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AGE 3

  「哇喵,在外面表演啊……!」

  「嗯,好像是Dragon ≒ Nuts她们自己跟人家临时报名的喔。」

  隔天练习时,我终于公布对小润三人保密到现在的另一线动向。

  不晓得那会鼓舞她们,还是打击她们。

  经过多番挣扎,我才总算下定这个决心。

  我得告诉她们。一旦知道竞争对手的奋斗情形,状况一定会「变动」。无论方向将会如何,总比沉闷的停滞来得更有意义。

  「什么时候上台?」

  「下个星期六……怎么样,要去看吗?」

  我对略俯著头的希美轻描淡写地问。当然没有硬拉的意思,随大家高兴。

  心里多少会有点怕吧,这不难想像。假如自己还在黑暗中摸索,却发现对手已经爬得又高又远。

  再也追不上,缩不短距离的绝望感,或许会让她们越来越裹足不前。

  可是,她也可能在那里找到自己曾经失去的光芒。一直陪伴著她,曾经站在同一个舞台上的伙伴,也可能提示脱离困境的方向。

  结果会是何者,我完全无法预料。

  只有一点我敢肯定──小润、希美和小空都是内心非常强韧的孩子。未来,她们当然还会有遭遇狂风暴雨的时候,但她们的心可不会那么简单就被吹倒。

  「呼啊。润润、希美,我们去看吧。」

  「小空……」

  小空轻握小润的手,以宿含光芒的眼,依序注视她的两名家人。

  「……希美现在没办法决定,还要再考虑一下。」

  希美低垂长长的睫毛,温柔摸著小空的头叹气。

  我当然不会催她。距离周末还有好几天,不必急著决定。

  「没问题,那今天就先来练习吧。」

  「……好!」

  「谢谢喔,阿响。我老是这样慢吞吞的,对不起。」

  我微笑著点头后,小润跟希美也安心地抬起头。

  放心,我自己都有好长一段时间连慢吞吞都算不上,根本是原地踏步呢。我切身明白要推动一度停滞的东西,需要多么庞大的力量。

  因此,多久我都愿意耐心等候。若问我有哪里比人强,就属耐心了吧。

  这天练习相当顺利,没什么问题。我想,三个人都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水准。

  她们绝对没有停下脚步,每一天都在迈进。

  ♪

  到了星期六。

  「好,走喽。」

  我们一行四人在陌生的车站下了车。

  「我是第一次来一般的展演空间,有点紧张耶……」

  「不……不会有很恐怖的人吧?」

  「呼啊。我会努力不要迷路。」

  小润和希美最后都决定去一探究竟,让我高兴无比。只是事实上也如她们所说,对展场多少有些不安。现在是正午时分,Tarantula Hawk又是女子团体(但具有非常独特的气场),应该不会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不过为安全起见,我还是得小心谨慎,不让她们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各位,要乖乖待在希美身边喔!」

  位居中心的希美,左小润右小空地手牵手大步前进。

  自愿带队的领导著风范,与想用肌肤之亲缓和紧张情绪的可爱并存的模样,让人不仅有种受到疗愈的感觉。

  「到了,应该是这里。」

  我盯著手机的地图步行几分钟后,来到一栋挂满餐厅或电玩中心招牌的住商大楼,那个展演空间就在最顶层。

  距离胡桃说的开演时间只剩五分钟左右,没时间多犹豫了。

  「我……我们进去吧,响哥哥!」

  小润一个咽唾后,踏出僵硬步伐,希美和小空也没有希望我拉住她们的样子,四人就这么凭著一股傻劲向前进。

  「……呃,小润!不是那边啦!展演空间在隔壁!」

  「哇喵!」

  伴著险些犯下小错的插曲。

  「咦,不是吗?这里看起来像城堡一样梦幻耶。」

  「呼啊。休息?可以睡觉觉的地方?好像很好玩。」

  …………不,差点犯的说不定不只是「小错」。闹区真可怕。

  既然都以未遂收场了,我也尽快收起惶恐,正确走向展演空间的入口。看来正规入场路线就是直接搭电梯上楼。

  「…………!」

  所有人才刚进入狭小的电梯中,立刻又来了五六名女性,使这密闭空间的人口密度瞬时飙升。她们的服装都很有个性,说穿了,就是从头黑到脚。我想那一楼的观众,十之**都会是这样吧。

