暴力。之后不知是因为尾巴开始觉得痛还是已经厌倦了,总之结仁拋下一句「……真是的」,然后将尾巴转到自己的肚子上,开始以手梳理尾巴上的毛。

  「反正你一定又是因为想到丝茉末而觉得沮丧吧。」

  「嗯……多少啦。」

  「……怎么,该不会你也对那个小丫头、这个、就是说……喜欢对方之类的?」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因为……她对我怀有好感的关系吧。」

  「你自己明明也说过,她只是把被你救了一命的感激之情跟好感混为一谈而已喔。」

  就算是这样……毕竟,丝茉末还是第一个对我表现出好感的女生。

  像是抱上来,或者是揽著我的手臂……之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做。

  对我来说,以那种方式感受到他人的体温,也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所以,我难免会对她格外在意。

  想到这样的对象居然会率先来追杀我们……就让我觉得内心十分沉重。

  不管是他人的厌恶态度、被人扔石头,或者是受到谩骂,现在我都已经不会放在心上了。

  但是,唯有在遭到丝茉末如此对待时……还是会感到十分难受。

  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不算长,我和丝茉末的关系也可以说只因为她对我的好感而存在。甚至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回忆。

  然而……我就是对她怀有连自己都觉得可悲的眷恋、不舍之情。

  她注视著我,红著脸诉说信赖话语时的模样,已经深深地烙进我的眼中。

  我盘起腿,低下了头。

  「一旦成为阵士就不可能获得世人喜爱,所以要放弃结婚生子之类的念头……我本来以为,这不过就和自己原本的生活一样而已。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了。……但是看来只有脑袋理解而已。」

  「……你这个软脚虾。」

  我原本以为结仁要靠过来,但他却是直接躺到了我盘起来的双腿上。然后,他仰望我垂得低低的脸孔。

  「虽然我不会要你马上振作起来,但还是早点斩断那种眷恋吧。你和丝茉末之间最多只有误会,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缘分啦。」

  金色的眼眸透露出非常温柔的感觉。但是,此刻就连安慰也多少会刺痛我。

  「虽然你这么说……但她毕竟是除了亲人之外第一个对我表示好感的人……却在转眼之间就……别说是什么都没留下,甚至还更糟……」

  「为了成为阵士,你牺牲了很多,这点毫无疑问是事实。……可是,你应该也不是一无所得吧?」

  躺在我腿上的结仁仰望著我,提出了与刚才相同的问题。

  但是,由于我始终无法提出答覆,保持沉默……他于是撇开了头。

  「……不是还有我吗……。」

  我不懂结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整个人在一瞬间僵住,只漏出一声「咦?」的声音。

  金色的眼睛再次瞪视著我,透露出像是十分愤怒的严厉目光。

  我原本以为结仁正在生气,但他的尾巴却无力地垂著。

  「敲开总本山的门,让你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你也得到了我这个搭档。共度一生、共有命运的搭档。……你觉得只有这样还不够吗?」

  惊讶的我,在感到全身僵硬的同时,也忍不住要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结仁多半也是满脸通红的状态吧。

  虽然因为昏暗而看不清楚,但即使隔著衣物,还是可以感受到躺在我腿上的结仁正全身发热。

  「虽、虽然我自己说这种话好像有点那个,但我从小就在设备不下于总本山的设施接受教育,与生俱来的适性应该也是非常优秀的吧。这点从我能够运用人们认为负担相.当.重.的〈封〉之阵就可以获得证明……那个……」

  对于这段话,我像是在抚摸结仁的头一样,搓揉对方的大耳朵。

  「……仔细想想,这的确是最大的收获哪。因为这半年我们太过接近,所以反而没想到,抱歉。」

  这是结仁温柔的安慰。体贴关怀达到这种地步的话,在感到刺痛之前就会先觉得心痒难搔,让人有种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现在想想,来到总本山之后,我终于能够与以空为首的不少人建立比「认识的人」更进一步,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关系。这也是如果继续待在故乡就无法获得的事物吧。

  我的人生,本来很可能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名为「故乡」的狭窄壳子里,只是对著鵺挥刀,因为遭到大哥痛殴、轻视而流泪吧。

  正因我踏出了一步,所以失去许多事物,但也得到许多、了解了许多。

  「说得也是。……嗯、没错。多谢啦,结仁。」

  已经没事了──我继续抚摸著结仁的耳朵,像是想藉此将这种心情传达给对方。

  「嗯。你知道……就好。……怎么啦,打算就这样开始挖耳朵吗?」

  「做到那个地步就未免太松懈了。我们现在还在逃亡哪……而且也实在太暗了。」

  我这么说完后,改为缓缓地搓揉结仁的耳朵,就像在按摩一样。结仁露出既像是觉得痒,又像是觉得很舒服的表情,紧紧闭上眼睛,大力甩动尾巴。

  「成为阵士、获得力量……真的都不是简单的事哪。」

  我望向亚历赛沙的方向。如果是白天的话,应该还可以看得到城墙,不过现在城墙也已经融入夜空之中,变得难以分辨了。

  「唔嗯……那个、亚尔克。有件事,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现在想想,还是应该先跟你提一下。……丝茉末之所以不肯放过我们,我想并不只是因为你跟我其实都是阵士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啊。要真是这样,其他还有什么……。啊、难道是我、那个……那个时候,只、只有紧抱住她而没有跟她……的关系吗?」

  「才不是咧,别傻了。要是那件事的话,在你遭到包围的时候,她就不会挺身保护你了吧。……不是那个……多半是因为,我是亚尔克你的搭档。」

  我不懂结仁的意思,低头看向他。

  他扭转身体转开头,像是要将鼻子压到我的腰上一样。

  「……因为知道我们是阵士而受到打击,再加上听到我说自己是亚尔克你生死与共的搭档之故。在当时的状况下,就算丝茉末会怀有许多误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或许以为,你之所以没有对她出手,也是这个缘故。……亚尔克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不过,至少在那之后,她看我的眼神就变得非常恐怖了哪。」

  「那,你的意思难道是…………………………嫉妒……?」

  「再也没有比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弄拧的恋心更麻烦的东西啦。……爱恋之情可能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变成同等的憎恨,但是,憎恨却绝对不可能转变成爱恋。」

  到底是结仁为了减少我受的打击而勉强找出这样的藉口,或者其实真的就是这么回事……我无法判断。

  存在于自身之中的自卑感,让我觉得应该是前者,不过,内心还是忍不住祈祷会是后者。

  虽然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很没有男子气概、很可悲……但也有种「如果真的是后者就好了」的想法。

  丝茉末的笑容就是如此令我难以忘怀。

  天真无邪,全心全意倚靠著我的少女,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孔。

  还有像是将我这种人称为救世主等等的……。如果让以大哥为首的,熟悉我的人听到那些话,想必都会为之失笑吧。但是,她却能以率直的眼神对著我这么说。

  即使只有那时的笑容也好,我希望能够将之当成美好的回忆。

  我和结仁就这样默默地藉由搓揉耳朵的行为打发了一段时间,等待身体和内心都慢慢恢复平静。

  现在是秋天的夜晚。由于身体开始觉得有点冷,就在我正打算对结仁说「我们差不多也该出发了吧」的时候……。

  「唔?这是什么?与其说是某种声音,更像是气息……马车……?」

  结仁似乎听到了什么,他从我的大腿上抬起头之后,耳朵随即激烈动个不停。他面向的是亚历赛沙的方向。

  在我站起身的同时──响起了爆炸声。

  声音如同落雷一般响亮……从距离来研判,爆炸规模应该非常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仁为之愕然,在他身边的我则是再度将刀鞘挂到腰间,拍掉蓝色围巾上的尘土。

  「如果不是炸药的话……应该就是阵了吧。大概是伊里亚和谢尔盖吧。」

  「你该不会……打算回去吧?亚尔克。」

  我一边将放在脚边的行李挂上树枝,以防被野兽偷走,一边对结仁点了点头。

  「我们接到的任务可不包括打倒伊里亚跟谢尔盖喔。」

  「拯救亚历赛沙的居民……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了吧?」

  「……就算你赶去,居民或丝茉末想必也不会高举双手表示欢迎吧。搞不好又会像刚才一样……」

  「……我知道。」

  「我再说一次,虽然爱有可能转变成恨,但憎恨绝对不可能转变成爱。……如果你还在期待会出现什么戏剧性的发展,最好还是不要做梦了。」

  对于露出不太高兴表情的结仁,我微微一笑。

  「无所谓啦。……我不是常说吗,对于别人的疏远、厌恶,甚至是扔石头,我都已经习惯了。」

  「……刚才明明就很沮丧的样子。」

  「只是因为丝茉末的事情而受到打击而已啦。……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想守住与她的约定。」

  ──至少到这次事件解决为止,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我是在彼此额头贴著额头的情况下,对丝茉末这么说、与她如此约定的。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遵守诺言。这样才是所谓的男人。

  即使她已经变得非常讨厌我……但约定终究是约定。

  「我不是期待有所回报。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啦,结仁。……只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

