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绝对圣域」

  1

  秽歌之庭(伊甸)•第五镜界——

  延伸至地平线的黑色世界里,两道剑闪化为银色的闪光。

  闪动,然后进出火花。相互冲突的剑与剑。

  这场剑斗已超越音速,唯独片刻的闪光和风压化作余韵透入冻结的空间里。

  「喝!」

  挟带爆炸般的轰鸣声,雷奥往金发剑士踏出一步。

  ——瞬间钻入其怀中。

  然后顺势刺出大剑。

  刚的一声,剑尖似乎触及到某物。飘散在空中的是阿尔玛迪的金发。自大衣的肩口处切断了数根金发后,大剑的攻击落空。

  看准扑空的剑背,异篇卿毫不留情地砸下拳头。

  「唔!」

  挨了这一拳后,雷奥整个身体连同大剑失去平衡。

  还来不及恢复这种不稳定的姿势,追击的左拳紧接着朝自己的腹部侧面袭来——

  「!」

  下一刻,阿尔玛迪却睁大双眼,收回拳头。

  其下巴处恰好掠过雷奥的肘击。以腹部承受一击为代价,利用对手前冲的力道予以反击……到此为止都在算计之中,但瞬间察觉的异篇卿却选择了向后跳跃。

  「跟以前比起来……」

  异篇卿嘴边浮现自信的微笑。

  「愈来愈会从劣势中发动反击了吗?原本不打算放过任何攻击你的机会,结果却被你用于反击。想不到短时间内居然能破解到如此地步。」

  「破解?你错了。」

  在虚空中划出一闪,雷奥这么回答。

  ——包括呼吸。

  ——还有精神。

  尽管置身于一种真切的高涨情绪下,却仍保持着出奇的冷静。连疲劳也未累积,而是转化为气势支撑着自己的大剑。

  「光是破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超越你。」

  象征着理想的哥哥背影。自己很清楚,如今所遭遇的对手便是过去一直追逐的事物。

  ……不,是更胜于此。

  ……并非只是理想而已。

  原以为回忆会随着时间的经过而被美化。

  害怕将来有一天,从前追逐的理想也会化为一个空壳。

  但自己错了。随着时间的经过,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不,是远超越这个理想的强悍大剑使,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阿尔玛迪•尼斯托里•欧法。