  到了最上层,我们跟在她们后面,穿过阴暗的走廊。铺满黑白磁砖的地板,贴得乱七八糟的宣传海报。远离了日常生活,误入禁地的焦虑感,使我肩部肌肉自然紧绷起来。

  不过一般而言,这才是正常吧。在乐团演唱的地方,这种气氛只是小儿科才对。这让我再度体认到Lien de famille是多么特别。

  「一日券和饮料费总共一五〇〇圆。」

  我在柜台付了钱,更往里头走……还要收饮料费啊,支出比预计多了五百,实在很伤。

  顺道一提,孩子们的票费是正义大哥编列临时预算支付的。请受我一拜。

  「呼啊。终于要潜入展演空间了。」

  「进去之前,先把饮料券换一换应该比较好吧?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很乱。」

  嗯,希美说得没错。进隔音门之前,先去就在旁边的吧台区兑换饮料好了。

  「……这样要五百啊?」

  小润接过小纸杯可乐时的嘟哝,让所有人都面色复杂地歪了头。若是喝惯酒饮的成年人,感觉或许不太一样,但每个人都要掏钱买的这杯可乐,实在令人颇为震撼……

  经营真的是一件不简单的事呢。一杯可乐,让我窥见了成人世界的严苛。

  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也没用。就快开演了,得赶快进厅里才行。

  「哇,好强的热气……」

  我推开厚重的门让孩子们先进去,结果希美招架不住似的揪起了脸。观众的入场状况,大概是挤到门口两步前吧。虽然舞台前方挤得水泄不通,最后排还是有轻松走动的空间。

  我的知识单纯,不足以判别这样算不算盛况,但直觉猜想以业余乐团而言应该是很受欢迎。尽管小翅膀目前的演唱会观众也接近客满,不过每个人都是坐位,人数应该连这里的一半也没有。

  此外,性别是压倒性地以女性居多,偏到我忍不住怀疑男性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服装颜色也偏重于黑色系。

  「响哥,我们要在哪里看?」

  「先待在最后面吧,还不晓得这是怎样的演唱会呢。」

  毕竟有可能是全场观众跟著又晃又跳的演唱会。为避免破坏气氛,还是留在这个碍不到人的位置好了。孩子们都用力点头表示同意,算是心想事成吧。

  「哇喵,好像要开始了耶。」

  「咦……?胡桃她们不是要暖场吗?」

  厅里播放的BGM,在我倚上墙时突然切成攻击性强烈的快节奏乐曲。在一小阵欢呼中登台的人物与我们的预料相反,是Tarantula Hawk那三人。

  怪了。我也和希美一样,满脑子疑问。

  难道是开演前临时毁约?昨天还听胡桃说「总算能上台了」耶……

  「──!」

  但我的疑问和不安,全被突然开始的演奏一口气吹跑了。

  啊啊,不一样。

  这不是什么职业与业余那种简略的分别,而是这个乐团与其他人有某种根本性的差异。

  若要找个词来说,就是「说服力」高得吓人。

  她们的节拍宛如漫地搜猎的巨蛇,重得令人喘不过气。而背景旋律大多是事先预制的数位音效……所以雾梦才会来敲她们的门吧。

  切开并接合那重低音的,是吵杂却又经过缜密计算的细密吉他单音反覆。而演奏者,正是练习时中央那个看似团长的人。

  左边的贝斯手存在感也不容忽视,似乎扭过了头的模糊效果都已经听不出音阶了,却仍能听清整段乐句的轮廓。

  ……对了,原来如此。那是贝斯的音还没通过放大器就先分成两边,同时奏出清晰与模糊两种效果的缘故。因此声音虽然糊到极点,听起来却不糊。

  至于第三人,在录音室玩魔术方块那位,我连她在做什么都看不懂。她站在鼓机、合成器、笔电,没见过的打击乐器和民俗乐器围成的要塞里,始终低著头摇摇晃晃,眼花撩乱地控制手边的所有器物。

  唯一明白的是,她掌管著Tarantula Hawk的音效中心,等于乐团的指挥塔。

  若要找个比方,那沉重又飘忽的数位与类比讯号的融合,感觉很接近美国「九吋钉」乐团的工业摇滚风,但旋律脉络却有明显区分。直觉告诉我,那不是偏重于某种领域而创造出来的音乐。

