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濑红莲看著血从自己手臂被抽走。

  针插进手臂，内含大量二氧化碳的紫黑色血液，不断从静脉中抽出。

  「……红莲少爷。」

  一名女性研究员喊了声他的名字。

  红莲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白衣，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子。

  她是一濑家所领导的宗教组织，也就是「帝之月」旗下的诅咒研究员──伊织美月。

  美月拔下第五支针筒。

  「检查已经全部结束了。」

  「嗯？啊啊，谢谢你。」

  红莲点点头，放下撂起的衣袖。

  「所以，检查的结果什么时候会出来？」

  「……所有研究员，都对红莲少爷的身体全力进行研究，目前已经有一些成果。」

  「哦，什么成果？」

  「……您体内有毒物反应。」

  「什么毒物？」

  「…………」

  美月露出略带歉意的表情。

  「是一种未知的……而且是人造的毒物。现在只能推测它和诅咒结合在一起，至于那诅咒属于什么咒术体系，目前还不清楚。」

  「也就是说，那是一种高等咒术，我们的研究所目前还搞不懂？」

  「……是这样没错。」

  「分析得出来吗？」

  「那当然！请交给我们处理，毕竟这可是侵蚀我们红莲少爷身体的毒物！」

  红莲半眯著眼，凝视著干劲十足的美月，然后想起那张脸。

  那张在他体内，注入毒物的女孩的脸。

  想起柊真昼那张美丽的脸蛋。

  她试图完成「鬼咒」这个直接将「鬼」封进武器、一般认为绝不可能成功的咒法。

  不，其实事实上，她看起来已经有能力将其运用于实战。

  毕竟面对那个至今对人类而言，仍遥不可及、拥有压倒性实力的吸血鬼贵族，她可是在红莲眼前直接与其刀剑交锋。

  她的力量已经大幅超越当下的科学技术，以及诅咒技术的水准。

  「…………」

  于是红莲想了起来。

  想起真昼的笑容。

  想起她那席话。

  『可是你已经不是人类啰。如果是人类，断掉的手才不可能接回去。在你的灵魂里，已经掺杂了「鬼」在其中。所以到最后，你一定会崩溃。就跟我一样，整颗心都被包覆在漆黑之中。啊啊，红莲。我们果然注定没办法分开。就让我们手牵手，一起化身成「鬼」吧。』

  鬼。

  鬼毒。

  「鬼咒」之毒。

  红莲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摸著那明明已经被砍断，现在却活动自如的右手。

  这时，美月问道：

  「红莲少爷，我可以有一个请求吗？」

  「什么请求？」

  「请准许我挑几个虔诚的信徒，用这毒物做人体实验。」

  「…………」

  「『帝之月』现在不准我们做这种实验……」

  但是，红莲摇摇头。

  「不行。」

  「可是，为了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不行。我不准。实验品由我来当，这样就已经够了吧？」

  不，真要说起来，其实根本不该这么做。一旦诅咒的研究有所进展，就非得做人体实验不可，但也正因如此，这类研究才会一直遭到禁止。

  而且禁止这项研究的并非「帝之月」。

  而是上头那傲慢地高高在上的嫡系──也就是柊家所领导的「帝之鬼」。

  要是被他们知道，一濑家正在进行包含人体实验在内的禁咒研究，就等于是向「帝之鬼」宣战。

  这样一来，「帝之月」应该瞬间就会被击溃吧。他们根本无力抵抗，毕竟实力差距实在太大。

  因此──

  「……用我当实验品就好。你们就说我在接受治疗，用这个名义进行研究。」

  但是美月一脸无法接受，反驳道：

  「这可不行。毒物可是在侵蚀我们红莲少爷的身体，这研究必须尽可能争取时间──」

  红莲怒斥道：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美月闭口不语。

  红莲向她说道：

  「……一旦进行人体实验，研究就停不下来了吧？我们会开始追求新的诅咒，新的实验，新的力量，力量，力量……这会造成什么后果？把同伴当成实验品，之后会有什么下场？要不就是被自己的力量吞噬，要不就是被柊家毁灭；不论是哪个结果，反正最后都只有灭亡。」