  哦──结仁一边叹了口气,一边轻轻地点了头。

  他也像我一样将行李挂到树枝上,留下了行李。

  「……那我就只好陪你去啦。毕竟我们是同路人嘛。」

  谢谢你──我简单道谢后就冲了出去。但是,毕竟脚下是泥土松软的田地,加上光线昏暗,所以速度离全速还差得远。我在这种挫折感中逐渐接近城墙,慢慢开始感觉到喧噪的气息。

  透过肌肤感受到的地狱气息。一种像是从毛发末端开始骚动,一点一滴让身体深处陷入焦虑的感觉。

  结仁似乎可以透过那对耳朵而获得比我更为明确的感受,当我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搭档时,发现他已经露出相当难受的表情,变得喘不过气了。

  「呼、哈……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整座市镇都正遭受袭击……一样……?」

  不知为何,结仁也回头往后看。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也停下脚步,开口询问。然后,我大吃一惊。

  ……鵺。三只外表呈现白色,形状像是无头人的鵺,正宛如怀有某种目标似地,紧追我们而来。

  「为什么选在这种时候!?该死!结仁你先走,我来对付它们!」

  我在原地停了下来,将手放在破烂刀上摆好架式。结仁经过我身旁继续往前跑。

  当我调整好呼吸后……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那三只鵺并没有在追赶我们。虽然我本来以为它们正在追赶我们,但随著距离越来越近,我发现鵺的行进路线微妙地偏离我们所在的方向。

  「到、到底是在搞什么……?」

  对于依然保持著将手放在刀柄上姿势的我,三只鵺则像是遵守著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一样,直接从我侧面相距十多公尺处冲了过去。

  「那些家伙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听到主人呼叫的狗一样,笔直往前冲……」

  「结仁,别发呆!我们跟上去!」

  我赶上了因为鵺出现无法理解的行动而停下脚步的结仁,拉起他的手,继续冲向亚历赛沙。一方面也是因为巨人的脚比较长,所以彼此距离越拉越远。

  当我们来到地道出口所在的岩石之处时,鵺则已经贴上了高约十公尺的城墙。我本来以为它们面对那么高的墙大概也无能为力,但是,没想到其中一只鵺成为踏台,让另外两只能够伸手抓到城墙上方,就这样爬上了城墙。已经登上城墙的一只,伸手拉起还留在下面的鵺……就这样,三只鵺都成功侵入了城墙之内。

  「明明碰上了墙壁,但却还是……只顾著……」

  「你到底怎么啦、结仁!振作一点!」

  「搞不好、说不定、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鵺〉之阵,就在这里……」

  正设法撬开地道盖子的我就这样僵住,视线紧盯著结仁。

  「……会是谢尔盖跟伊里亚吗……?」

  「不知道。搞不好就只是正好有鵺来到这里而已。……总之我们快走吧,亚尔克!」

  由于此刻我们与亚历赛沙之间只隔著一道城墙,所以已经能够清楚听到哭喊声、求救的叫声,还有粗哑的怒吼声。

  我们再次进入狭窄又漆黑的地道……就这样钻过了城墙下方。

  进入市镇后,最初映入我眼中的是,以三只鵺为对手,已经受伤的男子身影。

  对于飞散在那个男子身边一带的大片红色液体,我透过气味得知那是鲜血。

  虽然想必已经陷入多半连保持清醒都有困难的状态,但是,那个衣服几乎都被自己的血染成暗红色,头上绑著的长头巾随风飘动,脸孔仍留有几分少年模样的男人……即使已经单膝跪地,手中依然握著直刀,试图与鵺对抗。

  我记得自己看过那个姿态。

  ──他是斛。圆的双胞胎弟弟,曾经在月夜之中与我痛快以剑相交的男人。

  「来啊,你们这些鵺!」

  对于发出吼叫的斛,两只鵺朝他逼近并伸长手臂,企图抓住他。斛在此时跳了起来。看来他的右脚似乎有伤,跳跃时全凭左脚出力。即使如此,他还是跳到了比鵺更高的高度,从正上方对其中一只施以闪电般的一击。

  这一击,彷佛灌注了「即使牺牲性命也至少要打倒一只」的意志。

  ……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应该已经达成目的了吧。但是,敌人是鵺。对象很巨大,手也很长。相对地,斛的直刀则稍嫌短了点。杀伤范围的差异,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

  来自正上方的一击,在目标身上砍出十多公分的伤口后,斛就连人带刀被鵺给挡了下来。虽然景象看起来像是大人高高举起小孩的「飞高高」游戏,但此时响起的却不是笑声,而是宛如竭尽力气的惨叫。就像是压烂成熟的水果一样,血从他的身上喷出。

  「──斛!!」

  此时我早已冲出仓库,拔出了破烂刀。

  我在起跳后挥出的第一刀,斩飞了抓著斛的鵺之双臂,在身体受到重力牵引而落下时,跟著斩飞了另一只鵺朝我伸来的手,更在对方惊惧时砍断了它的膝盖。利用朝著我倒下的鵺本身重量,我再补上一刀,水平砍裂了那家伙的肚子,白色的鲜血随之喷溅而出。

  我没有沾到白血就随即再次跳到空中,对于失去双臂而后退的鵺,从正上方劈出一击。这一刀直达股间,将三公尺高的鵺剖成两半。

  我稍微松开围巾,重重吐出一口气。从冲出仓库后到现在,不过是一口气的时间。……还有,一只。

  「为什么……怎么会……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让我活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是为了要杀你而……」

  我一边听著斛的声音,一边摆出下段架式,对著逐渐逼近的最后一只放出斗气。

  「既然如此,至少得让你死在我的剑下。」

  我避开鵺挥出的拳头,冲进怪物怀中,一刀扫向那个像是中年男人一样松垮垮的身体,同时从对方身旁掠过。就在砍断鵺脊椎的坚硬手感沿著刀柄传来后,破烂刀的刀刃也从鵺的白色身体中破出,沐浴于夜风之中。

  我一边感受著来自背后的,有东西崩落的声音与气息,一边将破烂刀收回刀鞘。

  「……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吧,斛。别让自己死在这种地方。」

  斛用手撑地,将自己撑起来。他身上有道从胸口到腹部的严重伤口,血应该就是从这里喷出来的吧。右脚大腿也有处像是被枪还是箭刺中的伤。

  ……大腿处的伤还比较不打紧,但胸口的伤就不太妙。斛在受伤之后还经过相当激烈的运动,以他的体格来看,这样的失血量搞不好会成为致命伤。

  我从外衣中取出装有消毒剂的小袋子,正打算把药洒在斛的伤处……不知为何,斛却像是想将我推开似地伸出手,表现出拒绝之意。

  「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这家伙是阵士吧!?我可是鸦喔!?」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我和老姐可是身负要杀掉你的任务……所以,我是说,我是你的敌人啦!!你为什么还会想要治疗我啊!?」

  从出血量来看,他光是要维持住意识应该就很辛苦了吧。这家伙到底还在逞什么强啊。

  我开始觉得有点不耐烦,所以语气也变得不太好。

  「不过就刚好是敌人而已吧!?」

  听到这样的回应,就连斛也露出像是傻眼到极点的表情,闭上了嘴。我就趁这个机会把消毒剂的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接著取出缝合用具……果然同样遭到了拒绝。斛表示他有自己的用具,而他也的确从战斗服口袋中取出了同类型的针线包。

  ……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他跟我用的是同一家厂商的产品……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有点高兴。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疯了吧。」

  虽然斛说得相当过分,不过我只是应了句「先不提这个」,一边朝他大腿的伤处倒消毒剂,一边打听目前是什么情况。相对地,我也将自己负有拯救亚历赛沙居民的任务、谢尔盖和伊里亚两人都是冒牌货,是与总本山无关的阵士、这次的传染病事件其实是药物污染等等,把目前所拥有的情报都告诉了斛。

