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就是一濑红莲少爷。」

  红莲听见有人这么说。

  这里是第一涩谷高中的教室。

  就在不久前，这里所有人应该都还是他的敌人。

  他原本应该遭受辱骂和找碴，被人扔可乐瓶才对──教室的门打开，从走廊上传来几个同学的说话声。

  「听说他被暮人少爷挑去当直属手下。」

  「我听说他一直隐藏真正的实力，结果被暮人少爷看了出来。」

  「而且他好像跟深夜少爷的感情也很好，十条家和五士家那两位也认同他的实力。」

  「喂，到底是哪个家伙一直瞧不起他，叫他什么一濑家老鼠的。」

  「你自己之前还不是这么叫。」

  「才没有！你不要乱说话！」

  红莲一边对这恶心至极的对话充耳不闻，一边心不在焉地在桌上托著腮帮子，因为他现在睡眠不足。

  他整晚都坐在从爱知通往东京、以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奔驰于东名高速公路的车子后座，而在那段期间，他的脑袋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理今后的状况，根本没能好好睡一觉。

  「…………」

  红莲将充满睡意的眼睛移向窗外。

  虽然待在冷气很强的教室里根本感受不到，不过外头似乎热到连景象都为之变形。

  今天是八月二十日。

  对一般学校而言，现在可是放暑假的时候，不过这里可没这种悠哉的制度。

  这几天的新闻，都在大幅报导最高气温记录更新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热？要是地球暖化现象继续恶化，会不会因为天候异常而造成粮食短缺？虽然电视上一直在讨论这些议题，但话说回来，说不定今年圣诞节就是世界末日，为了粮食问题在那边吵吵闹闹的，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红莲。红莲！」

  这时有人喊著他的名字。

  但是红莲依旧看著窗外。

  于是出声叫他的人生气了，对方碰一声拍了下桌子。

  「喂，一濑红莲！我在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红莲不耐烦地望了过去，同班的那个女孩就站在那里。

  那头别具特色的美丽红发，看似倔强、略为上吊的眼睛，以及白皙的肌肤。

  她正是十条家这个名门的千金──十条美十。

  她说道：

  「看你每天都不去修练，成天懒洋洋的……该不会是被暮人少爷看上，稍微有点名气，你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吧？」

  「……你说谁得意忘形？」

  听见红莲的回答，美十又发起怒来。

  「就是说你！一濑红莲。你不但上课的时候目中无人，武术练习和咒术测验的时候也不拿出实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她这么一问，红莲开始烦恼该怎么回答。毕竟这里的上课内容，对他而言程度实在太低，根本没什么好学的。

  更别说这里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根本没必要让敌人见识自己的实力。

  因此，他才会每天表现出慵懒怠惰的模样──不过这种解释，她应该不会接受吧。

  毕竟对这里的人而言，在柊家里的评价和名声开始上升这种事，可是足以令人喜悦到浑身颤抖的大事。

  所以照理来说，红莲现在必须开心到发抖，雀跃到就算得意忘形也不足为奇。

  他是不是稍微假装一下比较好？不，可是暮人已经知道他的态度恶劣，也很清楚他的实力，所以应该没必要装模作样吧？

  红莲一边思考，一边却又打了个哈欠。

  「……呼啊～」

  美十见状，又更加火冒三丈。

  「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要在旁边大吼大叫的，耳朵很痛耶。」

  「而且啊，刚才武术课的时候，我也看见你随随便便就输给贝付同学……那是怎么回事，你的实力不只这样吧！」

  听她这么一说，红莲耸耸肩膀。

  「不，我本来就只有这点实力。」

  美十原本就上吊的眼睛吊得更高了。

  「你这种态度，会造成我的困扰啦！」

  「困扰？为什么？你有什么好困扰的。」

  美十来势汹汹。

  「当然有！只要你放水，我们这些出身名门、在你身边的人，也会跟著被周遭的人瞧不起，为什么你都没有发现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红莲之前以暮人直属手下的身分，和十条、五士他们组成了小队，所以要是他看起来太弱，其他队员也会跟著没面子。