  异篇卿第一位,「白银」阿尔玛迪。

  「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件事吗?我跟你那下落不明的哥哥十分相似。」

  异篇卿轻轻晃动着大剑。

  「原来如此,你想要超越哥哥。这就是你对实力的渴望。」

  「以前是。」

  「什么?」

  「我的确这么想过。然而在以前的战斗中,我决定仅挑战那么一次。」

  那时候的决战。

  在陡峭的断崖绝壁,激起朦胧水花的瀑布前——

  『春蕾。』

  『原谅我……这辈子唯一的任性。』

  仅此一次为了追逐哥哥的背影而挑战。

  自己是这么发誓的。

  仅此一次为了自己挥剑。当败北之后,就不再为超越哥哥而追求胜利了。

  「既然如此,你挑战我的目的是——」

  「在巫女面前,千年狮不会再次失败。除此以外没有其它理由!」

  他蹬向冰之大地。

  以全身感受着呼啸的风,雷奥自下方抡起大剑。

  「真不赖。」

  其剑尖被来自一旁的大剑扫中。

  ——然而。

  「!」

  雷奥的大剑却将阿尔玛迪的剑反弹回去,挟带惊人的风压向上挥出。

  「漂亮。」

  换上讶异和欢欣的表情,异篇卿主动前进。他瞬间收回被弹开的大剑,以牢固的剑锷抵挡住对方的剑。

  「你没有说谎。相较于上一次掺杂私情的决战,你刚才的那一剑要锋利得多,而且没有一丝迷惘。」

  相互交锷的平衡仅维持一瞬间。

  两人同时跳向一旁,高举大剑。看在常人眼里,只能见到两人之间交错着无数的闪光。

  ——超越声音和视觉的剑斗。

  ——感受着剑尖挟带的风压,从旋风的动向预测剑势。

  这种技术无关于天分,而是十多年来双方对自己所课以的严酷训练使其成真。

  「春蕾•碧亚•努克莱宁。听说她创下了最年轻巫女的纪录。」

  刀刃与刀刃。

  于正面交叉的大剑,异篇卿以惊人的臂力反压回去。

  「伊格尼德将她掳来之际,我也不禁感到傻眼。怀疑这么柔弱的女子真能成为巫女吗?」

  「……」

  「一定很不轻松吧。每天要扶持着对自己依赖过深的巫女,在那种环境下想必无法集中精神练剑。在短期间内能够提升实力真是不简单。」

  「……这就是你的看法?」

  追至鼻尖处的大剑刀刃。

  雷奥以肩膀肌肉爆裂般的力道将其推挤回去。

  「那就好。」

  「什么?」

  「能被巫女所倚靠,我求之不得。一个无法托付一切的千年狮又有何意义!」

  千年狮的任期不比巫女长。

  尽管千年狮是由巫女所选出,但若判断此人不适任之际,巫女便会从炼护士当中再选择新的专属护卫。即使当事人不这么认为,有时候也会受其它巫女的劝诫或是被周遭的护士批评。这对巫女来说是攸关性命的问题,所以不容挟带任何的私情。

  ——特别是这个千年狮曾经失败过。

  对塔内的士气便会造成影响。

  「那个时候,我就算被解除春蕾的护卫一职也不足为奇。」

  但她却仍敬自己为千年狮,给予了能够回报她这份信赖的机会。

  「在她的面前,我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即使对手是你!」

  「!」

  举起相互抗衡的刀刃,雷奥将阿尔玛迪连同大剑一并震向遥远的后方

  「这句话……」

  悄然落地的阿尔玛迪将大剑高举至上段。

  笔直朝天的剑尖。

  舍弃所有的防御,仅专注在攻击上的著名架势。其精髓在于神速的第一刀、超速的步伐以及距离的控制。

  「就用行动证明给我看吧。

  「——」

  察觉对方的意图,雷奥也将剑举至上段。

  不同于榭尔提斯的双剑,大剑这种武器的重量本身就不适合进行连续追击。

  一刀见分晓.

  凭气势超越,以距离牵制,靠破坏力胜出。意即倾注全力在此一击的架势,才是大剑的真正精髓所在。

  这便是最后一战——

  决战已迫在眉睫。

  ❉

  空气爆裂。

  大气被一并烧灼天空般的熊熊火焰所加热。蕴含庞大热量的狂风就这样旋转成为上升气流,将火焰扩散至更广大的范围。

  火焰地狱的领域。

  吞噬一切后,其热量随着时间愈来愈强大。

  「……呼……呼……!」

  黑发巫女气喘吁吁,拖着摇摇欲坠的步伐奔跑着。

  其后方是逼近的炙热火墙。不仅后方,包括左右共三个方向都喷出火浪,仿佛要压碎她一般高速扑来。

  「呼……!」

  将时间拖延到火焰减弱为止。

  这个意图完全被反过来利用。即使在极度低温的秽歌之庭(伊甸)这里,异篇卿的火焰依然随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强。