  「……然后,就在我以为把他逼入绝境的时候,鵺就冒出来了。简直就像是在保护主人一样。长发男应该也是那两个假医师的同伙吧。」

  用双手压在头上的结仁,脸色发青地走近正在交谈的我和斛。

  「那个鸦说的话多半都是真的。……整个市镇到处都传出刺耳的惨叫声。」

  结仁这句话让我知道,他并不是压著头,其实是将已经贴在头上的耳朵按得更紧一点。

  就算是我,只要注意听也就可以听到哭泣、喊叫的声音,凭结仁的听力,想必会听到更为恐怖的各种声响吧。

  「亚尔克,不用管我了,你先走吧。在这种时候,老姐应该也不会轻易发动攻击吧。觉得她像是想下杀手的时候就报上我的名字,转告她,我说要暂时停战。」

  「知道了。结仁,请你帮忙治疗斛,拜托了。……斛,你的任务就由我接手了。我这就去解决敌人的首领。」

  正坐在地上以针线缝合自己胸口的斛,暂时放下用具,擦乾净手上的血。

  然后,对于单膝跪地的我,他的拳头轻轻地敲在我的胸口上。感觉就像是在说「……拜托你了」似的。

  这让我感到十分高兴。

  「也不要忘了我的使命喔。……好不容易才掌握到敌人的蛛丝马迹,至.少.也.得.杀掉对方。」

  交给我吧──我一说完就拔出破烂刀,转身面对正持续遭受掠夺的亚历赛沙中心地带。

  「我之前也说过,这座市镇很怕火。……所以你最好不要使用阵。一个不小心,城墙之内就会变成地狱。」

  「……看来真的应该要导入新的阵了哪。」

  我一边低声这么说,一边绷紧全身神经。

  斛所背负的,讨伐敌人首领的责任;结仁的使命,找出〈鵺〉之阵;总本山交给我们的,拯救亚历赛沙的任务,以及我自己的,保护丝茉末的约定……。

  要只凭一人一刀就达成这些目标,应该算是相当严苛的要求吧。

  但是,这一切其实也都由同一条道路所贯串。

  虽然背负起了许多事物,但该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

  杀掉敌人,拯救大家。只要做这件事就好了。身为剑士的生存之道──只要将之加以实践就可以了。

  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我如此激励自己,迈开脚步冲了出去。当我离开城墙一带,进入两旁有著住家等各种建筑物的区域时,遇见了正拉著遭到捆绑的少女头发,拖著对方移动的男性。

  男性一看到我的破烂刀,随即拋开少女,举起另一手所拿的大刀,摆出架式。

  但是,我们彼此都没有报上名号、进一步认识对方的余裕。

  想到自己将要斩下一个不知姓名、不知其他任何一切的对象,某种像是空虚感的心情就朝我袭来。内心似乎变得沉重、刀势也彷佛要随之变钝。

  但是,看到流著眼泪向我求助的少女后……我就拋开了那种心情。

  我想起了大哥在总本山时说过的话,并且再三回想,我决定,现在就是那.个.时.刻.了。

  做出决定后,我觉得像是听到大哥在我内心说著「没问题,这样做就对了」的话语……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把眼睛闭起来。」

  我丝毫没有减缓原本的速度,就这样直接掠过男性身旁。

  男性的头飞离了身体。我在跳过少女上方时也一并砍断了绑住她双手的绳子。

  我拋下一句话,叫少女找地方躲起来,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跑。

  「你是哪来的!?喂、不好了!山田被干掉了!!」

  在我前方有个男的发出大喊,以双手握紧斧头准备应战。他身后还有两个手拿长剑的男人。

  要花时间在这里对付他们,还是应该避开他们赶路……这个选择虽然让我有一瞬间陷入犹豫,不过马上就做出「不会差多久」的判断。于是,我就这样冲了上去。

  一把斧头飞来,不过我轻巧地闪过。此时,持斧男子跳起来朝我劈出一击。

  我在压低姿势的瞬间加快速度,从对方脚下钻过,接著以宛如要用鞋底踩碎石板般的力道煞住脚步,然后转身就是一刀,刺穿了还背对著我的持斧者。接著,我就这样保持刀插在敌人体内的状态,只让身体转回正面。一名剑士已经朝我挥出了长剑。我运用居合术的要领,将持斧者的身体当成刀鞘让刀加速,手、腰、腿……以这些部位的力量与技巧,砍飞了剑士的双手。对于失去手肘以下部位而动摇的男子,我一脚踩上对方胸口,高高跳上半空中。面对从上空逼近的我,剩下的一人将武器打横,试图挡下这一刀……然而,我手中的破烂刀,将他的长剑连同头盖骨一起劈成两半。

  我踢开对方的身体,顺势拔出武器。然后继续往前跑。

  砍杀、奔驰。奔驰、砍杀。对于挡住去路者、刀刃所及范围内的一切阻碍,我都毫不留情加以斩碎,脚下始终没有停过。

  身为首领的男人在哪里?拥有〈鵺〉之阵的长发男子在哪里?

  还有,丝茉末。……你现在又在哪里?

  1

  「……亚尔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实在不像是阵士。……为什么会帮助鸦啊。」

  斛一边不停碎碎念,一边缝合胸前的伤口,最后抹上能够加快伤口愈合的绿色软膏。

  「那家伙虽然是阵士,不过也是属于什么府津罗流的剑士。……成为阵士之后才好不容易知道那代表什么……不,应该是说,他买了单程票离开那里之后,总算可以从客观角度来评估自己身为『府津罗流剑士』的价值吧。已经不能回去、再也回不去了──那家伙了解到了这件事,他人生中与剑最为亲近的时刻,多半就是现在吧。」

  斛听到耳朵依然紧贴在头上,为斛的大腿紧紧缠好绷带的大耳女孩,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这么说。对方表示自己是亚尔克的搭档,名叫结仁。

  「你在说什么啊?这跟你帮我治疗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我是因为亚尔克这么要求的关系。可能的话,我也想尽早赶往现场。」

  上半身**的斛,正在包扎自己的胸口,由于光靠斛自备的绷带根本不够,所以他也借用了结仁的绷带。

  「那家伙是个软脚虾。过去别说是情人,好像连朋友都没有的样子。直到半年前成为阵士之后,才总算有了可以称为朋友的对象。……虽然是这样,不过包含我在内,其实也没几个人就是了。他是个对自己没有自信又怕生的人哪。」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答你的疑问啊,应该是吧。」

  听到对方继续说著「亚尔克提过,虽然他大哥代替父母抚养他长大,但他非常痛恨大哥;不过,他也很高兴地说过,现在已经可以笑著跟大哥谈话」等令人莫名其妙的事,斛感到十分困惑。

  「或许亚尔克只有透过剑才能与他人对话吧。……不、这样的人,搞不好其实是抚养他长大的大哥吧。正因如此,所以他大哥才会拚命地想与弟弟沟通,可是始终不太顺利……。不管是哪种情况,到了亚尔克已经斩杀过他人的现在……没错,到了他舍弃追求自己身为剑士的巅峰,成为阵士的现在,终于可以……哎、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相当讽刺的哪。」

  听到这里,斛终于也理解了结仁想要表达的事。

  「……对那家伙来说,厮杀是赌上性命的嬉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亚尔克才会救我一命?」

  「虽然大概不能称为朋友,不过他应该在无意识之中把你当成接近朋友,或者是和朋友同等重要的对象了吧。……对于以刀剑堂堂正正交手过的对象,亚尔克有时会像是想起好朋友一样提起对方。」

  斛不经意地想起刚才收入鞘中的直刀,以及传授自己剑术的师傅。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斛的心情变化,总之结仁哼了一声。

  「哎,或许就像是闲到不行的狗一样,不管是敌人或是什么,只要愿意陪自己玩就会高高兴兴地猛摇尾巴而已吧。」

  「……就像是和萍水相逢的女人上了床,然后就一心认定对方是自己命中注定对象的处男一样吧。」

  斛说著说著突然想到,这么说像是把自己比喻成跟亚尔克上床的女性,觉得有点讨厌。当然,就算角色对调过来,斛也一样会觉得讨厌就是了。

  「至少也该说他是『对于发生过关系的对象会表示愿意负起责任,一板一眼的人』。抱著逢场作戏心态而发生关系的男人,根本恶劣到极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结仁金色的瞳孔之中,透露出像是看到什么奇怪东西的神情。

  「……拿剑战斗的人,全都是些傻瓜吗?」

  斛一开始没搞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经过一下子才想到,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斛其实只是对于「不该怀著游戏心态发生关系」这点表示认同,不过,结仁似乎将回应解读成了「斛也是个会把曾经刀剑相交的对手当成朋友般看待的人」。

  不对,你误会了……斛本来想这么说,但他稍微思考过之后,觉得好像也不能算错,所以就没有开口。

  斛不确定,要是刚才的立场调换过来的话,自己会不会采取和亚尔克相同的行动。但是,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会有「别给我在这种地方死掉啊」之类的想法。

  期待能够再次以剑相对这点……也的确没错。

  不知是因为被对方救了一命,或者是因为对方是自己首度堂堂正正持剑相对的对象……。不论答案是哪一个,斛都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与亚尔克没有多少差别的样子。

  「身为搭档的你,也跟他比过剑吗?」

  「怎么可能嘛。我和亚尔克一开始只是利害关系。在那之后,我们相交的不是剑,而是时间。」

  剑与时间──对亚尔克来说,两者是一样的吗?