  于是红莲笑了。

  「你们的风评干我什么事，我干么要替你们著想？」

  「因为……我们都是暮人少爷直属的手下，是今后要一起努力的伙伴，这点小事……」

  她话才说到这里，红莲便决定不再听下去。

  伙伴。

  她说伙伴？

  暮人少爷底下的，伙伴？

  身为柊暮人少爷所挑选的手下，是十分光荣的一件事？

  「……哈哈。」

  听见她这种说法，红莲自嘲地笑了笑，又打了个哈欠，重新托起腮帮子。

  美十大喊：

  「喂，红莲！」

  这时坐在一旁的男生轻浮地笑了。

  是柊深夜。

  「好了好了，美十，你就别气了。他这懒散又恶劣的个性，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听见柊家的养子这么说，美十露出有所顾忌的神情。

  「啊，深夜少爷。可是……」

  「而且对他这么厉害的人来说，这学校的课应该很无聊吧。对吧？红莲，我没说错吧？」

  「…………」

  红莲充耳不闻，于是美十又发起脾气。

  「我说你啊！居然连深夜少爷也不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见她的怒吼，走廊那头又传来说话声。

  「喂，看来传闻是真的耶。他跟深夜少爷和十条家的千金，感情真的很好……」

  「所以一濑家这个原本不听话的旁支，终于服从柊家……服从暮人少爷了吗……？」

  「…………」

  听见这种说法，红莲一边眺望窗外，一边轻咬嘴唇。

  过去，一濑家曾是对柊家最忠心耿耿，同时是柊家旗下最有权势的名门。

  但在五百年前──他们与柊家分道扬镳，创立了人称「帝之月」的流派。

  至于当时的情况到底为何，并没有留下确切的资料。

  不过，红莲很清楚其中的原由。

  其实就只是一个恋爱故事而已。

  那是一个悲伤的恋爱故事。

  据说当时，一濑家的长女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而柊家的长子和次子，为了这个一濑家的女孩争风吃醋。

  经过一番波折，最后是由次子赢得女孩的芳心。

  但长子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于是某天晚上，长子居然性侵那女孩，不但让她怀孕，甚至还阉了次子。

