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ittina crozza骷髅之歌

  那一天——

  义大利米兰那座世界知名的足球场〈基奥斯比·梅亚沙球场〉垄罩在诡异的气氛之下。不过那并非球迷的骚动。比赛时的喧闹对这里来说只是日常的一部分。这里总是聚集着疯狂的球迷,还有嗅出金钱气息而来的商贩,此外为了收拾骚动,警察们也会不时现身。球场经常满溢着能量与热气。

  不过如今,明明原本应当是地主队与邻近地区宿敌决战的赛事当日——自豪能容纳八万零一十八名观众的这座大型体育场,观众席却是空空如也。不只是一个观众也没有,就连要出场比赛的选手也不见踪影。

  空无一人的场地。

  在晴朗的青空下,仅存令人害怕的寂静在广大的空间中扩散开来。

  上方有艘飞船缓缓地飘舞着。尽管根本就没有举行比赛,那艘飞船却好像在对着球场摄影般滞留在空中。

  飞船的气囊上以小到不起眼的设计字体写着「SPW」。

  船上的乘员们俯瞰着空荡荡的体育场,以紧张的表情相互点头。随后又以手中的通话器对着某人联络。

  「没有问题——体育场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了解了。」

  接获报告的男子在杳无人迹的观众席现身,并朝空中的飞船挥手。飞船则以迅速间歇点亮的灯光表示已确认了他的位置。

  「那么,你们继续监视吧。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一旦我遭遇突发状况,你们就得立刻开溜。」

  『明白了。葛德·米斯达,请小心。』

  切断通话后,那名男子——米斯达将手伸向靴子,取出插在鞋中的手枪,以熟练的动作做好开枪的准备姿势,并对着体育场对面的选手入场口大声喊道:

  「好,可以了——出来吧,席菈E。」

  他的声音尽管低沉,却通透而响亮,像歌剧院的表演者般发出清晰可闻的喊声。

  寂静持续了大约十秒后,平常应该是出场选手们众精会神走出来的那道门,今天却缓缓步出了两个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身影。

  一人是名为席菈E的少女。她那稚嫩的脸孔散发出尚未发育完全的气息,但一对眼睛却极为异常。那种锐利的目光就好像猛禽般,膨胀着一股杀气——彷佛随时都要朝锁定目标俯冲、啃咬,将其猛力撕成两半般。她的脸上刻划着几道伤疤,不过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另一人则是貌似被席菈E推着、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少年。他踩着摇晃不定的步履踏上足球场的草皮。挂在耳边的草莓形耳环也不安稳地摇曳着。

  当席菈E与少年来到米斯达前方大约廿公尺时——

  「够了,站在那里——」

  他命令两人停步。席菈E就像行进中的士兵收到指令一样,机敏地收住步伐,但少年却是浑身抽搐了一下。

  米斯达的枪对准少年。枪口就指着少年的脸孔中心——也就是眉心与嘴唇中央,差不多是鼻梁偏上的位置,极为冷静地瞄准着。

  米斯达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一边俯视少年,一边噘起双唇说道:

  「喂,好久不见了啊。」

  被这么一喊,少年以僵硬的动作扬起脸孔。

  米斯达凝视少年的目光,就像冰一样冷酷。

  「嘿,福葛,这阵子你都在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少年的脑中丝毫未浮现答案。

  「根据我这边的调查,你这半年来都在酒吧弹钢琴……什么嘛,你这家伙竟然还会弹钢琴?我以前都没听说。亏我们还认识这么久了。」

  「……」

  「真不愧是出身好人家的少爷啊。从小就学会了许多高级的嗜好,对吧?」

  「……事。」

  福葛聪到这句质疑后,口中似乎咕哝了一句。米斯达马上追问:

  「啊?你刚才说什么?你这家伙刚才确实回嘴了吧——喂,有话想说,就不要婆婆妈妈的啊。」

  在被逼问的状态下,福葛勉强扯开嘴唇——

  「——不,没那回事。」

  他以紧绷的声调回答道。不过实际上,他刚才想说的是:

  『没那回事。我并不是什么少爷。』

  米斯达稍稍挑起眉,不过并没有继续追究,反而是换了个话题:

  「那么我倒过来质问你。你这家伙应该有话想对我说吧?或者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问吧,我愿意解决你的疑惑。嗯嗯?」

  「——」

  福葛闭口不言数秒钟,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张开嘴唇:

  「他真的——死了吗?」

  福葛眼中尽是痛苦难耐之色。米斯达见状也蹙起眉,将视线转向席菈E。

  「喂,席菈E,捣住耳朵。」

  少女立即回了一声「是」,然后以手指死命塞入两边的耳穴,用力到几乎要戳出血来,彻底阻绝了外界的声响。这种完全服从的姿态,予人一种病态的印象。然而米斯达却根本没留意她,只是将目光转回福葛。

  「看来,你也知道布加拉提已经死了。」

  米斯达以平静的口吻说着。福葛听了后脸色顿时铁青。

  他全身发抖,上下臼齿也发出了喀哒喀哒的撞击声。他的表情就像突然以全裸之姿被抛入刮着暴风雪的雪山一样。米斯达望着他,以更平静的声音说:

  「此外,纳兰迦和阿帕基也死了。你这家伙那时候说了些什么吧——你是怎么说的?总还有印象吧?」

  「——」

  『你并没有看到现实面。在这世界中,没有人能光靠理想活下去。少了这个组织,我们就活不了了。』

  ——福葛当然记得自己曾这样说过。他不可能忘记。因为在那之后,他就与那些赌上一切的人物分道扬镳了。

  那行动是否过于轻率了?还是说没搞清楚状况的愚蠢家伙,其实是他自己?

  这个问题始终卡在他的胸口,一直到今天。而现在,当初与他诀别的五人之一,终于再度站在他面前。

  「米斯达——你说的是真的吗?」

  福葛以颤抖的声音问。尽管是非常含糊不清的问题,米斯达依然微微露出一笑。

  「看来谣言已经传到你这里了。你听到的内容是怎么说的?」

  「我——」

  福葛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席菈E。就是因为不想让她听到这些,米斯达才会命令她捣住耳朵。没错,要听接下来的话,必须先做好觉悟才行。

  「就我所知……组织组成至今,一直没现身过的老板现出真面目了。而他的名字是——」

  「他的名字是?」

  「乔鲁诺·乔巴纳——这是秘密组织〈PASSIONE〉的老板之名,他年仅十六岁——由于年纪太轻,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反感,所以之前才一直保密,但当组织出现了背叛者,甚至发展为将毫无关联的女孩卷入后,他才失去了掩饰身分的理由,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我听说的是这样,不过——」

  「是啊,我懂——你也很清楚那都是胡扯瞎掰的吧。毕竟之前你可是一直和我们一起行动。没错——」

  米斯达继续说道,枪口丝毫未从福葛身上离开。

  「至少在真正的老板——迪亚波罗杀了布加拉提之前,你都跟我们在一起。」

  「……」

  福葛自觉喉咙非常干燥,但却没法吞口水润喉。米斯达持续以冷漠的口气对他说:

  「确实,乔鲁诺一开始就是以打倒老板、篡夺组织为目的而加入的,布加拉提也一直在帮他。说穿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你也应该看出了端倪吧?乔鲁诺在被介绍给大家认识时,就给人不是泛泛之辈的感觉,散发的气息跟一般菜鸟完全不同,就连布加拉提对他也不像普通的部下,而比较类似信赖的伙伴关系,话说回来——乔鲁诺总对我说,他跟布加拉提的关系是对等的,但我的印象却截然不同。事实上,布加拉提比较像乔鲁诺的手下。该怎么说,我的感觉就是如此。他为了违成乔鲁诺的梦想,甚至不惜舍弃性命——最后,他也达到了这个目的,和迪亚波罗同归于尽了。」

  「……」

  「乔鲁诺的动作可说是又快又精准——没多久就把组织纳入了掌握中。还真要佩服他的手腕啊。你所听到的谣言应该也是策略的一部分吧?他果然是胆大包天。」

  「对啊——没错。之前始终隐藏真面目的黑道王子,为了扫荡黑社会的败类而出动——听起来就跟都市传说没两样。而米斯达你则被谣传为组织的第二号人物。」

  「嗯,关于这部分就有点出入了。我应该是叫那个吧?什么枪法神准的副组长之类的?事实上大错特错。组织的二号人物应当是波鲁那雷夫才对。我充其量只能排第三。你自己想想,二乘二就等于四了吧?四这个数字太不吉利了——我才不想跟这种倒霉的数字扯上关系。如果是三就不必烦恼这个,对吧?」