  斛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结仁的言外之意。与其只是毫无意义地共度时光,投入自身一切以剑相交的方法,更能帮助彼此理解……斛现在多少有了体会。

  剑和时间吗……当斛不自觉地如此自言自语时,他突然想起来,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悠哉地聊天。因为大量失血,导致思虑也变得浅薄了。

  结仁边说话边对斛大腿处的伤口进行止血、消毒、包扎绷带等处理,双手没有片刻停过。斛根据对方手指的动作看出,结仁也相当著急。

  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斛就伸出手,粗暴地抚摸著结仁的头发,以及对方的大耳朵。你在做什么!?──结仁龇牙咧嘴大喊。

  「我已经不要紧了,做过这么多处理,肯定是死不了了。你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吧。快点去找亚尔克,我也要赶去中央广场。」

  「直接这么说就好啦!不要一直乱摸我的头!……真是,如果要去广场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你先走吧,我现在再怎么样都快不到哪里去啊。」

  战斗就不用说了,多半连想要灵活行动都有困难吧。就算拚尽全力,应该也只有常人程度的活动能力吧……但是,即使如此,自己应该还是能够做些什么才是。

  没办法,就照你说的吧──结仁拋下这句话之后就奔向市区。

  斛一边看著毛色丰满的蓬松尾巴摆动的模样,一边站了起来。他觉得结仁在自己大腿处包扎的绷带相当稳固,即使稍微剧烈运动也似乎不会有问题。

  「……被阵士救了一命啊,对鸦来说真是太丢脸了。不过,这次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吧。……谢啦。」

  斛不小心流露出了自己的心声。但是,这段话其实不过就是那种还没出口就会消失的喃喃自语。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会好好转告亚尔克,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已经相距一段距离的结仁转身,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难道被她听到了吗──宛如在回答斛的疑问一般,结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来,那对耳朵并非虚有其表,似乎真的具备不下于野兽的听力。

  「咦、啊……不是、喂、给我等一下、喂!喂喂!!」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斛就是感到内心之中非常焦急、难为情,只能拚命以还不至于让伤口裂开的最高速度,追赶逐渐跑远的结仁。

  2

  简直没完没了。圆带著想要抱怨的心情,甩掉沾在刀刃厚实的短刀上的血,将之插回腿上的刀套。

  遭遇到类似现在这种情况时,圆所擅长的,同时也是为她博得最多赞赏的振动钢丝,其实不太容易运用。

  对于排成阵形等聚集在一起的敌人,或者是不需有所顾忌,可以放手破坏一切等场合……相信没有比振动钢丝更为优秀的武器了吧。但是,现在这种需要避开居民,只打倒分散在市镇各处之敌人的情况下,就非常不适合难以细腻操控的振动钢丝。

  圆收起短刀之后,朝著商店中颈部受创,倒在地上挣扎的男子靠近。

  「这、这个……谢、谢、谢谢你!非常感谢你!!」

  一个在商店深处紧抱著不停哭喊的几个小孩,看来像是修女的人物对圆这么说。在圆看来,虽然对方的衣服有几处破损,但似乎没有受伤。

  圆看向自己刚才以短刀解决的那群男性。三个男人中,一个拿著绳子,另两个则已经解开了皮带,情况似乎一度相当危险。

  「多谢你伸出援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圆闯进这间商店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救人。她只是刚好看到一个拿著刀的男子进店,于是自己也随后跟上而已。

  「要那些小孩别哭了。最好再躲得更隐密一点。如果不想受苦的话。」

  圆从即将丧命的男子手中夺走了刀。虽然那是把已经有点生锈的打刀,但聊胜于无。

  「喂,你们也不要只顾著享乐,快点把人给搬出来啊。我们至少得带走一百人哪,所以要更……咦、喂!?」

  一个大胡子男性边搔著肚子边探头窥探商店,和圆四目相对。

  虽然男子马上试图拔出背在背上的剑……但是圆比他更快上许多。

  一刀就将大胡子的头与打算拔剑的手臂都连根斩断后,圆冲出了商店。

  回到道路上的少女,发现两名正扛著居民的男性。圆没有摆出架式就迅速逼近两人,了结了他们的性命。她原本打算连位在稍后方的另一名男子也顺手解决掉,但对方散发出的气息让圆停下了脚步──这个男人不好应付。

  圆摆出看起来不是很严谨的变形架式。

  宛如呼应圆的动作般,手持剑身厚重,单侧开锋长剑的男子,采取上段架式。

  「……鸦吗?用的招式倒是不太像哪。」

  「府津罗流。」

  圆拋下这句话,不等时机来临便已发动攻击。如果有余裕的话,她也不排斥像和亚尔克交手时那样多花点时间面对敌人,但现在不行。

  男子从上段架式使出猛烈的挥砍。虽然对方的武器相当巨大,但速度却也非常快。圆判断,这一击既不可能抵挡也不可能架开。

  虽然这么想,但圆还是在发出「啧」一声的同时逼近对方,一边跳起来,一边以刀承接攻击。在刀刃相触的瞬间,圆手中的刀就断成两截,而男子脸上也浮现笑容。……少女就这样直接朝该处斩了下去。

  虽然圆的刀因为抵挡对方的剑而被砍断,但她也在彼此错身而过时,用刀柄上仅剩的十几公分刀身斩裂了男子的双眼。

  彼此位置互换后,男子虽然已经失去视力,但依然朝著圆的方向举起剑。

  「了不起!居然刻意选择舍弃刀!但是还没……完……?」

  「抱歉。现在我没有闲功夫以刀剑跟人决胜负。下次再说吧。」

  圆朝著男子脖子射出飞刀,随即再次开始移动。

  虽然圆对于失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刀有点不满,但她现在也只能以「遭遇到那种程度的高手,这也是没办法的」的想法来排解,不让自己太过在意。

  「……糟糕。对刚才那家伙用振动钢丝不就好了吗。」

  虽然圆学会了许多流派的技法,但少女自己也知道,自己尚未构筑出能够将这些技法自由加以搭配运用的复合战术。她虽然能够完美地使出各种招式,但是,脑袋还没办法在进入战斗状态后依然随意在不同流派间切换。

  「……还有待磨练呢。」

  总之,现在要找日本刀,运用府津罗流──少女这么想。

  然而,承继古代日本源流的日本刀,由于采取有别于其他刀剑的特殊制法,所以价格非常昂贵。虽然圆也知道,这群看来像是佣兵出身的敌人,会带著好几把昂贵日本刀的可能性并不高,但她还是努力搜寻。

  圆认为,面对眼前的状况,在自己所拥有的技法中,以府津罗流最具效率。

  但是,没有日本刀可用。敌人数量非常多,她只能先以短刀应战,为此必须贴近对手。但是,这样一来就无异于运用体术战斗,体力消耗相当大。

  圆也曾试过使用敌人遗落的剑,不过,和刀比起来,招.式.威.力.就是没有那么犀利,加上又比较钝,必须加大力道,容易导致疲劳。

  长枪之类武器也是如此,以圆的体格而言,那些武器都过于沉重了。

  艰难的情势形成压力,当圆察觉到的时候,这些压力都已经变成了对于弟弟的不满。

  敌人始终没有崩溃──明明说过会解决敌人首领的,到底跑到哪里去玩了呢。实在太没有用了、派不上用场的差劲家伙、垃圾……斛就是这样不中用。

  当圆心里想著「一看到斛就要赏他几个巴掌」,脚下踩著平房屋顶奔跑时,她看到了某个景象。少女发现,在教会的高塔上,有件白衣正在随风飘动。两名医师中的一人,在塔上注视著某处。

  他或许是在寻求帮助,但看起来并不像正遭受袭击的样子──圆于是决定不去理会对方。但是……那人注视的方向让她有点在意。

  在圆看来,对方似乎正注视著市镇的中央广场一带。他为什么要看著那边?因为那里有值得注意的事物?会是什么呢?圆怀著疑问,转头跑向中央广场。

  抵达目的地后,少女看到许多人陆续被搬上七辆马车的异样光景。简直就像是奴隶商人正在进行大采购一样。

  不过,马车周遭的状况却有点慌乱。

  ──一号车还得再装多少人!?已经差不多快塞满了吧!──谁知道啊,已经没人在数了!全都给人干掉啦!──谁来代替他们清点一下啊!记录就放在那边吧!──这个吗!这里有谁看得懂文字或数字的!?──不要一直把人堆进去!挑出经过指定的人!──知道怎么挑选的家伙已经挂啦!资料上写了些什么!?──我说过自己看不懂啦!──老板到哪去啦!?──随便怎样都好,先把看起来比较有精神的弄上马车,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圆发现,有三个蓬头垢面,看起来不像是居民的小个子男性躺在广场外侧,三人额头上都各插著一把飞刀。由于飞刀与圆自己用的一样,所以她认为应该是斛的飞刀。

  这样看来,斛好像还是有在工作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从那群男人刚才「老板去了哪里」的发言来判断,斛可能是去追赶逃走的首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要改成一半夸奖、一半斥责了──圆是这么想的。

  杀掉关键人物或领导者时,在众人面前进行会比较理想。就算能在对方逃走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之杀死,残存势力在得知对方死讯前都不会轻易崩溃。圆心想,要是斛能够把人头之类的带到这里来就好了……。

  对弟弟怀有过度的期待也是白费力气吧──怀著这种想法的圆,独自纵身跳入中央广场。

  少女一落到广场中央的空马车之上,随即挥动双臂使出振动钢丝。她以双手驱使的两条钢丝,将处于马车上、广场之中许多男性的脖子、身体、手臂……在一转眼间加以斩断。由于现场地形相当开阔,而且居民们也都遭到捆绑,躺平在车上或地上,所以圆完全不需要手下留情。