  红莲又想起真昼。

  『红莲，我喜欢你。』

  想起那个为力量疯狂、已经步向崩溃的真昼。

  『我喜欢你，红莲。而且我和你一样，都属于那个疯狂与狂鬼所栖息之处。』

  红莲继续说道：

  「美月，总之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准你进行人体实验。」

  「…………」

  「而且有我当实验品，只要拿我做研究就好。再说也没必要让『鬼咒』完成，只要找出解毒的方法──」

  可是这时，美月嫣然一笑。

  「红莲少爷。」

  「嗯？」

  「我跟红莲少爷一样，血型也是A型。」

  「那又……」

  怎样？红莲正想如此反问，这才察觉美月的企图。

  「住……」

  他话还没说完，但为时已晚。她手上拿著针筒，针筒里有红莲的血液。美月将针筒插进自己手腕。

  「……我总不能把红莲少爷当成实验品。」

  说完，她便将血液打进自己体内。

  「你这笨蛋！」

  红莲伸手拍掉针筒，但已经有一半的血液打进她体内。

  当然了，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

  就算注入红莲的血，也有可能不会发生任何事。

  不，事实上，美月脸上本来还挂著笑容。

  「……这样一来，实验就有了一点进展。首先先用我的身体来做研究──」

  「…………」

  但是，她的话就只说到这里。

  美月的表情一变。

  她全身颤抖，右手按著注入血液的左手，发出哀号。

  「……这、是、怎么……好强大的、力量……呜啊，不、不要要要要要。」

  她的左手膨胀起来，黑色诅咒在手上流窜。她的指甲伸长，变得简直像是鬼手一样──

  「怎、怎么会，我控制不……」

  这时，红莲拔刀出鞘。

  将柊暮人送他的妖刀「白死」一刀挥出。

  他斩断美月发生变化的左手，然而，手依旧愈胀愈大。从切面处冒出看似蜘蛛脚的物体，断掉的手居然开始独自行动。

  而现在那只被砍断的手，已经变得比研究室里那张床还大了。

  掌心出现三只眼睛，还长出一个带牙的嘴巴。

  就在那嘴巴正想咬向美月的时候──

  「去死吧。」

  红莲再度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刀挥了出去。刀砍进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将手掌直到手臂的部分断成两截。不过，红莲并未就此收手，而是收刀横向一劈。

  插图005

  这一瞬间。

  那怪物的三只眼睛，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嘴巴张开。

  然后传来既低沉又嘶哑的声音。

  「……怎么，原来你也是『鬼』吗。」

  「给我闭嘴，你这怪物。」

  红莲的刀横劈斩断那手掌。

  于是手掌再也没有出声，被断成一个十字，倒落在地。

  与此同时，研究室的门打开，几名身穿白衣的研究员冲了进来。

  「红莲少爷！」

  「红莲少爷！」

  红莲对那些研究员说道：

  「我没事，快点帮美月治疗！」

  他转过头，望向瘫坐在地的美月。美月失去手臂，手臂的断面上贴著咒符，看来是她自己止了血。

  研究员想把美月扶起来。

  但美月并不听话，只是看著自己那只倒在地上、被鬼毒侵蚀的巨大手臂──

  「……好、好厉害。刚才那到底是……我从来没看过这种力量……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研究才行。」