  米斯达以略带戏谵的口吻说道。

  「——波鲁那雷夫?是法国人吗?」

  「你不认识那家伙。就算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用,你无从查起。」

  「……」

  福葛得知这项恐怕是重要秘密的事实,不禁重新思考起自己被找来的意义。

  除掉原本的老板篡夺组织——之前福葛根本不敢在这种惊天动地的行径上参一脚,所以才离开布加拉提的队伍,然而就在昨天,新生组织派出了使者——席菈E造访他的藏身之处。他原本就预测这天迟早会降临,只不过——时间比他猜想得更快。

  (这种情况——权力的集中程度可是更胜之前的老板……)

  半年前〈PASSIONE〉确实是个以强大势力自豪的黑帮组织,从大企业到警方,甚至是政府高官都接受了他们的高额贿赂与施压,藉由这种双重手法获得了惊人的支配力。

  但如今——组织的程度又更上一层楼了。

  为了把福葛找来到这座*UEFA五星级的场地〈基奥斯比·梅亚沙球场〉——直接将数万人的观众驱离,还迫使跟全世界电视台签了实况转播合约的比赛延期,这得需要多么大的影响力啊?跟那种只有嘴巴会逞能的政客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过去的组织相形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此外,滞留在球场上空的飞船则隶属「SPW财团」。这表示组织已得到全世界的综合研究龙头的协助。他们是怎么搭上线的?福葛完全猜不透。此外那艘飞船正在监看的研究对象,当然是——(译注:欧洲足球协会联盟的缩写。)

  (我,对吧——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米斯达和席菈E持续投来的锐利眼神,让福葛开始感到刺痛。

  「嘿,福葛,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米斯达总算切入这个问题。

  「你认为自己是背叛者吗?舍弃布加拉提等人这种薄情寡义的行为,让你产生了罪恶感吗?」

  「……」

  「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或许该说你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吧。如今,布加拉提他们已经死了,只有没加入他们的你侥幸活下来。虽说像我这种生来就有幸运之星庇佑的好家伙顺利得救了,但如果换作你这种不值得期待的半吊子,恐怕就一点机会也没有。在迪亚波罗和乔鲁诺那场激烈无比的战斗中,你能存活的机率想必是零。不过毕竟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嘛,会做出这种判断也是很正常的。」

  「……」

  「因此,那件事就先不讨论了——如今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之后该怎么办?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

  福葛始终保持沉默,米斯达这时做出将手指拔出耳洞的手势。席菈E见状,便迅速恢复自身的听力,重新摆出架势。

  她做出随时都能进行攻击的准备动作。随后米斯达便以冷静的口气道:

  「福葛——叫出来吧。」

  他说。席菈E听到这目光变得更锐利了,但福葛的脸色却越发铁青。

  「叫出来啊——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紫烟〉。」

  「……」

  福葛尽管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依吩咐照办了。

  瞬间,福葛的身影像是处于摇曳不定的高温空气中,分裂出另一个残像。

  接着——那个残像迳自向前踏出一步。

  打个比方说,这种景象就好似生灵离开了**,凭藉自己的意志走了起来。福葛分离出自己另一个人格,并使其「成形」——这就是福葛的「能力」。

  残像七零八落的躯体上亮出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就像僵尸一样。

  〈紫烟〉——这就是那玩意儿的名字。

  这举世无双的恐怖能力仅限福葛所有,那也是福葛的另一个自己。

  『咕啊噜噜噜噜噜噜……啾咻噜噜噜噜噜噜……』

  〈紫烟〉不知在不满什么,总是不停磨擦牙齿。口水还同时从它的嘴角淌淌滴落。

  福葛非常讨厌看见这家伙。他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很恶心。

  不过米斯达对它的难看模样却毫无反应。

  「那么——福葛。」

  米斯达举着枪,平静地表示: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我要在白天把你叫到这里来吧?」

  「——」

  「福葛,你的能力太危险了——一且任何生物被〈紫烟〉喷洒出来的『杀人病毒』感染,就会被搞得逐渐腐烂、溶解,最后死亡——这种病毒无法防御。也没有控制感染的手段。只有丝毫不知适可而止的**裸杀气会朝目标猛烈袭击而已。」

  「——」

  「不过我已经知道,那种『病毒』很怕光——此外射程距离顶多只有五公尺。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是啊,我明白。」