  原来这就是「硬派」乐团啊……

  著眼的不是经过包装的录音室音乐,也不是远在天边的大舞台。

  而是这展演空间内,就发生在她们眼前的现场演奏,触手可及的现实中所奏响的每一个音。正因如此,她们的演出才会鲜烈得令人为之倾倒,散发锐不可当的震撼力。

  「………………」

  孩子们都看得睁大了眼,抿著嘴动也不动。这样的音乐,多半不在她们的喜好范围里吧。厚重成这样的音像,对她们来说还太刺激了点。

  尽管如此,这仍不由分说地展示了高水准乐团的高水准演出是什么样的概念,彷佛直接灌入大脑的每一个皱褶。

  眼前,黑色人浪随音乐不停浮沉。没有多余夸张动作或自我呈现,就只是沉浸在被音乐洪流淹没的快感中。

  我想我终于明白观众为什么都作黑色打扮了。

  一定是为了融入音乐吧。她们对Tarantula Hawk所演奏的音乐崇拜到宁愿舍弃自己的色彩,与其融为一体。

  演奏数曲后,主唱兼吉他手的团长大剌剌地走近麦克风直说:

  『抱歉,上个厕所。』

  「咦……?」

  第一次串场的第一句,居然是这种话。

  我一时间还在猜想,那是她们乐团专有的哏,不过其他观众也一脸错愕,看来真的是意外状况。然而——

  『其实啊,我们前阵子被几个怪怪的小鬼缠上了,然后今天要让她们串个场,就先听她们的歌,等我回来吧。』

  不会吧。心里霎时一阵揪痛。

  她们要在这时候把Dragon ≒ Nuts推上台吗?

  若硬往好意解读,突然登台暖场恐怕不会受到太多关注,所以排到串场。理论上是可以当作有这层顾虑。

  可是无论背后有何心思……这也太狠了吧?随随便便就把人扔到染遍Tarantula Hawk色彩,能量升到顶点的舞台上,讲难听点根本是拷打……

  「哇……哇喵……她们没问题吗……?」

  「呼啊。有点担心。」

  「怎么是『有点』……这根本是欺负她们嘛。」

  小润她们也担心无比,在这时全找回看傻了的声音。

  『………………』

  紧张之中,胡桃、雾梦和相江真的从台边探出了头。随之骚然疑惑的观众,没有丝毫「对小学生放宽标准」的感觉,简直就是客场气氛。这使我忍不住考虑是否该强行上台抗议,好破坏这正向她们三人张牙舞爪的演奏逆境。

  ──我等等一定要为自己曾有这么一点点可耻念头的事实,向她们磕头道歉。

  因为Dragon ≒ Nuts齐声一呼的下个瞬间,满厅的疑惑就被铲除得乾乾净净──我甚至不禁那么想。

  「呼啊……呼啊。」

  真的,太惊人了。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大的变化。

  只是一小段前奏就让小空惊呼了好几次,连小润跟希美也频频忘记呼吸。

  尽管实际上应该仅仅是毫厘之差,但不同的律动感协调方式,竟然能为整个乐团的演奏造成这样的改变……我连这种事都不懂,还敢以指导者自居,真的是惭愧至极。

  节奏部分依然是预录伴奏,不过胡桃和相江与节奏的协调性却彷佛脱胎换骨。乐句本身并没有特别难,但以键盘演奏的弦乐,与相江弹奏的根音居然交融成彷若完整乐团的壮大音墙,打撼我们的心弦。

  另一个不同之处,则是雾梦的表演手法。我想她这次并不是即兴创作。特别准备好,合适萤幕所投映的鲜艳CG怎么看都不是现场挥毫,而是配合节奏播放,事先准备的画作。

  这使得萤幕上展现的不仅是线画,而是经过完整上色的高完成度彩绘……原来如此,就艺术性而言,过去的即时绘图当然也有其价值,但表现范围实在过窄,而且远一点的观众,就连雾梦正在底下作画的事实都看不见。若考虑到大型会场后方观众的感受,这种方式的「传达力」是压倒性地高。

  而且,我想这次雾梦不仅只满足于绘图,在音乐方面也八成是现在进行式地对乐团提供了相当大的贡献。

  也就是担任了透过笔电,配合现场气氛替基本节奏即兴添加细部装饰音的「音控师」工作。

  或许是因为如此,在三人间往来的音符紧凑感大幅增加,形成不单是求依照预定顺利完事,还懂得随现场感觉添加变化,使乐曲不断进化的演出。让Dragon ≒ Nuts的音乐,具有与往年名家所演奏的爵士乐曲相同方向,所谓一期一会,「无法在其他地方听到相同演奏」的价值。