  之后，长子还将女孩和次子，连同他自己的小孩，一同逐出家门。

  遭到放逐后，次子和一濑家的女孩，一同创立名为「帝之月」的新宗教组织。

  如果长子想打倒这组织，其实根本不必费吹灰之力。

  毕竟他可是柊家的继承人。

  是领导「帝之鬼」的那个柊家的继承人。

  然而，长子并未对次子及一濑家女孩所创立的组织动手。

  他之所以不这么做，是为了羞辱他们。

  为了永远轻蔑、污辱那个没有选择他的一濑家女孩，以及忤逆自己的弟弟。

  为了让他们活在这世上丢脸。

  为了让他们活在这世上，世世代代永远受人侮蔑。

  次子已经遭到去势，自然无法和那女孩生出后代。

  因此，他们将女孩受到长子性侵而怀下的小孩──也就是柊家当家的孩子，教养为「帝之月」未来的当家。

  次子一直受尽嘲笑。

  女孩也一直是众人的笑柄。

  两人彼此相爱。

  但除了爱以外，他们所有的一切，都被彻底夺去。

  其他家系的人都讥笑他们。

  嘲笑他们。

  谁叫你们要反抗，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都怪你们要忤逆柊家。

  其他家系的人，都被教导要如此嘲笑他们。

  因此，一濑家永远都只是老鼠。

  只是天生就骯脏下贱、背叛主人的老鼠。

  不过，随著时光流逝，这些都只是陈年往事了。

  对新一代的红莲和柊家的人而言，根本已经八竿子打不著关系。

  也因为这样，暮人才会若无其事地将红莲纳为手下，柊家的长子才会接受一濑家。

  这么做也许违反传统，但是相当合理。毕竟对于袓先的恋爱故事，根本没人有兴趣。

  二医。三宫。四神。

  五士。六道。七海。

  八卦。九鬼。十条。

  上述家族再加上一濑家，正好共十个名门之中，以单一家族而言，原本一濑家的势力最为庞大。

  一濑家现在居然成为暮人的手下──这件事应该相当具有话题性。

  说不定暮人之所以将红莲收编其下，其中也包含了这种政治上的理由。

  休息时间结束，到了上课时间。

  美十仍怒气冲冲地走回座位。

  而在她回去的途中，五士笑著说道：

  「你也太夸张了吧。干么那么在意红莲啊？你该不会是爱上红……」

  「给我闭嘴！」

  五士话还没说完，便捱了一拳。

  五士笑了起来。

  不过，教室里其他人可没笑。因为他们害怕要是嘲笑名门的人，之后可能会遭到报复。

  因此，所有人只是挂著巴结的笑容。

  到头来，不管是十条还是五士，依旧属于令人害怕的那一群。

  老师站上讲台，第四节课开始。

  这堂是教授如何应付西洋魔法的课，但是红莲仍然兴趣缺缺。

  这时，一旁的深夜拍拍他的肩膀。

  「欸，红莲。」

  「…………」

  「欸。」

  「吵死了。」

  「啊啊，也是，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嘛。我是不是该把声音压低一点？」

  「我又不是嫌你声音太大。」

  但是深夜移动椅子靠过来，压低音量，凑向红莲耳边。

  「……声音这么小的话，应该就不会捱老师骂了吧？」

  听见他这么说，红莲不耐烦地回过头。

  不出所料，深夜一脸笑咪咪的。他明知在这学校里，根本没有老师敢对姓柊的人发脾气，却故意开心地说出这种话来。

  红莲已经懒得吐槽。毕竟这家伙烦人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红莲可不想理他。

  尽管如此，深夜一点也不在意，仍在红莲耳边低语道：

  「『百夜教』今晚会来找我，我们找个地方先会合吧。」

  一听见对方这么说，红莲顿时忍不住瞪大双眼。

  他望向深夜。

  因为深夜刚才那句话，根本不应该在「帝之鬼」所经营的这个学校教室里说出来。

  要是被其他人听见，他们搞不好会马上被抓起来，经过严刑拷打后再加以处决。

  然而，深夜却轻浮地笑著。看来他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应该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但是，就算真是这样──

  「……我不喜欢这种『惊喜』。」

  听见红莲这么说，深夜笑了。

  「谁叫你老是不理美十，害她那么生气。」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陪你玩这种游戏……」

  不过，深夜却露出认真的眼神，直盯著红莲。

  「这不是游戏，而且我也对无聊的游戏没兴趣。」

  红莲瞪向深夜。

  深夜依旧挂著轻佻的笑容，任由红莲瞪著自己。

  红莲并不打算相信这小子。

  虽然他将真昼所留下、被称作「启示录四骑士」的那只嵌合兽的尸块，让给了红莲他们，以某种程度而言应该可以信任；但是随便相信别人，终究只是有害无益。

  因此，红莲必须谨慎行事才行。

  「…………」

  他并不回答深夜。

  深夜自顾自地把纸条放在他桌上，上头写著今晚会合的地点。

  纸条上有深夜的指纹。只要红莲把纸条交给暮人，深夜和「百夜教」会合的地点，应该就会遭到柊家偷袭，而深夜也会在今天就命丧黄泉。

  也就是说，深夜再次向红莲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红莲一脸诧异地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深夜笑了起来。

  「你对我的戒心这么重，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呢。」

  「谁叫你长得一副讨人厌的模样。」

  「哈哈。我明明长得这么友善耶？」

  「给我闭嘴。」

  「……而且啊，虽然你可能对我一无所知，不过我可是一直被逼著听你的事情。」

  「…………」

  「从小开始就一直听，每次跟真昼见面就一直听……因为她满口都在提你的事嘛。」

  「所以你就嫉妒到抓狂？原来你真的喜欢真昼啊。」

  听红莲这么一说，深夜露出微笑。

  「这个嘛，也许我以前真的有点喜欢真昼吧，不过也不是真的很喜欢。」

  「……哦。」

  「但是，我之前一直很嫉妒你。」

  「啊？什么意思？」

  「我一直在想像，不晓得你是什么样的稼伙；想著等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要和你较量较量，看看谁比较厉害；想著你这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