  「所以罗——在这种场所、环境、距离——也就是说在这种状况下,你的〈紫烟〉是绝对赢不了我的〈性感手枪〉的。」

  米斯达还是举着枪。那把武器本身只是一挺普通的手枪,里头装的也是正常的子弹——至少在福葛看来是如此。

  但是他跟米斯达之间,有貌似小妖精的玩意儿轻飘飘浮在半空中。

  那就是米斯达的「能力」了。他可以任意改变子弹射出后的飞行轨道,不论对手如何防御,都能从死角钻入,确实命中敌人。

  就算福葛拚命散布「病毒」,也无法抵达廿公尺以外的米斯达,此外在这种毫无遮蔽、被日光直射的足球场中,喷洒出去的病毒立刻就会被阳光杀死,发挥不了作用。

  当下这种环境,米斯达不但能避免无辜的人涉入,同时也能瞬间置福葛于死地。

  (还有——)

  站在自己斜后方的席菈E不断投来视线,令福葛感到耿耿于怀。

  那名少女根本就是个「挡箭牌」。就算福葛想采取米斯达意料之外的行动,少女也会立刻扑过来阻止福葛。当然,她早就做好了会因感染病毒而死的觉悟。对这种牺牲性命的风险她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惋惜,甚至有随时抛弃性命的打算。少女身上散发的就是这种让福葛难以忽视的气氛。

  包围彻底完成,猎物无处可逃。

  「我想我猜得没错,米斯达——」

  福葛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依旧努力挤出话:

  「你若是想杀我,应该老早就动手了吧。」

  「哦……?」

  福葛这番率直的表白让米斯达微微蹙眉。

  「怎么了,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啊?按照你的个性,一旦被逼入绝境,应该会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才对吧?」

  「……」

  「唔,老实说,当初你决定不加入布加拉提的行动,我反倒松了口气。你想想看嘛?要是你突然冲动起来乱撒病毒,被牵连进去的我们不就太倒霉了吗?」

  他在侮辱福葛。不会错。米斯达的企图非常明显。

  (这是刻意的——对我挑衅,希望我进行抵抗。这么一来,他就可毫不留情地直接射杀我——米斯达看来非常有自信。他有把握在不危害到席菈E的情况下解决我。)

  这是到了此时,福葛才总算确定的一件事。他看穿对方把他叫来这里的目的。

  福葛缓缓吐完一口气,才开口道:

  「我的攻击并不是毫无限制的。」

  「啊?」

  「我的病毒攻击最多六次。那是因为〈紫烟〉拳头上的胶囊也只有六颗。恐怕一天的上限就是六次攻击吧。关于这点,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

  福葛冷静的说话声令米斯达微微眯眼。米斯达也看出福葛已经猜到了他的企图。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福葛。你现在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至今为止都没有背叛〈PASSIONE〉。对吧,米斯达?」

  「原来如此——」

  米斯达嘟起嘴,重重吐了一口气。

  「这就叫各自表述吧。不过你的脑筋还挺灵光的,既然如此,你也应该很清楚之后自己该怎么做,对吧?你必须做点事『证明』你对乔鲁诺的忠诚才行。」

  「证明——」

  「你得证明你不与我们为敌,所以你必须去杀了我们的敌人——假使你办不到,我就得把你给干掉。」

  米斯达的口气丝毫没有半点不自然。这既不是恐吓,也并非信口开河。他只是淡淡地将事实告知福葛罢了。

  那是一道命令——里头包含着无可动摇的威严。这个男子已经不是半年前跟福葛一样、在黑道组织中栖身的一个小混混了。米斯达已抵达组织的高位,两人之间产生了天差地别的距离。

  「——」

  福葛拚命咬紧牙关,避免自己的臼齿因打颤而发出喀哒声。他现在的感受比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还糟,不过至少他可以确定自己不会当场死于枪下。

  又捡回了一条命——

  这理应是值得庆幸的事,然而福葛当下却不知为何——内心感到极度不快。一种苦涩的情绪自胸口深处溢出,光是要阻止它继续溢出,就得费上好大的心力。那种感觉又像浑身都被长了刺的玩意儿塞满,彷佛被火烤般灼热不堪,而同时又冒出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寒意。

  『嘎噜噜噜噜噜……』

  被叫出来后便一直无事可做的〈紫烟〉突然浑身颤抖地喃喃自语,福葛这才蓦然回过神。米斯达见状皱起眉。

  「够了,把那玩意儿收回去。」

  福葛听了,便收回自己的分身。

  位于福葛背后的席菈E嘲讽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

  「连让自己的分身安静都没办法,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自制力?」

  福葛无话可说。这时米斯达插进来打圆场道: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之后你们还得一同执行任务。」