  圆收起放出的振动钢丝后,接著从大腿处的刀套拔出短刀,切断了几名已经被搬上马车,看似警备团成员的男子身上绑著的绳子。圆不理会这些人的询问,单方面指示他们去解救其他人,自己也同样不停地切断遭缚者身上的绳子。

  过去并非没有大规模盗贼团袭击整座市镇的前例。在许多居民死于传染病,幸存者的体力、气力也大多有相当程度的消耗时,冒著染病的风险前来掠夺,这点也可以理解。实际上,警备团之所以紧闭大门,可能也是为了防止市镇遭受这类危害吧。但是,唯有「绑架许多有可能造成传染的人」这点,圆想不到究竟有何用意。

  「……嗯?我记得你是……。」

  虽然对方头上包著绷带,全身上下也尽是伤痕,但圆肯定自己此刻切断绳子拯救的人正是丝茉末。对于以哭肿的眼睛盯著自己的丝茉末,圆也忍不住回望对方。

  她是亚尔克想要守护的少女,也是试图守护亚尔克的少女。

  想到这里,圆突然感到一种带点阴郁,不太愉快的感觉,所以随即转向一旁,准备切断绑著某个高大男性的绳子。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圆刻意压抑自己的思考。

  高大男性看著圆,露出微笑。

  「……承蒙您相助,非常感谢。您是鸦吗?而且还相当厉害……?」

  「嗯。算是有一定程度的实力。和师父大人相比的话就还差得远,不过应该比那群倒在那里的家伙要……咦,你没有被套上口衔……绳子也是,已经解……咦?」

  高大男性的手掌已经抓住了圆的额头。对方手上涌现蓝白色光。那是阵。

  ──糟了。

  为了不去在意丝茉末而压抑思考,结果导致集中力无法持续。

  「果然加上保险还是有用的哪。没想到鸦的介入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既没有那把长胡子,也没有薄薄的眼镜。但是,这副体格、长相,确实就是那个人、那个医师。

  「伊里亚……梅基尼可夫……。」

  「不,那是假名。我的名字是雷夫……是你的尊贵主人。」

  这人是阵士。这样的话,谢尔盖也是?不、更重要的是必须快点逃走。必须设法对抗。必须杀掉对方。打倒阵士是鸦。工作。杀害。逃走。快点……。

  圆不停思考,但对于事态毫无助益。她的身体动弹不得,跟不上思考。只有眼睛注视著伊里亚。伊里亚.梅基尼可夫。医师。阵士。……我的主人……。

  丝茉末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先前获得圆解救的警备团成员们也发现事态有异,纷纷举起手中武器朝雷夫扑去。

  雷夫露出笑容。圆点头,放出振动钢丝。

  3

  不管是体力或时间都消耗不少。汗如雨下,喘不过气的程度,已经到了会让人感到痛苦的地步。

  到底已经砍了多少人?目标原本只是「刀刃可及的范围」,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斩杀对象已经变成了「进入视野之内的所有男人」。

  就连破烂刀也沾上了许多油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我用刚才解决的男人身上的衣物夹住破烂刀,抹掉了上面的油脂与血迹。可能的话,我还希望能打上些刀粉,但那些东西都放在留下的行李之中,现在当然没有回去拿东西的时间。

  我看向以应急手段打磨过的刀刃。虽然离万全状态还差得远,但应该也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吧。

  和大哥的爱刀白光凤不同,刀身较长且层层交叠的破烂刀,在最糟的情况下,至少还能当成钝器来运用。虽说我也已经有了「万一真的需要就这么做吧」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尽可能不想如此对待大哥送的刀。

  一发现敌人就加以斩杀的话,身体跟刀都迟早会撑不住。我有自己该做的事……这点我很清楚。但是,当眼前有人在求救时,还是会忍不住拔出破烂刀。

  我一边说服自己要知道取舍,一边再次迈开脚步。

  我想,差不多也该来到看得见中央广场的位置了吧。

  「因为人手不足,这也是没办法的呗!!咱们走!!」

  一个说话带著地方口音的男子出现在我眼前,但对方没有注意到我,带著像是同伴的另一名男子朝某处跑去。我跑在他们后面跟上,最后抵达的场所正是中央广场。

  广场上停著七辆马车,许多人正被搬到车上,这和我从斛口中得知的状况一样。

  但是,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啊……。

  中央广场上随处可见脖子、身体、手臂等处有著非常锐利断面的男性尸体,石板上沾满了鲜血。不仅如此,虽然地上散落著许多遭到切断的绳子……但马车上也仍有遭到捆绑,像是货物一样被堆放于货台之上的数十名居民。

  在马车四周,有著许多面带惧色,被迫整齐排成队伍的人,还有一些男的正在绑住被送来的居民……在这些人之中,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圆!!」

  为什么圆会在那里?她刚好要在这时开始拯救居民吗……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在发现那个身影的瞬间就忍不住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然而,圆却没有转身面对我。我们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尺,她应该听得到才是。

  虽然圆没有反应,但她附近那群看来像是当过佣兵的男人则一度抬起头望向我这边,不过,当站在圆身旁的高大男子开口说了些什么后,他们又开始继续进行作业。

  高大男子看向我,浮现带有亲和力的微笑。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但却想不起来。

  「……果然还是回来了啊。鸦,去当那个人的对手吧。」

  圆转身面向我。她确实是圆。虽然应该是这样没错,但眼神看来却像是另一个人──即使相隔一段距离,我也还是有这种感觉,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与其说是隐藏起自己的感情,不如说更像是没有意识,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似的……。

  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眼神。在哪里呢?应该就是最近的事吧。

  依然呈现那种眼神的圆,将戴著手套的指尖伸向嘴唇,对我以相当夸张的动作拋出飞吻──。

  「亚尔克,快往旁边跳开!!」

  听到这个声音,我一头雾水地照实往旁边跳开。随后,我原本所站之处一带的石板,突然出现长达好几公尺的裂缝。──振动钢丝。

  「等一下、圆!我刚才跟斛──该死!!」

  圆挥动先前拋出飞吻的手。虽然从下段往上挥出,宛如无形刀刃的钢丝斩向我的脖子,不过因为她手的动作已经透露出攻击方向,让我得以顺利躲过。围巾的末端,还有位在我身后房屋的烟囱、一部分屋顶,全都势如破竹般乾净俐落地遭到切断,落在地上。

  圆始终呆立原地,只凭向前伸出的那只手的手腕动作,附近一带地面就不停出现裂缝,房屋等物体也遭到割裂。

  由于我能藉著圆手腕的动作与偶尔出现的月光判断出攻击来势,所以总算还能躲得掉。

  「亚尔克,先暂时后退!老姐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

  这是斛的声音。我照著他的话行动,一转身就拚命冲出去,尽可能拉开距离。

  根据我踩过之处陆续像饼乾一样碎裂的状况来研判,振动钢丝的有效射程大概是二、三十公尺吧。……在攻击范围方面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要追赶上来的样子。我逃离振动钢丝后,找了间距离广场有段距离的民家,打破窗子躲进屋内。气喘吁吁的结仁与绷带上渗出血迹的斛也随后赶到。

  「斛,这是怎么回事?她完全不愿意听我说话啊。」

  「我还想问你咧。老姐刚才的样子简直就像没了灵魂一样。」

  虽然斛相当慌张,不过在我看来,感觉其实跟以前差不多,就只是不愿意听我说话而已。然而,根据斛的说法,圆运用振动钢丝的技术并没有那么杂乱无章。

  「要是老姐能照平常那样使用振动钢丝,亚尔克你现在大概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仔细想想,要是没有结仁出声警示的话,我可能会以为圆那时的动作就只不过是个飞吻之类的,依然傻傻地站在原地吧……想到这里,我就咽下了打算反驳斛的念头。

  虽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没有提防,但是,在昏暗的夜晚之中,几乎无法分辨振动钢丝所在。如果不是特别去留意的话……咦?这样的话,为什么结仁会知道要警告我?