  红莲回想起来。

  想起第一次来这学校时，深夜突然对自己动手那件事。

  红莲当然不晓得这小子现在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信任吧。

  前提是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信任这两个字还能适用的话。

  红莲拿起深夜放在桌上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以免深夜的指纹不见。

  大概是注意到他这想要保留指纹的举动，深夜又笑了起来。

  「你还真谨慎。」

  「毕竟我出生在人渣的家族，随时都有被消灭的危险。」

  深夜有点不满地看著红莲。

  「……你这种贬低自己的说法……要是被真昼听见，她的表情肯定会很难看。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友善吧？」

  红莲吐槽回去，深夜一脸受不了地看著他，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红莲望向窗外。

  操场看起来依旧热得跟火炉一样。

  夏天。

  盛夏时节。

  如果这世界真的会在圣诞节时毁灭，那现在应该就是最后一个夏天了。

  ◆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结束后，马上就来了一通电话。

  手机上显示的是「柊暮人」这个名字。

  他是柊家的下任当家候选人，也是这学校里任谁也无法违逆的学生会长。

  红莲按下通话键，接起电话。

  「干么？」

  『唔。你应该说的是──有什么事吗，暮人少爷？』

  「你是那种强迫手下乖乖听话的人吗？」

  『不是，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是不是老是让其他手下拍马屁，所以脑袋被拍坏掉了？」

  『哈哈哈，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想杀我的话就杀啊，反正你随时可以动手嘛。」

  『……嗯。可是啊，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态度。』

  「哦？你说喜欢我什么态度？」

  『嘴巴上虽然说得很难听，但是很清楚自己赢不了我的这种态度。』

  「…………」

  红莲并未回话，毕竟这是事实，现在的他根本打不赢。

  这并不是指他打不过暮人──而是一濑家赢不了柊家。

  「帝之月」敌不过「帝之鬼」。

  这可不是小孩子在吵架。就算红莲在刀剑相交中获胜，也毫无意义可言。

  假使红莲有个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就算被暮人侵犯而怀孕，红莲也毫无反抗的余地。

  就跟五百年前一样。

  情况根本毫无改变。

  美十和五士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家，这时他们走了过来。

  五士看著红莲，一脸似笑非笑。

  「一放学就打电话来，是不是女朋友啊？」

  「……咦！」

  美十听见这句话，马上有了反应，不知为何备狠狠地瞪向红莲。

  红莲并不理会，而是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所以，你打电话来干么？」

  『明天午休时间，过来学生会办公室一趟。』

  「我不要。」

  『哈哈，你没有立场拒绝。明天见。』

  「呿。」

  正当红莲咋了一下舌头时，电话已经挂断。

  一旁的深夜仍坐在位置上，抬头望著红莲问：

  「是暮人哥哥吗？」

  「是我女朋友。」

  听见红莲这么说，美十又紧咬不放。

  「……我、我说啊！我们可是还在修行的人，你以为有那种闲空谈恋爱吗？」

  真不晓得这丫头在说什么。

  红莲不耐烦地看著她，叹了口气后又置之不理。美十稍稍涨红脸，怒不可遏地瞪了过来。看见两人这模样，五士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红莲也不放在心上，拿起书包离开座位。

  美十从身后怒气冲冲地说道：

  「有女生找你，你就急著赶去？真是丢脸死了。」

  这时深夜笑了起来，向美十解释：

  「刚才的电话，其实是暮人哥哥打来的。」

  「……咦？呃，咦？真的吗？」

  深夜问道：

  「你现在要去学生会办公室吗？」

  红莲摇摇头。

  「不，他叫我明天午休时间过去。」

  不过这时，美十又更喋噪不休起来。

  「等、等等，红莲，你跟暮人少爷说话的时候，该不会一直都是那种态度吧？这才是个大问题……」

  「烦死了。」

  「什么烦死了！你给我等一……」

  但是，红莲并不理会美十的怒吼，径自离开了教室。他知道美十接下来会更啰嗦，于是顺手把门关上。

  小百合和时雨早已在走廊上等候。两人现在己经分到隔壁班了。

  小百合一脸兴奋，一边开心地笑著，一边抬头看著红莲。

  「啊，啊，红莲少爷。我们等您很久了！」

  接著时雨冷冷地说道：

  「……今天柊家那些人渣，没有对您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美十刚刚才在后头骂他「怎么可以对暮人少爷那样说话」云云，现在自己的侍从却在眼前骂柊家是人渣。