  福葛得知后惊讶地「咦」了一声。

  「跟这女人一起?」

  「当然不是只有你们两个——还有其他帮手。对方并不是单独一人就能解决掉的角色。」

  「对方……」

  「目标虽然只有一人,但却有一支小队在提供保护。我们这边如果不搬出一支小队应付,恐怕是没有胜算。基本上,就是团体战。」

  米斯达以锐利的目光盯着福葛。这意味着对手的强悍绝不能等闲视之。福葛不由得在背脊发寒的感受下问道:

  「一支小队……该不会是……」

  米斯达点了点头。

  「没错——那就是前〈PASSIONE〉的烂摊子,也就是『毒品小队』。」

  他如此表示。

  *

  几乎就在同时——面对*墨西拿海峡的圣乔瓦尼庄园港某个角落仓库里,事态已经在发展了。(译注:义大利西西里岛和卡拉布里亚之间的海峡。)

  「呜、呜唔唔……」

  男子的呻吟响彻在空荡荡的昏暗空间中。

  那名男子前方伫立着一位少年。

  少年乾瘦的脸上生着一对会让人吓一跳的大眼。他的眼皮以及嘴唇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那些伤痕并不是陈旧的疤。几乎每道裂缝都结了痂,呈现正在复原的暗红色。

  另外……少年此刻还在用手中的匕首制造出另一道新的伤口。

  少年一边亲手在自己的额头上划出伤口,一边念着: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咿。」

  这些状声词自他口中发出。少年的表情暗况且毫无生气,目光没有聚焦。等他在皮肤表面刻上某种程度的伤口后——

  「现代人啊——缺乏的东西还不少呢。」

  少年碎碎念地胡言乱语起来。

  「缺乏了好多好多……啊。不,我不是指营养不足或运动不足那类的,而是跟原始人相比缺了很多。总之啊,应该说生活?或者是日常?在这方面当中,反正就是有缺乏、不足的地方……对啦!」

  少年突然白喉咙发出「喀喀」的笑声,然后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乍看下像是痰,但其实是喉咙内侧伤口上的痂。

  「对啦——就是生命,还是活着的感觉之类不够。呃,我是说真的,是半点不打折扣的肺腑之言。」

  少年的口里不断滴出血,不过他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

  「要是一直不够会怎么样?你说啊——接下来我的发言,可是严肃到不行喔。缺乏生命力的生物,毫无疑问会步向灭亡——就好比说,不是有种叫熊猫的动物嘛。那种动物就快不行了。它们只吃竹子,不吃其它食物,这种偏食的生态根本就死定了嘛。话说回来,人类自己也满糟糕的。听说人类拚命创造文明,目的就是为了掩盖生命力即将枯竭的事实。你问我那是谁说的?不,小细节不是重点。总之——我为了避免自己落入同样的下场,才要像这样……」

  叽叽叽叽叽——少年又给自己加上了新的伤口。

  「像这样不停让你这家伙感到实际的疼痛,可是为了唤起你的生命力哩。因为啊,如果不这么做,就注定会灭亡……你不想灭亡吧——?」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哈雷?还是霍雷?啊啊,是沙雷才对。你叫沙雷没错吧——」

  少年以对待熟面孔的语调朝眼前的男子说道。

  「——咕……」

  然而那个名叫沙雷的男子却浑身冒出冷汗,眉心皱起了深深的纹路。想必他已紧张到了极点。他也是〈PASSIONE〉的成员之一,过去曾为了组织干部波尔波的遗产,与乔鲁诺及米斯达等人交手过。他如今的立场就与福葛相同,必须做出证明,挽回自己先前的错误。

  「可是,你叫那个——沙雷对吧?这名字听起来就觉得很废呢。嗯,你啊,是个废物——唔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沙雷!废物!糟糕,我快笑死了!」