  如今已成长至连巫女也无法轻易抵御的程度。

  「……呼……呜!」

  翻动法衣的裙摆,她持续奔跑着。

  目的地是冰树之森。在冰冻大树密集生长的场所,紧逼的火墙应该也会有所减弱才对。

  然而——

  「哎呀,逃得那么远真的好吗?那个方向可是在远离你的千年狮。」

  火墙另一端传来娜塔拉夏意有所指的笑声。

  「你要抛下自己的千年狮,独自一人逃走吗?」

  「——」

  明知是挑衅。

  但在声音入耳的瞬间,眼底便猛然发热。春蕾下意识停下脚步,瞪向炙热的火焰。

  「……我……不会逃的。」

  她伸出双臂,阻挡喷发而上的火墙。

  接触的手指与火焰。

  下一刻,以防火纤维编织而成的法衣,裙摆至手肘处瞬间着火。

  「呜……啊……!」

  火焰烧灼皮肤的疼痛。

  手臂的表皮烧伤,底下眼看着渗出鲜红的血液。手臂深处传来沸腾般的剧痛。这和巫女苦修时的痛苦又是不同的类型。

  ……要让心灵镇定。

  ……若是被疼痛所影响,术式就会一口气被压倒。

  「冰冻……!」

  无数耀眼的冰片仿佛在保护春蕾般显现出来。

  是构成冰结镜界的冰结晶。结晶前端与火焰接触后,鲜红的火焰便染上苍蓝的冰冻颜色。

  连锁的冰结。

  触及冰冻的火焰后,其它火焰也跟着冻结,火墙转眼间化为巨大的冰墙,然后——

  「……碎裂吧!」

  春蕾这么呼喊的同时,无数的火花碎裂四散。

  「哦?原来你逃跑是为了有时间组合术式。长得那么可爱,想不到挺奸诈的嘛。」

  满是火花与冰片的地面。

  声音凭空响起,却不见发声之人的踪影。

  ……在哪里?

  ……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原先待在火墙后方的异篇卿不见了。火焰爆开后曾产生短暂刺眼的亮光。对方必定是乘机躲起来了。

  「哎呀,不就在你眼前吗?」

  某人的手指轻触下巴的感觉。

  声音就来自于自己的身旁。

  「好漂亮的肌肤。经过严酷的修行,皮肤却还像婴儿一样白嫩。怎么样,我可以把它烤焦吗?」

  「!」

  一股寒意自背后涌上颈部。

  「让我们一起热起来吧?」

  右脸颊感到热度的同时,春蕾立刻向左扭转身子。

  她摆脱娜塔拉夏的手臂,整个人在地面翻滚。不顾自己的法衣凌乱,肌肤被地面的冰划破,只是想尽快拉开距离——!

  轰隆!

  下一刻。

  近似爆炸声的冲击和声响绽裂,刚才所站的空间被红莲的火块燃烧殆尽。

  「哎呀——真是可惜。亏人家还想帮你脱光光呢。」

  窃笑的声音。

  飞散的火花中浮现出人影。翻腾咆哮的火柱内,一身礼服燃烧殆尽的娜塔拉夏从中现身。

  唯一完好的只剩下内衣,其余是残留的礼服布料贴在皮肤上的状态。未暴露出肌肤的部位反而占了极少数。

  望了一眼那裸露的肌肤——

  「……『寇之流民』。」

  扯动干渴的喉咙,春蕾这么低语。

  是栖息于部分浮游岛上的亚种人。原先据说住在沙漠地带的他们,皮肤为了对抗严酷的自然环境而覆盖有暗绿色的鳞片。

  「哎呀,原来你晓得。包括我在内,血统纯正的族人可是愈来愈少了。」

  她抚摸着身上覆有鳞片的腹部。

  暴露的两只手臂和大腿是白皙的肌肤。这恐怕是动手术摘除了表面的鳞片所致。仅剩腹部尚未完成,抑或是故意保留下来。

  ……亚种人。

  ……所以才能操控如此强大的火焰。

  连自己也一并烧灼的惊人热量。人类无法操控如此的火焰,但对于抗热的亚种人来说就另当别论。

  「真是羡慕。」

  火焰的气流掀起异篇卿的长发。

  「你之所以黏在千年狮身旁,是因为自己身为巫女?还是出于女人的爱意呢?」

  「……」

  「看你的表情,似乎两者都有呢。」

  娜塔拉夏的嘴边浮现自嘲的笑容。

  「真好——这可不是在挖苦你哦。那实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要是我……也有委身于他人的这份率真就好了。」