  『————♪』

  前奏结束,相江开始歌唱。

  啊,对了……这似曾相识的曲子,其实是某首西洋乐史名曲的翻版。为配合三人演奏而经过了大幅改编,所以光听前奏还不敢肯定。

  相江以细微的最弱力道,呢喃似的唱出旋律。

  但转眼间,那却成了与每一部的跃动完全共鸣的竭力嘶吼。

  霎时的爆发,使我激动得全身汗毛倒竖。啊啊,落选通知书讲评中「在歌曲加入明确缓急」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明白是什么道理,不过现在我觉得,若不曾实际体验,我恐怕永远都无法理解其真髓。

  相江、雾梦和胡桃都好厉害啊。

  三个人都无比耀眼。

  ────这首Smashing Pumpkins全盛时期的代表作之一〈Tonight, Tonight〉,就这么在如同歌名的这个绝无仅有的时刻,深深浸透注视舞台的我们全身。

  ♪

  「啊啊,真是的,我还以为会蒙主宠召,一弹完就被台下那一大堆黑衣人砸死之类的。」

  「她们真的很恶劣耶,当初拜托她们的明明是暖场,怎么变成中场啊……」

  「我也以为自己会紧张到昏倒呢……不过我们还是成功了!」

  曲终人散后,我们等Dragon ≒ Nuts收拾完毕后,一起回家。

  她们自己也没想到会变成中场登台,但依然功德圆满地达成了任务。观众们起初虽然都非常错愕,然而很快就开始呆望舞台,更有不少人摇肩摆身起来,共享这段旋律。演奏结束时飞来的当然不是杂物,而是温暖的掌声。

  Tarantula Hawk为何将她们从暖场调为串场,至今仍然不明。或许单纯是一时想使坏,也可以视为让她们的音乐能确实传达给观众的处置。

  能确定的,只有Dragon ≒ Nuts已有显著成长,足以闯过强烈客场气氛的事实。

  「你们真的好厉害喔。老实说,简直像是另一个乐团呢。」

  前往车站的途中,我对仍一身亢奋地说说笑笑的胡桃几个如此赞叹。

  ……相对地,Lien de famille那三人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这也让我很在意。

  「那是因为我们被磨练得很惨啊。只要有一小个地方让她们感觉不够好,就要重复练习不知道多少次……」

  「老实说,『哪有人听得出这种差别啊』之类的事,我不晓得想过多少遍。」

  雾梦耸耸肩,胡桃用苦瓜脸吐舌。

  「可是录音起来自己听,才发现真的跟她们讲的一样。让我们明白『没做到』的时候,真的不会发现自己『没做到』。」

  不过听了相江感慨万千地这么说,两人表情也为之一变,腼腆笑著用力点头。

  「我懂你的意思,录音真的很重要。那时候,我还对自己怎么会认为那样就可以了而吓一到呢。」

  「那个魔术方块女叫我不要乱涂鸦的时候,我还差点飞踢过去。后来她也替我加入演奏的方法出了很多好主意,我就原谅她了。」

  话题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来,可见和Tarantula Hawk共同活动,无疑是大幅扩展了Dragon ≒ Nuts的世界观。今天的演出,必然会成为下一阶成长的第一大步。

  「话说,她们要我们继续去练习耶,怎么办?」

  「当然要去啊,她们好像还有很多招式能偷嘛。」

  「虽然很辛苦,不过我一定会紧紧跟上!」

  我自己是不曾有和Tarantula Hawk的团员亲近的机会,所以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晓得这三个孩子对她们有怎样的感情。

  不过我能从她们身上感觉到,容易爆冲的雾梦和以奇妙距离感联系在一起的胡桃和相江,说不定非常喜欢与她们命运交错的那三人。

  毕竟,假如她们受到很敷衍的对待,绝不可能像这样带著满面笑容发牢骚。

  「………………!」

  「小润……?」

  为她们邂逅贵人而边走边笑的我,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而回头。

  「小梅……小梅你们为什么可以那么拚啊?」

  小润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略低著头,肩膀缩得小小的。希美和小空也凑到她身边,Lien de famille在人群一角冻僵似的动也不动。