  浑身是伤的少年没来由地忽然爆笑起来。不过发现沙雷没有反应后,少年才冷不防停止大笑,恢复严肃的表情。

  「——喂,我在跟你说话咧,本大爷——维特里奥·卡塔尔帝在说话,你竟敢当耳边风,你这家伙的个性究竟是怎么回事……!」

  「……」

  「耶耶?你认为谁才是对的?是温文有礼跟你讲道理的我?还是一句话也不回答、不懂礼仪的你?不,怎么看都是我正确吧?根本没争辩的必要嘛,对吗?」

  「……」

  「啊?你还有意见?要是有异议——就把你的能力叫出来让我看看啊。你自豪的什么〈手艺工作〉,用它来对付我看看……!」

  维特里奥面对年纪比自己大上一轮的沙雷,丝毫不畏惧地挑衅着。

  「……」

  与这名年纪比自己轻的少年对峙,沙雷反而全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他过去也经历过许多场地狱般的苦战,就连跟米斯达交手之际也没丢了性命,可说是对自己的不死之身引以为傲。

  然而——如今沙雷却打从心底恐惧着。

  眼前这名少年正瞪大眼注视着自己。那对眸子中似乎少了什么。

  尽管少年口中说着人类或文明将如何如何——但他的目光中却看不见未来。

  少年对自己的将来不存任何愿景。既没有梦想、希望,也没有热情。他身上仅存着——嘴边话语所色含的强烈「敌意」而已。

  (这、这家伙——真的是生产出高达数百亿利益的「毒品小队」成员吗……?)

  沙雷难以置信。他们不正是前〈PASSIONE〉中最赚钱、油水最丰富的小队吗?他们应该掌握组织中最大的利益,将金钱或女人通通搁在手边,在各处恣意妄为才对啊?

  然而此刻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有勇无谋,拘泥于眼前小摩擦,短视近利的小鬼罢了。况且——

  (——唔唔。)

  在沙雷的视线中,不光只有维特里奥一人。在对面还有另一个——从刚才起那人影就纹风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对方的肤色白得令人吃惊,甚至就连嘴唇也是白的,只有微微泛出的一点赤红,描绘出模糊的嘴唇轮廓。

  那人空虚的目光凝视着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那半开的唇,用着若有似无的微弱声响哼着某种曲调。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是知名的民谣『骷髅之歌』。本来应该是快节奏的旋律,被那人刻意拉长以后,听起来反而变成慢板的歌曲。

  那是一位少女。

  她的长发垂到地板上,与其说是故意留长的,还不如更像是根本忘了去修剪。

  少女瘫坐在地面的身躯就像枯枝般纤细。惨白的脖子不安定地晃来晃去,彷佛随时都会折断一样。

  啦、啦啦、咧罗咧啦、咧、啦啦……

  少女名为安洁莉卡·阿塔纳西欧。

  她的能力叫〈夜鸟飞翔〉——看起来就真的只是一只小鸟在飞而已,破坏力为零。

  然而就是这种能力将沙雷和他的同伴兹凯罗导引到这步田地。

  「咕、咕咕咕——」

  沙雷瞪着安洁莉卡,不过安洁莉卡却完全没理会沙雷。那并非出于傲慢,而是她根本无法识别对方。

  口水自她的嘴中滴落,里头还混杂着些微的鲜血。那是因为她的口腔微血管已经破裂,始终都处于流血的状态。

  不管怎么看,安洁莉卡都是重度的毒品成瘾者。

  「——咕、咕咕咕……!」

  对将来毫无打算的无知小鬼,再加上已无药可救的毒虫少女——这些本该是乌合之众的家伙,竟然把自己逼入绝境——一想到这,沙雷就无法遏抑胸中的怒火。

  他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血液滴落地面——不过沙雷倒不是因为过度愤怒的缘故而不感觉痛。

  其实他已经被〈夜鸟飞翔〉所污染,失去了痛觉。

  从刚才他就双腿发软。如果不拚命踩稳脚步,恐怕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了。头昏眼花的症状持续着,平衡感也无法正常运作。

  沙雷现在无法做出复杂的动作——也无法耍诈摆脱现状。

  看来只好奋力一搏了。沙雷死瞪着维特里奥。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咿——」

  少年还在替自己的身体增添新的伤口。那把匕首简直就像镜子般闪闪发亮,刃上还倒映出沙雷的姿态。

  (那把匕首——)

  沙雷一直很在意对方手中的这把武器。就像米斯达擅长使枪一样,这名叫维特里奥的少年在耍弄匕首的造诣上也是高人一等。但在替身能力的战斗中,只凭一把刀并不足以奠定胜机……那把匕首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沙雷的〈手艺工作〉可以将所有碰触到的物体「固定」。就算是被子弹击中,或是被利刃刺入,只要利用受攻击的那块皮肤「固定」异物,不论何种攻击都能轻易挡下。因此区区匕首根本不足为惧……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那么——我到底是在畏惧什么!)