  这之间的落差之大，让红莲几乎忍不出笑了出来。

  「没有，就跟平常一样。」

  于是小百合露出有点担心的表情。

  「跟平常一样是什么意思？又有人拿可乐丢您吗？」

  时雨也沉著脸。

  「如果真是这样，看来还是应该杀光柊家那些家伙才对。」

  说著便让利刃从制服袖口落在掌心，看来她是认真的。

  尽管如此，小百合却毫不理会，而是开心地说道：

  「对了，红莲少爷！您今天想吃什么？只要是红莲少爷想吃的，不管是什么我都……」

  「咖哩。」

  「咦咦，又是咖哩～？」

  这时，教室的门打开了。美十正想离开教室，正好看见眼带杀气的时雨。

  「啊，雪见同学……你的表情怎么那么恐怖，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

  「对了，在这里碰到你正好。请雪见同学也说说你家主人好吗？像他嘴巴这么坏，对暮人少爷的态度又那么差，已经让他的立场愈来愈不妙了。」

  不过，时雨却冷冷地抬头看著美十。

  「红莲少爷做的事不会有错。」

  「可是，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侍从太宠他……」

  「我不想听外人说主人的坏话。您的话很刺耳，可以请您安静一点吗？」

  「……唔。」

  美十尴尬的说不出话，朝红莲瞥了一眼，像是在向他求救。

  「看我干么？」

  被红莲这么一问，不知为何，她稍稍红著脸。

  「……我、我只是为了你好……」

  「不用你多管闲事。」

  这时，五士从美十身后走了出来。

  「好了，不要再这么多人欺负美十一个了。你们忘了吗？今天可是大家和乐融融，要一起去红莲家玩的日子耶，不要吵架好吗？」

  红莲可没听说过这回事。

  「啥？你在说什么啊。」

  听见他忍不住这么说，五士笑了。

  「哎呀～你想想，我们都是暮人少爷直属部队的伙伴，也差不多该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了嘛？」

  「不，我一点也不想。」

  「嗯，我就说吧，所以我有个好主意，大家就一起去红莲家玩吧。」

  「开什么玩笑，你根本没在听我说……」

  这回换深夜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怎么怎么，这活动好像很好玩耶。我也一起参加好了～」

  红莲不耐烦地摇摇头，转过身去。

  「蠢死了。回家吧。」

  说完，他便带著两个侍从离开。

  可是，小百合却不时瞥向身后。

  红莲问道：

  「……他们三个都跟在后头吗？」

  「是的。」

  「……唉，看来他们是认真的。」

  时雨抬头看著红莲。

  「要不要杀了他们？」

  「你不是顶多跟美十打成平手吗？」

  「……是这样没错……唔唔……对不起，都怪我能力不够……」

  「不，呃，我又没有生气。」

  红莲说著，将手放在时雨头上，摸了摸她的头。这一瞬间，她抬头望向红莲，似乎十分惊讶。那平时毫无表情的脸蛋，这时泛起了些许红晕。

  不过比起这个，一旁的反应更是夸张。旁边的小百合出声抗议：

  「啊！啊！这是怎样啦！不公平。我也要！请您也摸摸我的头啦，红莲少爷。」

  时雨伸手推开小百合。

  「……不行。之前小百合擅自向红莲少爷告白，还让红莲少爷摸你的头，这次该换我了。」

  「咦咦～小雪好诈喔。我也想让红莲少爷摸摸头。」

  「不行。」

  「可是可是……」

  不过从两人的表情看来，她们已经理解了一切。

  因为红莲摸著时雨的头时，已经将刚才深夜那张纸条，夹在时雨的耳朵上，上头只写著时间和地点。

  凌晨2点

  光之丘公园

  网球场练习墙前

  这是和「百夜教」会合的地点。当然，纸条上并没有写「百夜教」，但是在和对方见面之前，必须先做好相当的准备。他们必须准备武器，而且得暗中进行，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时雨说道：