  「怎么啦?看到实力拉这么开就绝望啦?」

  雾梦讶异地回头,随后带著不逊笑容折返回来,捱著小润等人的面举起右手。

  「想否认也没办法,现在你们的演奏能力是真的比较强吧……」

  拥著小润的希美喃喃地说。

  「什么嘛,真没意思。」

  雾梦听了交抱双手,冷冷地回话。

  「吶,小梅……你这样还要继续练吗?都已经比我们厉害了,还要练……到底想练到什么程度呢?」

  小润呕血般痛切地问。雾梦组成乐团的起因,是为了与小润她们一决胜负。

  那么,假如现在Lien de famille发表彻底败北的宣言,那么雾梦、Dragon ≒ Nuts将何去何从?

  「……你以为那样说会让我失去目标,大受打击吗?很可惜……我啊,还要继续前进。不好意思,这样的乐团还不能满足我。」

  「呼啊。因为你爱上自己的乐团了吗?」

  「我也不晓得,不过我也不能否认就是了。我想我努力的原因,跟那不太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抱歉又问一次,可是你为什么能一直努力下去呢?」

  面对小空和小润的接连发问,雾梦像外国人似的摊开手,放弃了某种矜持般摇头说:

  「很单纯啊,就只是因为那样很快乐嘛。开始尝试以后,发现玩音乐很快乐,组乐团很快乐。我不想妨碍自己寻找快乐,所以要努力练习,找更好的方法,因为这样绝对会更快乐。要理由的话,这样就很够了吧?……你们是不是太钻牛角尖,想得太复杂啦?」

  小润等人哑口无言地面面相觑,彷佛在反思雾梦轻松说出的话。

  「……贵龙大人是曾经完全放弃一切的人,不管是外面的世界,还是自己想做的事。所以现在才能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知道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有多么快乐,然后充满活力地去做。」

  相江自呓似的这么说。

  虽然表面上没有特定对象,不过那应该是对小润她们说的吧。

  「反正我是我,你们是你们啦,不用担心──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总之我暂时不会放弃音乐就对了。不管你们变成怎样都一样。」

  「……没有对手的话,会比较无聊就是了。」

  「也对,小姑说得没错。你们想怎么做,我是都不会去阻止啦,可是我想在演唱会上狂电你们的心情还是没变。不战而胜就太无聊了,你们就尽量拿点实力出来吧,这样打趴你们才有意义嘛。」

  「别叫我小姑。」

  在互瞪的雾梦和胡桃带领下,一行人又开始往车站前进。

  夜空中,好几颗星星冰冷到像冻结似的。

  「哥哥,你送小润她们回家吧。」

  到了我们那儿的车站,胡桃神情自然地对我挥挥手,相江和雾梦也理所当然地站在原地表明告别之意。

  「……嗯,那我先走喽。」

  我随即明白那是她们的好意,于是没多说什么,和Dragon ≒ Nuts的三人告别,和另外三人走进夜间的住宅区。

  『………………』

  有段时间都没人说话,只有四组脚步声在没入黑暗的街道阵阵作响。现在要沉住气才对吧,不要硬找话题。

  「……阿响,你会觉得我们很没出息吗?」

  好不容易听见的无力疑问,使我慢慢摇头:

  「怎么会呢。你们组乐团不是为了『什么都要赢过别人』吧?不用怕,这点我很清楚。」

  我仰望著星空这么说,听见背后传来安心的叹息。

  「我们只是想在教会继续表演,希望幸福的时光可以永远持续。可是我们都不知道那种愿望有多难实现,就连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也看不出来。」

  三人演奏音乐的目的,就只是想继续站在小翅膀的舞台上,从不希望用人来人去,受评量时获得认同或遭受批判等二分法基准来评定她们的成果。

  然而,为了守护「想和大家在一起」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她们却被迫面对毫无前兆的惊涛骇浪。