  如今的沙雷已丧失了判断力。尽管拥有强大的能力,但过去他从未迷信自己的能力,一旦感觉到危险,便会立即慎重地抽身,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抛掉了这种心态。

  啦、啦啦、咧啦咧啦、咧啦啦啦……

  跟哼着《骷髅之歌》的安洁莉卡一样,沙雷已无法对任何事物进行深入思考了。

  满身是伤的维特里奥以冰冷的目光望着沙雷道:

  「放马过来……你的能力跟我的〈洋娃娃匕首〉……看谁才是正确的存在,就在这里一分高下……!」

  咻——当那把匕首的尖端自少年身体离开的瞬间,沙雷也从地面一跃跳起。

  假使对方打算以匕首作为武器,由沙雷自己冲过去,藉此迅速准确地「固定」匕首,并以能力控制住对方的**才是上策——然而,尽管沙雷想主动接近那把匕首,那把武器却一直不对准他的方向。

  少年彷佛无意以刀刃攻击,只是恍惚地站着而已。此外也没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这种情势十分异常、不自然,不过沙雷依旧以对方无法避退的速度冲过去……一拳打在这种毫无防备的对手心窝上。

  只要心脏被「固定」——敌人就会瞬间死亡。他已经来不及闪躲沙雷的攻击了。

  我赢了——结果当沙雷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

  ……咚。

  少年抬起腿,将沙雷一脚踹飞。

  被踢走的沙雷摔落在地板上。

  怎么可能——沙雷心想。刚才明明击中对方的胸口了啊——他为了确认而仔细观察,少年确实正按住自己的胸膛,露出痛苦的表情。

  「呜、呜喔喔——」

  对手冒出冷汗呻吟着,不过并没有当场死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沙雷还在狐疑时,一个奇妙的玩意儿飞入了他的视野。

  在他自己和维特里奥之间——有某样物体飘浮着。

  那玩意儿蓦然浮现在面前,颜色介于红和粉红色,质感显得异常油亮。

  那是肌肉的质感,或者该说是内脏的质感——沙雷已经看出,那紧致的圆球状物体是什么了。

  (是心脏——)

  从身体飞出来的心脏「固定」在半空中。

  (……不过——是属于谁的……?)

  沙雷的脖子自动垂下去。他已经失去了全身的气力,所以颈部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而弯了下去。接下来映入他眼帘的光景,则是自己被开了一个大洞的胸口。

  沙雷刚才所使出的攻击,不知为何反弹回自己身上。只不过他现在已无暇去思考理由了。失去心脏的**迅速耗费掉血液,意识没多久便沉入了黑暗的谷底,沙雷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被「固定」在半空中的沙雷心脏,砰地一声掉了下来。

  「唔、唔喔喔、喔喔喔喔……!」

  这段期间,维特里奥依然痛苦地按住胸口,但他很快便呼刚待在仓库外的同伴。

  「——马希莫!喂,马希莫,你在吗!」

  伴随着少年的呼唤,仓库大门「砰」地被撞开了。室外的阳光一股脑儿射了进来,同时还出现了一名高大的男子。

  男子手上拉扯着一个像是塑胶袋的东西,不过发现维特里奥痛苦的表情后,随即将手中的玩意儿扔开。

  「怎么了——铁定又是你太冲动了吧。」

  男子的声音彷佛穿堂风。

  「别说那些了!我的心脏!心脏跳动变得好奇怪!感觉好像快要停了——心跳速度慢了三成!」

  「所以我说嘛,维特里奥——你的〈洋娃娃匕首〉顶多只能反弹七成的损伤。不要莽撞地硬接敌人的攻击啦。」

  高大男子一边训斥少年,一边来到少年的面前,粗鲁地敲打他的胸口。维特里奥无法承受这股力道,朝着地面倒去。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洁莉卡衰弱的笑声在仓库里响起。