  「……有个叫做〈操〉的阵。」

  低声开口说话的结仁,吸引了我和斛的视线。

  「虽然用途十分广泛,但算是比较珍贵的阵,而且负担也非常重。……亚尔克,你还记得小李吧。那家伙会用不知是〈弧〉还是〈曲〉的阵来改变弓箭轨道,用得已经相当巧妙了,但是,〈操〉可以做出更加复杂的变化,算是进阶版吧。」

  虽然很久没听到这个令人怀念的名字,但我还是马上想起了那个眼睛细长、身材高瘦的弓箭手。

  「然后,我从姐.姐.大.……不是,从故乡中导入了这个阵的人物那里听说过,如果再搭配上〈人〉之类的阵,似乎就有可能随心所欲操控对方的样子。不过,这类阵的负担都相当重,其他与生物有直接关连的阵也都是如此。」

  难道说──斛皱起了眉头。结仁没有理会对方,继续往下说。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用在像我或亚尔克这种同样是阵士的对象身上时,除非彼此力量有非常大的差异,否则阵最多只能维持几分钟就会解除,就算没有解除,至少也应该能够抵抗使用者的命令……但是,对于阵士以外的对象,虽然应该还是会有些制约,不过能够操控的时间多半都──唔哪啊啊!」

  「要怎样才能解除!?到底要怎么做……!!」

  斛激动地朝结仁探出身子,将双手伸向他瘦弱的肩膀──。

  「为什么要抓我的耳朵!?」

  ──不知为何,斛抓住的并不是结仁的肩膀,而是那对大耳朵。对于将自己耳朵往上拉高的斛,结仁的长靴正中对方肚子,得以重新恢复自由。

  「真是的!打倒使用者是最快的方法吧,再不然就是……啊!来了!」

  敌人吗?圆吗?──虽然我和斛同时提出问题,但到来的并不是「人」。

  振动钢丝的一击。当我被结仁拉著衣服倒在地板上时,有某个东西掠过我身体上方。

  我一瞬间还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见挂在墙上的油画下半部掉到地上,窗帘也随后飘落时,这才终于理解结仁这么做的含意。

  「直、直接腰斩了整间房子!?」

  在我吓傻了眼的时候,结仁和斛同时发出「「房子要垮了!」」的喊叫声,从遭到斩裂的窗户扑出了屋子。我也随后跟著他们回到道路上……看到圆以宛如散步般的自然姿态逐渐走近。她的眼神依然空虚,让人无法判断正在注视何处。但是,她的右手正在动,朝我们发动攻击。

  「喂、大耳朵女生!你刚说杀死阵士,再不然就是怎样!?该怎么做才能让老姐她恢复正常!?」

  「把我带到距离那家伙两公尺以内的范围!这样我就有办法了!!」

  结仁将自己拥有的〈阵〉与〈封〉之阵加以组合时,可以产生「封住使用者的阵」,以及「封住阵的效果」两种效果。如果能够用得出来的话,应该可以让圆恢复正常……不过……。

  「要怎么突破射程二、三十公尺的钢丝!?现在这么暗,根本看不到啊!」

  我一边大喊,一边始终留意著圆的手。因为她手腕的动作是唯一能用来预测钢丝攻击方向的依据。但是,即使是这点,也只不过能够当成大致上的预测而已。

  要怎么做、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想找出拥有〈操〉之阵的家伙杀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施用的──虽然多半是谢尔盖等人,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

  「亚尔克、结仁,再次撤退吧!差不多该是出现空.档.的时候了!」

  正如同斛所说,圆手腕的动作突然停止,振动钢丝的攻击也随之中断。

  在这个瞬间,我们马上转身背对圆,全力与对方拉开距离。我一边砍倒途中遭遇的那些佣兵团出身者,一边不停往前跑。

  4

  「原来那招叫做振动钢丝吗。相当厉害的招式。」

  依然穿著白衣,黏著扫把般假胡子的谢尔盖,来到化名为伊里亚的雷夫处。或许他也和雷夫一样,相当中意自己变装成医师后的模样吧。

  「是啊。捡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东西。……你还是不要有所行动会比较好吧。因为我对那个人.偶.下的命令就只有『杀掉总本山的阵士,对于妨碍者也不用手下留情』,所以没办法让她跟你联手,而且,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展现阵也不怎么有趣吧。」

  「这倒也是。……他呢?」

  「先前把一只鸦引离这里之后,我就没再看到过他。哎、应该是死不了的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完成工作。……那边的人,那个小孩不用送上车喔。」

  雷夫对佣兵们下达指示,进行挑选。

  应当以马车运走者、应当留下者……制作出这些名单的人,正是实际在城墙内侧挨家挨户拜访,彻底调查过本地居民的雷夫等人。他们扮演和善的医师,投入许多时间与居民相处,因此只要看对方长相就马上知道对药物有无适应力。

  他们列出几乎肯定能.够.派.上.用.场.的居民,大约有一百几十人。

  但是,对于唯有体力能称得上是长处的佣兵们来说,失手杀掉居民的情况固然难免,只顾著报酬之一的「掠夺财物」而放过目标的人,肯定也不少,所以从一开始就只准备了七辆马车。最多也不过能够运走一百人,没有余力多载其他人。

  如果有懂得好好听话的部下,就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只能下达一些粗浅指示……不、其实只要对象具有能够正常评估利害得失的头脑,办起事来也就会轻松许多,但世事总是难以尽如人意。

  当载来佣兵们的马车装满居民后,雷夫等人就会离开。其实只要等到此时便可尽情掠夺、胡作非为,但这些人都是在发现猎物后非得先满足**才会听从指示行事的类型。

  「哎、要这些跟野兽没两样的人懂得评估利害得失,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当雷夫缓步于马车之间巡视时,他发现了有名少女──丝茉末──的口衔快要松脱,于是将口衔解开,打算再好好地堵住对方的嘴……。

  「你、你是阵士……!?你不是医师大人吗……!?」

  「聪明的女孩丝茉末。没错,正是如此。我们是阵士而不是医师。同时也是传染病事件的犯人。」

  对于睁大眼睛,为之愕然的丝茉末,雷夫伸手抚摸对方的头。

  「你说出原因在于水的时候,让我大吃了一惊。你相当优秀呢。我们费了不少心思做好杀掉医师假冒对方身分、伪装成传染病等事前准备,但却被一个小孩看穿,真是彻底出乎我意料之外。」

  「这样的话……剑士大……亚尔克他们是……。」

  「他们是总本山的阵士,不是我们的同伴喔。应该算是与我们为敌的组织吧。诸位居民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被卷入了我们的战斗。哎、对于只能随风摆动的软弱芦苇来说,只能请你认为这是命中注定,无可奈何的结果了。能够描绘自身命运、写下历史的,总是拥有力量的一方,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丝茉末露出惊愕的表情,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雷夫没有等对方开口就再度封住了少女的嘴。

  雷夫重新开始巡视马车,计算人数。由于在挑选出来担任监督的三人丧命后,莽汉们几乎是抓到人就随手丢上马车,所以似乎有必要重新加以整理……不过,经过这番巡视,雷夫认为目标对象其实已经大致掳获,再来就只剩下「何时要结束作业,出发离开此地」的问题了。

  雷夫想要和长发男讨论这件事,但对方还没返回此地。

  他应该不会在这里丧命吧。若是死在这里,损失就太过惨重了。迫在眉睫的计划将会遭受严重阻碍。

  所以,没问题的,他肯定还活著。因为,描绘世界命运的人,将会是我们。

  雷夫一心如此相信。

  5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不要再对彼此有所隐瞒了吧?──结仁对斛如此提议。他将自己的阵牌面告知斛,向对方提出「若是运用自己的〈封〉之阵,应该可以暂时解除圆受到操控的状态。只要能趁这段时间打倒操控的阵士就好」的计划。

  「我的目的是找出那个能够召来鵺的长发男子。不能在这里耗掉太多时间。……斛啊,希望你能告诉我关于振动钢丝的情报。你是怎么知道会有空.档.的?」

  还没答应提议就听到这样的质问,斛虽然露出陷入挣扎的苦涩表情,但最后还是以看似已经认命的表情开了口。

  「……我知道了。嗯、没错……不管是遭到操控的老姐,或者是把时间浪费在逃跑上,实在都很可惜。听好了,结仁、亚尔克。振动钢丝是──」

  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其实也根本难以看清楚──不过,从圆衣服袖口处延伸出来的振动钢丝,似乎正如同其名称一样,是种藉由运用以极高速度振动的钢丝斩裂各种物质的技法。

  运用这种技法时,需要搭配装在钢丝前端处,大小类似耳环,由金属与石头所组成之配件。那个像是飞吻的动作,其实是将配件以弧形甩出,带动钢丝延伸出去的行动……但是,圆认真出招时的动作并不是如此,而是一边移动,一边像是正要将某种事物紧紧拥入怀中似地双手交抱,从左右两侧的袖口迅速甩出两根钢丝。

  那多半就是我初次遭受振动钢丝袭击时看到过的动作吧。的确,因为当时月色皎洁,钢丝还有些微反光,所以我才勉强能够躲得掉……两条钢丝完全不受局限,以包含上下左右各方位的立体轨迹疯狂地斩碎鵺,朝我扫来。

  和当时相比,刚才的攻击甚至可说十分生涩。

  「也就是说,以亚尔克为对手却做出那种动作,表示遭到操控的老姐没有使出全力。该说是不得不听从指示,还是没有干劲……要是我的脚没受伤的话就可以抓准空.档.,轻松抢进老姐怀里了……混帐。」