  尽管失去手臂。

  尽管完全无法控制这力量。

  她却露出充满快感的神情，说出这种话来。

  这时，红莲又不由得想起真昼之前那席话。

  『你根本无法抗拒自己对力量的**，还有对力量的渴望。因为呀，你就跟我一样，都栖息在洞穴的深处之中……』

  疯狂开始传染开来。

  **开始传染开来。

  几名研究员兴致勃勃，望著地上那鬼的尸骸。

  有人想去摸那尸体，这时美月说道：

  「不要碰，会被传染的。以后处理的时候，一定要穿上诅咒防护衣。」

  她在其他研究员的搀扶下起身，抬头望向红莲。

  「红莲少爷，抱歉让您看见我难堪的模样了。但是这样一来，研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我一定会解开这诅咒的谜团给您看的。」

  听见她这番话，红莲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厌烦。

  「……你才刚失去一只手，怎么马上就说出这种话。」

  不过，美月大概是误以为红莲在夸奖她，露出微笑。

  「为了人类的进步……为了让红莲少爷领导的『帝之月』更加茁壮，我的牺牲是必要的。」

  要是这里有柊家派来的卧底，她现在这句话可能会被视作「有谋反企图」，而使得「帝之月」遭到整肃。不过现在在场的，全都是红莲自幼便认识的研究员。

  毕竟这里可是位于爱知县山间的小村落，居民只有「帝之月」底下的人，距离柊家的根据地，也就是涩谷十分遥远。

  而这里，正是位于村落正中央的一濑家宅邸，地下那座宽敞研究所的一个房间。

  红莲说道：

  「人类？你这句话，简直跟沉醉在自己正义大旗下的那些家伙一样。」

  美月笑了。

  「做研究的人都是这样的……好了，各位，我们开始吧。我已经找到这实验的线索了。对了，红莲少爷。」

  「怎么？」

  「时间到了。」

  听她这么一提醒，红莲望向房里的时钟。

  现在是深夜一点。

  如果明天早上，还要去柊家经营的学校上课的话，现在就必须赶去坐车才行。

  红莲点点头。

  「……我还会回来。你们就继续研究吧。」

  「是。我会拿出成果的。」

  「不要急。要是需要冒险──」

  美月回答：

  「千万不要让柊家发现……是吧。我明白。今天我有点太躁进了。因为我希望可以在红莲少爷面前，留下一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看来她是这么盘算的。

  也就是说，她希望可以全力研究「鬼咒」，却一直得不到许可，所以才会在红莲这个下任当家面前，试著强硬推动这项研究。不──

  「……该不会这里所有研究员，都赞成这件事吧？」

  「…………」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紧张。

  这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众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同伴伊织美月，有可能因此丧命，却仍硬是执行这个计画。

  红莲望向房间外头，发觉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帝之月」士兵正在待命。那些人他全都认识，实力都十分了得。

  美月说道：

  「……红莲少爷。如果这项实验成功，那我们『帝之月』的夙愿，这下终于……」

  「不要说了，美月。」

  红莲打断她。

  他明白美月想说什么。

  「帝之月」的夙愿──就是完全脱离「帝之鬼」的掌控。

  脱离现在一再让人瞧不起、受人迫害、遭人欺压的地位。

  而现在，就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也许能实现这个心愿的力量。

  因此──

  「…………」

  美月他们开始失控。

  就和真昼一样。疯狂完全传染开来。

  只要这疯狂开始扩散，一定会被柊家察觉；只要事情一败露，他们就会被杀得精光。众人明知会有这种下场。

  「……你们是打算向柊家宣战吗？」

  美月回答：

  「我们可不打算让红莲少爷独自奋战。」

  「…………」

  「我们父母那代，都听从红莲少爷那位稳健派的父亲，也就是一濑荣老爷的命令，但是我们跟随的是红莲少爷。」

  「…………」

  「更重要的是，看见荣老爷遭到拷问后，所有人都一致做出决定。我们不想再受到任何侮辱……」

  这时红莲打断她。

  「……够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但是……」

  「不，这样就够了。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美月的脸上露出笑容。

  所有研究员都面露喜色。

  然而，这根本是自杀行为。

  他们要挑战的，可是力量比自己强大千倍以上的组织。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必须要有疯狂来支持。