  「唔呜——混帐,不能小力一点吗……!」

  尽管口中还在抱怨,但爬起身后的维特里奥已不再那么痛苦。被那名男子碰过以后,少年所丧失的身体机能似乎在一瞬间便恢复了。

  男子无视维特里奥,迳自走向安洁莉卡。

  「这里的事都结束了?」

  男子问。少女则点点头。

  「嗯。附近已经没有其他人……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还在注意我们……」

  少女答道,接着指向男子先前扔掉的塑胶袋状物体。

  「最后就只剩那个——」

  安洁莉卡说。男子「唔嗯」一声,将视线返回那个物体。维特里奥也做出同样的动泎。

  「啊啊,原来这就是那个啊。他就是叫兹凯罗的家伙吧。这种能力叫什么?可以把物体变成一片片的能力?」

  少年边说边走向那个扁平的物体旁边。

  仔细瞧,那玩意儿竟呈现出人的样貌。就像是人形的气球被泄了气一样——此外还不停抽搐、痉挛着。

  「不过,大部分能力都没办法用在自己身上。这家伙竟还可以把自己也弄成扁扁的。」

  「的确。只要保持这种扁平的状态,就可以利用狭窄的缝隙潜入了——他就是利用这种方式跟沙雷一起接近我们。」

  「哈哈哈,真是可惜。我们这边可是有安洁莉卡,没有任何人能偷溜进来。」

  维特里奥用脚践踏着那个扁平的物体,还不停扭转脚掌。

  「唔哇,好恶心。那家伙还会咕咚咕咚地跳动哩。」

  「因为就算变成扁平状,还是会有脉搏。他被我的〈狂躁抑郁〉影响,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了——」

  高大男子冷汉地俯瞰那个已经无法自行站起的敌人。

  马希莫·波尔沛。

  这是男子的名字,此外——他亦是乔鲁诺·乔巴纳猎杀名单中排行第一的危险家伙。只要杀了他,就是放过其他人也无所谓,由此可知马希莫的独特危险性。

  然而,马希莫的外貌却给人一种稳重的印象。甚至可说是存在感薄弱。

  他明明是义大利人,却长得瘦骨嶙峋,比较接近爱尔兰裔英国人的血统。他的鼻梁很细,眼睛与眉毛也是一样。

  维特里奥没理会马希莫,只是迳自玩弄兹凯罗的残骸。

  「他应该已经没办法解除能力了吧,不过我们要怎么拷问他?他还能讲话吗?」

  「天晓得——反正他应该已经没救了吧。」

  「真是可怕的能力啊——马希莫的〈狂躁抑郁〉,每次都会『过度残酷』哩——」

  就在这时,有另一个人来到他们的面前。那是一名老者。

  「适可而止吧,马希莫——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你最好不要参加战斗。这种货色交给我和维特里奥就够了,你只要跟安洁莉卡一起接受保护就好。」

  老者脸上被岁月刻划了深深的皱纹,但背脊挺得相当笔直,行动也相当灵活。

  「啊——科加其——」

  安洁莉卡开心地大喊,并摇摇晃晃地靠到老者身边,像小猫跟主人撒娇一样贴在对方身上,甚至还用脑袋去磨蹭对方的腿。老者也温柔地以手抚摸少女的头,但视线却侬旧朝向马希莫。

  「你明白了吧?马希莫,你可是我们这小队的核心。我们这小队就是为了你才存在的。」

  「但小队的干部可是你啊,伍拉迪米尔·科加其。我只是听从你的指令罢了。」

  马希莫耸耸肩,以略显轻佻的口气说道。

  老者——科加其叹了口气。

  「真是的——你也太没有自觉了吧?你该多具备一点世界支配者该有的自觉。只要有了你的能力,就可以凌驾于全人类之上啊。」

  「那应该是指你吧。我不认为有谁能赢过你的〈雨天迷梦〉。」

  「喂喂喂,那我呢?我的〈洋娃娃匕首〉也很难对付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我们这小队非常难缠啊——」

  尽管年事已高但依然敏锐的老者、轻佻的男子、思虑浅薄的少年,以及毒品重度成瘾的少女。这四人就是如今〈PASSIONE〉杀红了眼在寻找的「毒品小队」的全体成员。

  替身名-洋娃娃匕首

  本体-维特里奥·卡塔尔帝(16岁)

  破坏力-A

  速度-A

  射程距离-C

  持续力-A

  动作精密性-B

  成长性-C

  能力——自己受伤时能将损害的七成转移至倒映在刀刃的物体(自己还是得吞下三成损害)。此一实体化替身寄居于拿破仑时代的古老匕首中,不论是枪击或病毒感染带来的损伤都能反弹回去。自己并没有错,责任应该要转嫁到他人身上——就是诞生自这种强烈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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