  「先不开玩笑了，今天要先去洗衣店拿衣服，所以我要先回去了。小百合你呢？」

  「我要去超市。今天大家……」

  小百合说著，又朝身后看了一眼。于是红莲回答：

  「可能吧。那些家伙真的很烦，我可能拒绝不了他们。」

  「好吧。为了小心起见，我会准备所有人的晚餐。」

  听见小百合这么说，五士凑了上来。

  「啊，可以吃到小百合亲手做的料理吗？我好期待喔。」

  但是，小百合只是冷冷地对他露出微笑。

  「那我回去准备咖哩了，红莲少爷。」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转身和时雨一起小跑步离去。

  五士一边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边来到红莲身旁。

  「……这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红莲就有两个这么可爱的侍从呢。」

  接著深夜也走到五士身旁。

  「五士也去找几个不就好了。」

  「啊，深夜少爷……这可不行，因为我弟弟比我优秀多了。家里根本对我一点期待也没有。」

  「可是你已经是暮人哥哥的手下……」

  「啊，对对，一点也没错。所以家里那些家伙对我的态度也变了，可是这样真的很让人火大……弟弟对我的态度也愈来愈差……」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在红莲身边。

  「你们该不会真的想跟我回家吧？」

  听红莲这么一问，五士点点头。

  「嗯。应该没关系吧？」

  接著深夜也笑了笑。

  「啊啊，我知道了。你房间里有藏A书，所以不希望我们去对吧？」

  不过，其实就算有A书，红莲也没什么好伤脑筋的。而且就算是柊家要来调查他，他房里也没放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可是，五士这次突然说要来，恐怕有什么内情才是。关于这点，深夜应该也觉得不太对劲。

  毕竟今天，他们可能会和「百夜教」会面。

  不晓得暮人是否已经察觉这件事──

  说不定暮人之所以要红莲明天中午去学生会办公室，只是为了声东击西，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今天晚上要和「百夜教」见面。

  于是红莲开门见山地问五士：

  「……呃，是不是暮人叫你来监视我？」

  深夜看了过来。不出所料，看来他也很在意这件事。

  不过，五士只是耸耸肩回答：

  「没有啊。暮人少爷什么也没说。」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要来我家？」

  「因为我们是伙伴嘛。」

  「啥？」

  「而且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再加上如果是其他学校，现在都已经放暑假了。」

  「那又怎样？」

  「所以我想说，也差不多该跟大家一起出去玩玩了，你不觉得吗？」

  然而，红莲只是摇摇头，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

  「我根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五士笑了。

  「真的假的？嗯，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啦～昨天我爸妈交代我。」

  「你爸妈？是不是看一濑家被暮人看上了，所以要你跟我好好相处？」

  但是五士摇摇头。

  「不不，正好相反。他们说反正一濑家的人渣，一定是生性恶劣的叛徒，马上就会露出马脚，所以交代我不要太靠近你。」

  你爸妈看人还真准──红莲心想。不过，看来五士并不打算乖乖听话。

  「乖乖听父母的话吧，要不然会变成不良少年的。」

  「不良少年有什么不好。」

  「你根本是叛逆期的小鬼嘛。」

  「哈哈，要不要一起去偷摩托车兜风？这样也满有夏日风情的耶～」

  「去死啦。」

  「哈哈哈。」

  五士笑了起来。

  这时一旁的深夜说道：

  「五士有机车驾照吗？」

  「啊，没有耶。深夜少爷呢？」

  「我也没有。不过我被逼著练习过，其实要骑的话是没问题啦～」

  「啊啊，其实我也一样耶～是不是去考一下比较好啊？有台摩托车我还满喜欢的呢。」

  两人一边聊，一边依旧跟著红莲。看来他们真的打算不请自来。

  而在深夜和五士聊著摩托车的另一头，美十说道：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看来这丫头也想跟来。

  「什么问题？」

  「……那个，刚才，你摸了雪见同学的头对吧。」

  「嗯。」

  「呃，那个……就是……」

  「你想说什么？」

  美十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们，那个，是不是在交往？」

  「啊啊？」

  「那个，还是说，你们明明没有真的在交往，你跟侍从之间却这么亲密？该、该不会连晚上也……？」

  「你在胡扯什么啊。」

  「居然对无法反抗的侍从出手，你到底是什么意……」

  「啊啊吵死了。」

  红莲叹口气，决定不再听美十胡扯。

  这些家伙打从刚才就怪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满嘴都是些有的没的，吵吵闹闹的简直跟一般学校的学生没两样。话说回来，红莲根本无法理解「跟朋友一起玩」是什么概念。一群人跑到红莲家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该不会要玩扑克牌吧？