  虽然她们多半会否认,不过是我将她们推向了一停下脚步就会跌落的险坡。

  对于纯粹喜欢音乐而学习乐器的她们而言,那样的考验简直像是暗箭,像是暗潮汹涌的急流。

  「为什么我不能像小梅那样说『因为很快乐,所以能继续努力』呢?为什么我越是想要努力,就觉得越难过呢?」

  小润的苦恼,我听得心如刀割。尽管再难过,大家还是想努力,好继续站在那个位置──小翅膀的舞台上。就算不懂该怎么努力,「非努力不可」的强迫性思维也仍然日益加重。

  粉身碎骨也不愿说「不想努力」,反而使她们更难受。

  「我觉得,你们的答案不必和人家一样啊。」

  若有什么话该对此刻的她们说,我想,那不该单纯只是肯定她们的一切。

  我必需持续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她们。

  「呼啊。不一样也没关系吗?」

  「嗯,当然啊,每个人的心思本来就完全不一样嘛。所以我才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上学。胡桃平常很正经,却也会突然写那种怪作文。我不知道雾梦的正确答案会不会是你们的正确答案,不过人根本没必要在不能为追求快乐而努力的时候,强迫自己必须为追求快乐而努力。」

  任情绪道出我的肺腑之言后,三人在街灯下睁大了眼,脚步顿了一下。

  「可是不管我们怎么想,客人都在减少啊。我们不想离开教会,可是说不定有一天会有那个需要……我们都很想做些什么,让这一天永远不要来,可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结果就是越想越急越害怕,变得比之前更糟。别说进步,就连维持平常的水准也没办法。」

  「那就试试看暂时不要想那些吧。不需要急,也不需要害怕,单纯回头想想这个乐团想做什么,怎么样才会再快乐起来吧。」

  Lien de famille本来就不是受人劝诱而成立的乐团。单纯想用最爱的色彩彩妆自身归属的内心冲动所驱动的音乐,才是她们的全部。

  因此既然迷了路,就该回到原点,不必考虑境遇或限制等外来的事。

  「哇喵,可是一直这样慢慢来,搞不好会来不及耶。」

  「放心。我也不敢讲得太乐观啦,但至少大部分客人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拋弃你们的。相信他们对你们音乐的喜爱吧。就算有需要改变也不用著急,慢慢踏稳脚步以后,再踏下一步就好。」

  我将信念寄予微笑,只见三人似乎懂了些什么,阴郁的面容稍微缓解。

  「可是一旦失败,就要带著后悔活下去了,希美不要这样……」

  唔唔,可能还需要再说几句有力的话吧。

  尽管我很不适合这么说,但若能唤起她们的勇气,我自然是在所不辞。

  「……假如真的有那一天,那我也会永远陪伴著你们。我会负起责任,努力给你们幸福的。」

  脑袋转了几圈之后,最后还是顺情绪直接说出真心话了。

  「…………哇……哇喵!」

  结果大家──尤其是小润和希美的脸一下子全都红了。

  糟……糟糕。我该不会是说了非常厚颜无耻的话吧?全身顿时热的像火烧。

  「……哦~你要负责给我们幸福啊?可以跟樱花说阿响对我们说这种话吗?」

  「咦……咦?」

  希美无言几秒后,带著别有用心的贼笑发动攻势。没经过推论,直觉就告诉我那样会很凄惨。纯粹是直觉。

  「……嘿……嘿嘿,听响哥哥这样说,我就变得好安心喔。以后不管我怎么样,响哥哥都会永远陪我对不对!」

  「呼啊。能跟响哥永远在一起,我就很幸福了。」

  「真是的。亏希美都把机会让给我们家的遗憾美女,结果最重要的阿响却是个花花公子,根本悲剧……你真的很笨耶,说这种话要教人怎么死心啊?」

  可是三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应该算不上说错话吧。

  ……呃,也不一定……没什么自信。

  「真的到冬天了呢。」

  既然想也想不懂,我便停止思考,吐口白烟。再过不久就不能只穿外套,围巾手套等必备御寒装备都不能少了吧。

  我们家有吗?好像没有。到去年冬天,我几乎没有出过门,所以没准备吧。

  而那样的我,现在却能和三个小学生结伴走在宁静的夜路上,人生真是难料。

  「……哇喵,是神父和小樱。」

  回味著奇妙境遇的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翅膀边。庭院中晃动的手电筒光线立刻吸引我们的注意,四个人互看起来。

  怎么了?大半夜的,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吗……?