  一心为阿尔玛迪付出一切的女性。

  然而,她的自尊心却不容许自己委身于对方。因为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实在太过于强大了。

  而且若不这样,就是一名不合格的异篇卿。

  「所以我只能待在在阿尔玛迪大人的身旁,为他的胜利锦上添花。」

  手心朝上。

  欣赏着四散的火花,她继续说了下去:

  「那边的战斗差不多快结束了。你和我的立场相同。就算无法出手帮忙,也希望赶到所爱之人的身旁关注着一切。对吧?」

  「……」

  春蕾默默做出点头的动作。

  「既然如此,我们的舞台就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砰」的一声,她的高跟鞋开始燃烧。

  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火焰瞬间将她的鞋子炭化,接着笼罩住其全身。鲜红的长发和白皙肌肤一并燃烧的同时,火焰仍在逐渐增强当中。

  ……被自己的火焰烧伤?

  ……是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业火?

  「你有能耐接纳我的一切吗?」

  在翻腾的烈焰烘烤下,周遭的大气开始扭曲。

  极寒的秽歌之庭(伊甸)里居然会出现热气?

  刚才的火焰连防火纤维也被瞬间融解,如今眼前出现的火焰又蕴含多么可怕的热量……

  又或者,眼前那或许已经不叫火焰了。若说是化身火焰型态的纯粹高能量波动,自己想必也不会有任何疑问吧。

  ……就像巫女一生都奉献耠冰结镜界。

  ……她也将一切投注于炎之术式,将其升华至这个地步。

  「要是能接下来,我就认同你。」

  伴随庞大的亮度,红光在她身后膨胀为巨大海啸的形状。远远超越她的身高,成长至连高耸冰壁也一并吞没的高度,且热量还在持续上升中。

  ……仿佛太阳一样。

  仅抬头望去,双眼便感到烧灼般的刺痛。

  「想逃吗?」

  「……」

  咬紧牙根,春蕾当场打开双腿坐了下来。

  「……我……我……」

  「逃走?」

  「——我不会逃的! 」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

  自喉咙挤出的声音传入大气。

  不逊于猛烈火势的音量。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发出这般的吶喊了?

  「雷奥正在奋战,所以我绝对不会逃避!」

  她用手指拨开满是汗水的黑发。

  做了个呼吸。

  将冰冷空气吸入肺部以镇静心灵。被火焰烧灼的疼痛,以及高涨的情绪,如今就将它们锁在心里深处的冰之牢笼里。

  ……显现系•冰结的实体化。

  ……请给我一颗坚强的心,去承受如此疼痛的火焰。

  「我,巫女第四位!」

  隆起的冰之大地。

  诞生于冰结镜界的冰冻大气,在巫女的祈祷下化为肆虐的暴风雪。

  「来……来吧……决一胜负!」

  ❉

  勾勒出美丽曲线的朱红之弓。

  夹于右手指的箭矢也是朱红色,数量足足有四根。荷恩将它们同时搭在弓弦上,再以自己的臂力拉至极限。

  「……不是枪……而是弓箭?」

  「四枝箭。顺着风和气流,轨迹随力量的强弱而自由变化。」

  镇定拉高音量的异篇卿——

  「你还能够看穿吗?」

  荷恩放开蓄满的弓弦。

  咻——!