  「所以说,那个空.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斛。」

  「……需要换气的空档啦。可恶,如果被知道是我走漏这件事的话,我应该就死定了吧。」

  根据斛的说法,使振动钢丝产生振动的关键,正是前端部分的配件。但是,那个东西并不会自行振动。需要圆以喉咙、嘴唇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声音,让前端配件产生共振,透过内部的金属片之类,将之转换成适于钢丝切断事物的振动频率。

  「我不知道那是叫泛音还是超音波,总之,能从嘴里发出那种声音的人就已经非常少,而且还要能凭手指调整振动,这个更是神乎其技的难度……也就是说,老姐真的很厉害哪。」

  「……原来如此,所以振动钢丝动起来的时候才会发出那么刺耳的声音啊。」

  结仁似乎对这个答覆感到颇为认同,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和斛不由得直盯著他的脸。

  「大耳女孩……你的耳朵到底是怎样啊,那种声音超出人类听得到的范围耶。」

  结仁的耳朵可不是摆好看的──虽然我想对斛说明这件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振动钢丝便已来袭。

  我们再次为了拉开距离而逃跑。

  「斛,找出左右都是平房的狭窄道路!亚尔克担任诱饵,在那里拖住圆,趁你设法应付钢丝的时候,我就从屋顶上扑过去对她使用阵,这个计划怎么样!?」

  我知道了!──斛大腿处的绷带变得更红,但他还是跳到了平房屋顶上。

  我本来正打算要与结仁保持距离……但他却继续跟了上来。

  「亚尔克,还.没.完.。听著,我还有算是备用的另外两个计划。……刚才告诉斛的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要用你的〈炎〉之阵。」

  「那个、可是、市镇会……。更何况,这样的话圆她……。」

  「有一部分区域确实会遭到烧毁吧。但是,比起继续这样逃跑,人命伤亡应该会比较少。在我们讲这些话的时候,居民们也还是……。第三个计划就是把我的阵用在你身上,动用那.一.招.。」

  结仁的〈封〉与〈阵〉对阵士使用时,虽然对象所拥有的阵会被封住……但是,平时加诸于身体上的阵之负.荷.也会一并消失。

  即使没有使用,阵也会持续吸取体力。因此,若是一下子就导入多个阵的话,将会使生命力枯竭而死亡。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人体就会变得有办法压榨出更多生命力,就算刚开始时很辛苦,之后还是会慢慢恢复到可以正常生活的状态。

  也就是说,阵就像是加在身上的重物。即使一开始会觉得有负担,但身体慢慢就会习惯。

  这是因为身体获得锻炼,力量变得更强的缘故。结仁的〈封〉与〈阵〉,能够产生「让已经习惯遭到阵吸取生命力的身体,暂时完全摆脱阵之负荷」的效果。

  于是,突然变得无处可去的生命力就会充溢全身,让人变得能够发挥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

  不过,动用这招的话会有三个问题。首先是结仁的体力消耗会非常激烈,只能支撑几分钟。第二个问题是,被施以阵的阵士──也就是我──身体会无法承受涌出的力量,从里到外都变得破破烂烂,同样也只能支撑几分钟时间。

  第三个问题……这和第二个计划一样,都是用以杀死圆的计划。

  「没错,所以我没办法当著斛的面提出来。……但是,面对现在这种状况,加上圆又是鸦,考虑到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就算斛因为气愤而成为敌人,以那家伙现在的状况……。」

  「结仁,不要再说了。不管是圆或斛,如果要杀的话,我都希望能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结仁露出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似的,带著几分无奈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一开始就先加上备.用.两个字啦。……那么,就实际问题来说,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结仁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内心之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我带著「唯有如此」的心情,开口明确说出自己的打算。

  「……斩断钢丝。」

  「什么!?那个可是能够切割一切的振动钢丝耶!?」

  虽然结仁非常惊讶,但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斛就从平房的屋顶上探出了头。

  「亚尔克,就这样继续前进,走到底的时候右转,结仁跟我到这边来!快点!」

  「哎、接下来就只能见机行事了吧!亚尔克,你可别死啊!」

  结仁拋下这句话,跟著就对斛伸出手,在对方帮助下爬上了屋顶。

  我照著斛指示移动而抵达的道路,确实符合结仁的要求。这里是两旁都有著平房的后巷,如果是这个地方的话,要从屋顶上扑向站在路上的圆,应该不会太难吧。

  ……我回头一看,圆果然只顾著追赶我。

  此刻的她两眼无神,步伐看来也像是还没完全睡醒一样。

  虽然我试著拿起破烂刀摆出架式,但却感受不到持剑对决时的那种雀跃感,也没有在旅馆相对时那种宛如独自摆出架式的焦虑感……什么都感觉不到。简直像是面对著只会活动的无机物一样。

  ……我不想以如同砍倒那些佣兵出身者时的心态来斩下圆。

  我重新戴好眼镜,在相隔约二十公尺的情况下与圆对峙。

  在这个状况下,对于朝我飞来的钢丝,找出尖端部分的配件并把它砍掉,多半会是最确实的对策吧。但是,即使是现在这种状态,圆依然好好保护著自己所用武器的弱点。

  她之所以用宛如在空中画出弧线的方式拋出,可能就是为了避免尖端部分在放出钢丝时进入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吧。

  ……这样一来,果然就还是只能将之斩断了──斩断能够切裂万物的钢丝。

  圆一边走向我,一边将手指放到娇嫩的嘴唇前。宛如与之呼应般,我也举起破烂刀,放低重心采取上段架式。

  「……来吧。」

  现在是夜晚。但是,我内心之中浮现的却是傍晚时分的光景──在总本山与大哥以剑相交的那段时光。

  大哥说了,说我能够砍得断。虽然最后还补上了一句「很勉强就是」,但大哥毕竟是做出了「能够砍得断」的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来试著砍砍看吧──我是这么想的。要是失败的话,破烂刀就会被切断,而我的人头也会应声飞出吧。

  但是,我可以拋开这种恐惧。

  不去思考其他事,尽可能让身体与心灵放轻松,将自己的一切都投注在「挥斩」这件事情上。

  内心没有兴奋感。

  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只要抱著「希望知道自己的技术达到什么地步」的想法就好。

  凭大哥的手腕与白光凤,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斩得断。

  但是,我的技术与破烂刀都还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所以我的剑……需要以能够发挥出的最高速度、最强的招式──投入我的一切来挥出这一击。

  ……大哥说过了,砍得断。在那个黄昏之中,对已经站不起来的我,笑著这么说……就像是在夸奖我一样。

  对于大哥的话语,我没有丝毫怀疑。

  既然大哥说过砍得断,那么,我就肯定能将之砍断。

  「……来吧。」

  在我再度开口之后,圆就像是回应般地拋出了飞吻。

  一个小小的,看来有点像是上面装著宝石的时髦耳环之饰品,飞快掠过我的视野一角。当然,那个饰品始终处于我的攻击范围外……飞越过我的头顶。

  来了──我凭肌肤察觉到攻击,维持本来架式,往旁边垫开一步。

  空气被切裂,我原本所站的地方,地上出现一道相当深的裂缝。

  就在勉强以眼角余光瞥见这个景象的瞬间,我便将本来面对著圆的身体转了九十度。

  在月光照耀下,钢丝闪闪发亮。

  振动钢丝宛如从地上弹起一般,朝我的脖子斩来。

  情况就和之前攻击我时一模一样──正符合我的预料。

  在这个瞬间,我发出咆哮,劈出用尽全力的一击。

  凭我的剑术想要斩断振动钢丝,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出手最快的招式是下劈,为了能够更进一步提高速度,唯有正面朝著逼近的钢丝出刀。也就是……以相对速度而言的加速。

  只要这一击的速度稍有不足,破烂刀就会被切断,劈下的角度有偏差时也是如此。

  以最高速度,对钢丝呈现直角的……斩击。唯有如此了。

  各式各样的未来闪过我的眼前,但是,我没有分心注意它们。

  我只是一心对著在月光下闪动的超微细钢丝挥出一刀……将自身的一切灌注于这个行为之中。

  呼。我吐出一口气。挥刀劈落。依靠著大哥的话语支撑,我将一切投向看不见的钢丝。

  破烂刀的刀锋逐渐往下移动。一切都不过发生在剎那之间。我没有感受到手感。

  刀锋继续往下。手感……依然感觉不到。

  刀已经挥到了接近水平的位置。失手了吗,钢丝将会切断我的脖──。

  ──啊。

  我忍不住在内心如此低语。

  在倾尽全力的一击之中,感受到钢丝感触的,并不是握著刀柄的手……而是我的脖子。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脖子,血随著这样的感触流出,但我几乎一点都不觉得痛。

  然而,破烂刀却还没有被切断。

  我收住了破烂刀几乎要砍进地上的刀势。

  刀锋与刀身左右都有一道十分不明显的伤痕……。

  我被钢丝斩中了吗……?