  「啊,回来啦~」

  我动作有点紧张地开门进去看状况,结果樱花气定神闲地欢迎我们。

  「哇……!」

  接著,我一眼就明白他们俩正在忙些什么。

  「那……那个,樱花、正义大哥……!这是怎样啊……?」

  「呼啊。好大喔。」

  一棵不下三公尺高的大号人造针叶树耸立在我们眼前。

  在十二月立起这种东西象徵著什么,我想是不言而喻。

  「哇哈哈,这是人家送的。地主的朋友那边好像放不下就拿来这里了。在这里不怕没地方摆,一年拿出来一次,也总比在仓库里积灰尘好喽。」

  「哎呀~刚打工回来就被拉来弄这个,真是累死人了……组这个比想像中难好多,我已经受不了了,所以灯泡那些就麻烦你们继续加油啦。」

  ──那是在教会旁妆点黑暗的纯洁圣诞树。

  若直接将我仰望著它的感觉说出来……就是非常兴奋。

  正义大哥应该是想找点东西替最近陷入低潮的孩子们打气,才向人求来这棵圣诞树的吧。

  「哇……好棒喔……真的好棒喔……喂喂喂,希美、小空,我们要在上面挂什么啊?好犹豫喔……!」

  从小润等人全围了过去,眼中充满雀跃光芒的表情来看,我能肯定那份心意已经漂亮地成功了。

  ♪

  「天啊,怎么比想像中高那么多!」

  隔天,我也在众人期望下参加了装饰圣诞树计画。

  我们姑且先尝试使用去年的室内圣诞树装饰品,而我负责稳住希美的梯子。途中树梢附近传来的求救声,使我连忙担心地向上望去。

  「希美,会怕的话先回来……!」

  好一朵粉红色的花。照实描述,就是内裤整个被我看光了。纯属意外的结果,使我急忙一百八十度扭身,全力移开视线。

  「呀啊!臭阿响!你在想什么?注意看啦,不然很危险耶!要是你没有专心看到希美下来为止,希美就要恨你一辈子!」

  可是那个动作似乎被她以为我在打混。呜呜,希美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里穿这么短的裙子啊……或许穿上黑色过膝袜御寒效果还不错,不过我实在希望她能减少一点「裙襬飘飘」的成分……

  「──呼~这样就告一段落了。」

  然而那些都和原来的目的无关,就暂时压进心里吧。希美始终没发现自己内裤露得很高兴,在树梢插好星星就从梯顶回来了。

  经过约三十分钟的作业,去年大家用过的室内圣诞树装饰品全部配置完成。

  那么,看起来如何呢。

  「哇喵,好朴素喔……」

  「果然不够。」

  嗯……很遗憾,怎么也算不上豪华绚烂。

  这也无可奈何,树的尺寸一下子放大太多了。

  「只能再去添购了吧。可是这样看来,还要买好几组才够呢。」

  希美双手抱胸,仰望圣诞树兴叹。若要准备足以盖满全部枝叶的装饰品,恐怕得花上不少钱,想到是一年只有一次用途的东西就更难花下手了,伤脑筋。

  自己动手做是可以减少成本,不过距离圣诞节也没几天了,能花多少时间去做也是值得怀疑的问题。好啦,到底该怎么办呢?

  「哇~好厉害喔!」

  「好大喔~!」

  「……嗯?」

  在我和小润三人左右寻思时,忽然听见一阵小女孩的叫声。回头望去,只见几个幼稚园年纪的女孩把脸贴在门上往里头看。应该是偶然发现圣诞树,想要一探究竟吧。

  「哇……哇喵!」

  「呃,啊,那个……」

  原本还以为她们认识,结果小润和希美的眼睛都慌张地乱飘,可见不太可能。这两个人其实很怕生,大概是不晓得该怎么办吧。

  「呼啊。大家好喔。」

  这方面就得靠小空了。她毫不畏惧地快步走向声音来处,为她们开启大门。我也不太敢和不认识的幼女妹妹乱说话,实在很感谢她。

  「姊姊好~!」

  「可以靠近看圣诞树吗?」

  幼女妹妹们全都乐不可支,一下子包围了小空。小润跟希美这时才打定了心,互点个头往门边跑去。

  「当然可以呀。来,请进!」

  「耶~!好棒喔!」

  「嘿嘿嘿,大家好喔。你们住在这附近吗?」

  「对啊!我们以前就很想进来这间教堂看看了!」

  大伙就这么一整团地带著活泼声响返回树边。看来这群幼女妹妹是住在附近的好朋友。至今和小润她们都不认识,多半是因为才刚开始懂得找同年代的人一起玩的关系吧。

  话说回来,关于称呼她们幼女又再加上「妹妹」,我自己当然也觉得很怪,不过单纯称作「幼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些幼稚园年纪的不知名女生不是幼女又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称呼。