  「……真受不了。」

  一行人走出校舍。

  外头依旧十分炎热。

  操场上，一群学生正在接受训练。这学校就是这样，即使遭到「百夜教」偷袭，学生的人数减少，却还是不给他们时间休息。

  目前封口令仍未解除。除了高层以外，并没有人知道他们和「百夜教」处于开战状态。

  但尽管如此，两个组织之间已经发生不少小规模纷争。而且不只是日本，全世界的分部都已经展开对抗。

  因此，或许「帝之鬼」总部所在的涩谷，反倒是全世界最和平的地方。

  就算是「百夜教」，也不敢随便出手攻击涩谷。

  当然了，这间有内奸潜伏的学校，自然是个例外。

  红莲凝视著操场，回想起真昼，回想起这个用其他学生的血，将操场染成一片赤红的青梅竹马。

  美十察觉他的视线。

  「……时间过得真快呢。」

  不知道从美十眼中，这操场是否也呈现同样的光景？

  那布满鲜血与尸体的光景。

  「啊啊。是啊。」

  总觉得自己完全没能前进，只能任凭时光不断流逝。

  美十说道：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已经救了我的命两次。」

  「只是碰巧而已。」

  她有点伤脑筋地笑了笑，抬头望向红莲。

  「……只是因为碰巧，你就遍体鳞伤，整整昏睡了一个月吗？」

  「因为我笨嘛。还有，睡觉其实是我的兴趣。」

  「你每次都用玩笑话来转移话题……可是，红莲。」

  她抓著红莲的衬衫后头。

  「我一直很感谢你。所以，我想要好好报答你。」

  「报答我啊，例如？」

  「……例如，在你得到暮人少爷的认同，在『帝之鬼』里的地位巩固之前，我会一直协助你之类的。」

  真是多管闲事──红莲如此心想，但并没有说出口。

  「……况且如果是现在的一濑家，家父也不会答应……」

  「嗯？」

  「没事，这件事跟你无关。」

  不知为何，美十有点难为情地退开一步。

  红莲不懂她在想什么。

  也不晓得五士在想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想帮忙一濑家的老鼠？现在在爱知那里，一项只要被柊家发现，就马上会遭到制裁的禁咒研究已经开始。

  可是这几个家伙，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自己？

  同伴？朋友？在暮人底下巩固地位？这些话简直愚蠢至极。

  五士的父母说得没错，一濑家这种生性恶劣的叛徒很危险，根本就不应该接近。

  然而，五士却说要当红莲的伙伴，说大家都是暮人的手下，应该增进彼此的情谊。红莲凝视著对自己毫不怀疑、开心笑著的千金小姐和大少爷，开始思考起来。

  「…………」

  我真的忍心动手杀了这两个人吗？

  因为他们是敌人，因为他们是一濑家的敌人，总有一天一定得对他们出手。到了那个时候，我真的下得了手吗？

  上野那次我下不了手。照理来说应该动手才对，我却做不到。我不晓得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这并非什么做人的原则之类的问题。明明应该动手，我却做不到。

  ──我下不了手。

  「…………」

  这句话不停在红莲脑海中回绕。

  他不禁想起暮人刚才那番话。

  『嘴巴上虽然说得很难听，但是很清楚自己赢不了我的这种态度。』

  暮人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是事实吗？

  难道我的野心其实只是装腔作势，只要小百合和时雨被抓去当人质，我就会轻易屈服吗？

  又或者我实在太天真，就连美十和五士也不想杀？

  若真是这样，那我应该放弃自己的野心，毕竟我已经把一濑家的伙伴全都牵连进来。

  战争已经开始。

  已经开始了。

  尽管如此，五士却露出毫无危机意识的开心表情，向红莲说道：

  「对了，你家很远吗？」

  红莲反问：

  「很远的话你们就会放弃吗？」

  「不会。」

  于是红莲叹口气，略带疲倦地回答：

  「不会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