  也需要狂鬼来支援。

  但是──

  「……把人体实验控制在最小限度。我们要在保持理智的情况下，打赢这场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是命令。要是现在马上就被柊家发现我们在做什么，那我可头大了。所以，你们可不要太招摇。」

  「…………」

  「还有宣战的时机，由我来决定。」

  「但我们没时间拖拖拉……」

  红莲打断她。

  「真要动手的话，会在今年之内。」

  他话才说完，那些研究员便面露讶异之色。

  毕竟现在，八月已经过了一半。

  红莲说今年以内，也就是说距离开战，顶多只剩下四个月左右而已。

  不过，要瞒著柊家这个秘密，四个月恐怕已经是极限。

  再加上真昼曾经说过。

  『你听好，今年圣诞节，世界将会毁灭一次。』

  『末世号角即将响起，病毒会随之蔓延。这样一来在那世界里，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需要力量。』

  病毒──也就是说，到时可能会动用生化武器，再加上规模会大到让世界灭亡，那就代表全世界会同时遭受生化攻击。

  虽然不晓得「百夜教」这么做有何目的，但以常识而言，「百夜教」手中应该早就握有解药。

  他们可能会威胁全世界。

  如果不服从他们，所有人都会没命──事情可能会如此发展也说不定。「百夜教」是个相当庞大的跨国组织，因此这计画的确有可能成功。

  正是因为这样，「百夜教」才会发动战争。

  由于世界末日已经迫在眉睫，他们才会不顾战力耗损，而向「帝之鬼」开战。

  「……唉。天使将在圣诞节降临，手里拿著号角来毁灭世界？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日本耶。」

  红莲喃喃低语，微微笑了笑。

  既然如此，在为时已晚之前，红莲他们也必须获得力量才行。

  时间所剩无几。

  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点红莲很清楚。

  他向美月说道：

  「那就动手吧。悄悄地，不要急，马上采取行动。」

  『是。』

  所有人一同回答。

  然后开始行动。

  恐怕已经没人能够阻止他们。

  他们已经展开行动，开始背叛柊家。

  ◆

  红莲一走出研究室，那两个平时总是随侍在侧的侍从，便推开士兵赶了过来。

  是花依小百合和雪见时雨。

  两人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担心。

  小百合开口：

  「红莲少爷！我们稍微离开您身边这段期间，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著时雨探头望向房内，看见研究员一阵手忙脚乱，于是回头向小百合说道：

  「伊织美月少了一只手，地上有个诡异的怪物尸体。」

  小百合一脸诧异地看著时雨，接著又望向红莲。

  「……红莲少爷，您是不是有事瞒著我们……」

  但是红莲摇摇头。

  「你们不需要知……」

  不过时雨一脸冷漠地打断他。

  「这可不行。我们可是负责保护红莲少爷的侍从，一定要好好掌握状况，才能保护红莲少爷……」

  「没错，所以我不能说。你们可是在柊家经营的学校里，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保护我的侍从，所以不能泄漏出去的消息，我会尽可能不让你们知道。要是让你们知道这些不能泄漏给柊家的情报……」

  小百合点点头。

  「没问题的。要是被他们抓到，我会马上自尽。」

  时雨也出声附和。

  「所以请您……」

  但是红莲笑了。

  「哈，就凭你们的实力，真的来得及自尽吗？别太瞧不起柊家。要是你们知道了内情，那就别想离开这屋子了，到时我会另外找人当侍从。所以啦，你们要是还想留在我身边，那就把耳朵给我摀起来。」

  听见他这么说，小百合和时雨看了看彼此。

  接著两人开口。

  「如果这样就能永远留在红莲少爷身边……」

  「那我们没有意见。」

  红莲转身背对两人，跨出步伐。

  「我要回东京了。车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明天也得上课呢。」

  说完，红莲便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