  算了,说这做什么呢。我的存在在这时候一点都不重要。

  「哇~好大喔!真的超大!」

  「可是东西有点少耶~」

  幼女妹妹们的无忌童言,让我们所有人都不禁苦笑。

  「就是啊,我们家现在的东西不够挂。」

  希美垂著眉,轻抚身边女孩的头。

  「是吗?那我拿我们家的来!」

  结果她不假思索地提出意外的提议,小翅膀三人的惊讶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那我也要~!」

  「我们家也有!」

  其他幼女妹妹也一同举手附议,蹦蹦跳跳地展现她们的热情。

  「哇……哇喵。很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拿过来以后,你们自己家里的就没得挂喽。」

  「没关系!我只是要把多的几个拿过来而已!」

  「每个人都拿几个,集合起来就很多啦!」

  在小润踌躇时,两名幼女妹妹一左一右地牵起她的手。

  说句个人意见,这时候听她们的应该比较好。

  「好嘛好嘛。到圣诞节时,要再给我们看圣诞树喔!」

  「……谢谢你们喔。呵呵,那就去吧,要先问过爸爸妈妈才行喔。」

  「呼啊。只要家里的人说好,我们都很乐意。」

  「嘿嘿,圣诞节好像越来越好玩了耶。」

  彼此点个头后,三人微笑著表示感谢,幼女妹妹们乐得一起欢呼起来。

  「知道了~!我会先问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说好以后,我就拿来树前面喔!」

  幼女妹妹们立刻迫不及待地猛挥著手,跑出庭院。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

  「嘿嘿,嗯。不过,我也好高兴喔。」

  「呼啊。好想赶快跟她们一起挂装饰,一起看结果喔。」

  虽然狂风过境后,四周只留下一片寂静,但我们脸上始终满是恬淡的笑容。

  「……只是看看树好像不够答谢人家,还有什么节目可以让她们一起玩啊?」

  暂且回到家里的大伙儿一到客厅里坐下来吃点心(我也厚著脸皮一起吃了),希美就盯著饼乾,手拄著脸问。

  「呼啊。圣诞晚会?」

  「哇,好像很好玩耶。」

  听见她的呢喃,小空和小润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难得过圣诞节,好想办点特别的喔!要办什么才好呢?交换礼物之类的?」

  「嘿嘿,大家一定会很开心吧……啊,可是这样就要请她们自己也带礼物过来了耶。」

  「呼啊。办我们自己能准备的,比较好吧。」

  「嗯,的确是这样……」

  「烤蛋糕请大家吃怎么样?」

  「嗯~我也很想烤,可是她们家里大概都有蛋糕喔。」

  「那烤火鸡?」

  「哇喵,人那么多,恐怕也不好烤。」

  三人前倾著把脸凑在一块,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并互相检讨。我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啊,对……对不起喔,响哥哥。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吧……」

  「在必须认真想怎么改进演出的时候,只想著圣诞节要怎么玩,实在太不知死活了……」

  「呼啊。响哥,对不起。」

  或许是我凝视她们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变得很严肃吧,小润等人忽然惊觉自己做错事般缩起颈子,丧气地对我道歉。

  「不用道歉,我们来办圣诞晚会吧。既然要办,那就要全力计画好,认真准备喔。」

  为了化解误会,我刻意维持表情,握起拳加强语气这么说。

  「阿响……可是……真的可以吗?」

  「嗯,我想我终于知道Lien de famille的方程式了。」

  「呼啊。方什么?」

  刚才那瞬间三人神采飞扬的笑容,闪耀的双眸,赫然点醒了我。

  没错,她们一定是需要正确的燃料。能让小润、希美和小空使尽全力的必要条件────让她们真心奋进所需的原动力,一定和雾梦不同。

  「方……方程式是什么啊……?」

  「算是可以让大家一直闪耀下去的东西吧。为了证实这点……我们就来办吧。用大家觉得最棒的方法,用最大的力量策划这场圣诞晚会怎么样?」

  听了我这么说,三人还是有点疑惑。

  「我还是不确定这样到底好不好,可是……谢谢喔。得到阿响的同意,我还满开心的……嘿!」

  然而大家逐渐展开笑容,希美还将手上吃到一半的饼乾直接塞进我嘴里。这是间……间接接吻……?

  先,先不管这个。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乌云一转眼散尽了一样。

  说不定,我真的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假如预感没错,Lien de famille将会在即将到来的圣诞夜完全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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