  ……不,是我斩断了钢丝。

  保持著一刀劈下的动作、僵在原地的我,感觉到从脖子上流落的血正逐渐渗入围巾之中。

  但是,头没有掉下来,依然留在身体上。

  砍断了。依然残留于钢丝之上的振动,在破烂刀上留下了伤痕,进而割破了围巾,以及我的脖子──左右两侧的皮肤。

  「就是现在,去吧──!」

  斛高声大喊,从屋顶上射出飞刀。圆为了对应飞刀而挥动手臂,但振动钢丝已经失效,钢丝就只是碰到刀刃而已。

  不过,她还是不慌不忙地在地上翻开,躲过了飞刀。就在这时,结仁从屋顶上扑向对方,手掌前方有著发出蓝白色光,处于发现阶段的〈阵〉、〈封〉两个阵。

  成功了──我一度这么想。

  但是,即使变成他人操控的木偶,圆的身体似乎还是会本能地应变。我看到她以没有钢丝可用的右手,从装在大腿上的刀套之中拔出刀身相当厚的短刀,并且挥出左手。

  没错,振动钢丝有两条。

  「结仁!!」

  我冲了出去。但是,太远了。此刻结仁也还身处空中,所以同样避无可避。

  他看来像是孤注一掷地伸长手,发动了阵。重叠在一起的阵碎裂,变成无数碎片……但是,在我看来,似乎还是没能来得及。

  所以,我以全力扔出了手中的破烂刀。

  对不起、拜托了──我对爱刀表示将之扔出去的歉意,并且献上祈祷。

  就在结仁的衣袖出现漂亮到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设计的切口时,破烂刀的柄头也重重撞上他的侧腹。

  体重相当轻的结仁朝横向飞出老远,滚倒在地。

  躲过了钢丝,阵的施用──没成功吗!在发动之前就已经超出有效范围了吗!

  圆转身面对被破烂刀撞飞而躺在地上的结仁,举起了左手。

  就在这时,我整个人扑向圆。

  我以像是要抱起圆纤细身体的姿势朝她使出冲撞,带著她一起撞破附近房屋的窗户,扑进了屋内。这里看来像是药局之类的店家。

  在我把圆压倒在地板上的时候,背后依然传来商品架崩垮、无数瓶子碎裂的声响。振动钢丝如同挣扎扭动的大蛇尾巴一般,依然在破坏各式各样的事物。

  「圆、你也差不多该给我清醒过来了吧!」

  我抓住她试图挥动钢丝的手腕,将之压在地板上,使其无法活动。由于圆随即刺出以右手反持的短刀,我于是同样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砸到地板上。

  彷佛在说著「既然手不能动,那就用脚」似的,圆的双腿开始挣扎。我于是用自己的脚缠上去,压制住她的行动。

  我运用全身四肢,再加上整个人的体重,将圆压在地板上,终于彻底封锁了她的行动。

  「结仁!快点过来!!」

  虽然彼此体格差异相当大,但圆受过的锻炼也非比寻常。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被她挣脱。

  我拚命压制住不停乱动的圆,同时看著她的脸。虽然身体正大力挣扎,但她那宛如人偶般漂亮的面孔却还是十分平静,眼神空虚。

  此刻,她的眼中并没有我。

  正当我为此感到有点难过时,圆水嫩的嘴唇突然有了动作。她先是吸了一口气,然后……虽然闭上了嘴,但仍留有一丝缝隙──。

  圆吐出的气息抚过我的脸。虽然耳朵无法听到那种声音,但我还是感受到了──振动钢丝即将来袭。可是,她是怎么办到的?手已经被我压住──不妙,光是压住手腕还不够吗!?

  钢丝是从袖口,也就是手腕位置延伸出去的。但是,重要的是──在振动的是──从她指尖到前端配件处的部分。

  所以,圆只凭著手腕以下的手指部分动作就能够运用振动钢丝。

  ──来了!

  圆的手腕一扭,指尖宛如发现猎物的蛇头一般指向我。

  我一边听著从背后传来的破裂声,一边放开她的手腕,试著改为压制住她的手指……但是,这是个错误的判断。

  我的手一离开她的手腕,圆的左手就飞快地脱离了我的压制。──我会被干掉。

  还、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就在感觉到位于自己背后的物品遭到切裂,应声崩坏的一剎那之间,我拚命思考。全身上下现在能动的只有右手,但她的手刚刚才从我右手中溜掉,下次再抓住的时候,我的人头八成已经落地了吧。

  此外还有什么吗,能够在一瞬间压制住振动钢丝的方法──难道就没有了吗!?

  我不自觉地看向圆的脸孔。我本来抱著「至少希望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对清澈透明的双眼」的念头……但是,她脸上果然还是只有空虚的眼──。

  在这个瞬间,我想起斛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那是叫泛音还是超音波,总之,能从嘴里发出那种声音的人就已经非常少……。

  在我继续想下去之前,眼睛就已本能看向圆持续吐著气,微微颤动的水嫩双唇。

  ……然后,我将自己的嘴唇压了上去。

  压著她持刀的手,缠住她的脚,将之压倒在地板上的亲吻。

  充满背德感的接吻。但是,其中没有丝毫**。

  就只是竭尽全力而已。

  双唇交接,在圆的气息持续注入自己口中的同时,我也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

  「唔嗯!」

  圆转动脖子试图逃离,虽然她的嘴唇、牙齿擦过我的脸颊,但我依然紧追不放,再次吸吮她的双唇。

  我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

  就像是正在争斗的狗一样,我一边使尽全力将不停挣扎的圆压在地板上,一边拚命地追逐著她那柔软、温热的嘴唇,弄出带有水气的声响。

  虽然她唯一还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不停地痛打我的背,但我始终没有放开她的嘴唇。我以空著的右手紧紧抱住圆的头,让她无法逃开,用尽自己的全力与她接吻。

  彼此的呼吸、体温,融合在一起。

  即使头被我用手压制住,圆还是疯狂挣扎。双方的呼吸都变得十分凌乱,但我依然继续强吻著她……然后,原本全身都在剧烈乱动的圆,突然停止动作,安静了下来。

  她也不再殴打我的背,我感觉到被自己压住的那副躯体放松了力量。我们就这样在双唇交叠的情况下,感受著彼此凌乱的呼吸……嗯?

  圆的左手,这次改成紧抓著我的肩膀,试图用力将我推开。但是,我没有让她就此逃走。虽然她软弱无力地试著左右摆头,但也只有浏海微微晃动而已。

  「……这幕景象几乎就是犯罪现场了哪,亚尔克。」

  听到这个声音,我在保持著紧贴圆微微颤抖的双唇的情况下,侧眼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绑带长靴……啊。

  我离开圆的嘴唇,抬起了头。来人是结仁。他左手上的烙印发出可视为阵正处于发现阶段的红光。……也就是说……。

  对于此刻仍受到自己压制的圆,我看向她的脸孔。浮现出强烈困惑神色的透明眼眸,映出了我的模……。

  唔喔!──就像是互斥的两块磁铁一样,我从圆身上飞快退开。

  「……怎、怎么回事……?」

  圆缓缓站起身,战战兢兢地与我拉开距离,用手抚摸著自己的嘴唇。

  「老姐、亚尔克,你们都没事吧!?」

  从破窗跳进来的斛,察觉到弥漫于我们之间的奇妙气氛,一瞬间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不过,或许是从圆的表情判断出她已经脱离〈操〉之阵的掌控吧,斛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过,现在这种气氛是怎样?」

  「哎呀,现在不是搞这种事情的场合啦!圆,现在我们算是合作状态,需要情报!对你施用〈操〉之阵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阵士!?长头发的剑士吗!?……什么、不记得?那你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景象吗!?」

  「……高大的男人,那个、叫什么伊里亚的医生。可是脸上没有胡子之类的……。他突然抓住我的头,我知道他是阵士,然后意识就……。对了,为什么、我刚才……会跟亚尔克……?」

  「因、因为有必要那么做……我一时情急,那个、这个……没有其他办法了啊。」

  我和圆四目交接,感受到与对决时截然不同的奇妙紧张感与尴尬感。

  「亚尔克你快点去捡刚才丢出去的刀!我趁这段时间问清楚状况!」

  可能是因为浪费许多时间,始终无法去寻找〈鵺〉之阵而感到焦急的关系吧,结仁的语气相当粗暴。因为觉得他像是随时会动脚踢我的小腿,所以我就像与斛换班一样,急忙从破掉的窗户跳了出去。

  「啊、等等,亚尔克。……你果然很厉害。」

  斛用指尖捏著某个东西拿给我看……那是位于振动钢丝前端部分的饰品。

  我以「这还用说吗」的态度点了点头,接著再次与依然以手轻抚著嘴唇的圆对上了视线。……不过,我很快就因为尴尬而转开头,跑去寻找被自己大力扔出去的爱刀了。

  跑著跑著……我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伸向了自己的嘴唇。

  残留在该处的湿润、温暖……那是她留下的痕迹。而她的嘴唇也同样有著我的……。

  我觉得心脏比砍断钢丝时跳得更加激烈。

  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对象竟然是圆的事,总觉得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仔细想想,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接吻。

  ……如果大哥某天烂醉之后对我霸王硬上弓的那次不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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