  伴随尖锐的风鸣声,四枝箭同时射出。搭在上段的两枝箭勾勒出由上至下的轨迹,位于下段的两枝箭则挟带自下而上的轨迹。

  「这……是……」

  贝多玛发出惊愕声。这个男人想必立刻就察觉到了。

  ——这些箭是无法击落的。

  破风而去的子弹轨迹和顺风飞行的箭矢,两者轨道完全不同。

  即使以相同的力量拉弓,只要放开的同时刮来一阵风,其轨道便会大幅改变。即使能判断出轨道,箭矢也早已来到眼前了。

  「……就……试试看吧。」

  异篇卿的枪口些许抖动。

  剎那间,无声击出的超高速子弹撕裂空气,迎击逼近的箭矢

  ——刷刷!

  昆虫振翅般的摩擦声。

  被不可辨识的魔弹击碎尖端后,两枝朱红的箭掉落地面.但其余的两枝却穿过了魔弹。

  「……啧!」

  察觉子弹落空,异篇卿随即后退。

  两枝箭掠过其腹部和肩口处,深深刺入脚边的大地。

  「真是……异常麻烦的目标。」

  「麻烦?你以为只有这样吗?」

  荷恩的手中已握好另外四枝箭,搭在弓弦上。

  「那些箭的真正价值,接下来才要开始展现。」

  射出的四枝箭。

  挟带朱红残光的四枝箭再度以弧状的轨迹飞向异篇卿。

  ——在孤儿院的年幼时候。

  ——子弹对小孩子来说太昂贵了。

  高精准度的子弹,一颗的价格就等于小孩子的一餐。

  仅靠劳动赚取每日的生活费便已经相当勉强,根本就没有余力去玩枪。但少女的臂力又不足以拿剑练习。

  ……那个时候——

  ……我只能够选择弓箭。

  最初甚至连箭也没有。

  而是将树枝削成一枝箭,就这样使用了不知多少年。荷恩初次拿到的市售正规品,则是姊姊成为巫女见习生后送给自己的塔内配给品。

  转职为双枪使,是正护士时代的决定。

  为对抗更强大的幽幻种,有必要使用杀伤力更强的枪支。

  到此为止的十五年期间。

  自己射出的箭数已超越七位数,直达八位数门槛。由此锻炼出的身手为——

  「和第一发……轨道又不同了……?」

  异篇卿击出子弹。

  将荷恩的子弹悉数击落的不可辨识魔弹,这么一次却仅击落了四枝当中的一枝箭。

  「就跟子弹一样。你难道忘记,手枪子弹和步枪子弹的空气阻力不同了吗?」

  「……是箭羽!」

  装在箭矢最后方的羽毛。以装饰来说十分优美,但那原本就是为了维持飞行轨道稳定的合理装置。

  三根羽毛和四根羽毛的轨迹完全不同。

  即使同为三根羽毛,羽毛形状的不同也会导致轨道变化。

  「忘记了告诉你,我的箭全都是由工匠手工制作。每一枝箭的羽毛形状都不一样。」

  「这就叫……老古董的坚持吗。」

  异篇卿发出低沉的笑声。

  「原来如此……自腰际的箭筒取出四枝箭,搭弓,拉弦。动作毫不停顿且无比洗练。以临时凑合起来的力量来说……已经过于惊人了。箭矢……也准备得相当周全。你是何时……又是在哪里学到这种本事的?」

  「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从你的反应……我大致可以猜到。」

  第三次射箭。

  四枝箭当中,贝多玛仅能击落两枝。剩下的两枝箭一左一右深深削过对方的大腿,最后刺在后方的大树上。

  「这种反其道而行的构想……你原本不是学枪,而是弓道出身的吧?」

  「你说呢?」

  「没有必要隐瞒吧?别看这样子……我可是在称赞你。」

  呵呵——贝多玛发出压抑的笑声。

  「老实说吧……第一战时你差点让我失望透顶。听闻对手是千年狮,而且还是浮游大陆上无人能及的狙击手……结果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个女人。而最重要的枪法尽管堪称一流,但还不到值得一提的地步,是个只有『天球图画』的未来影像较麻烦一些的对手……起码还远不及我心目中所期待的最佳枪战……起初是这么认为的。」

  「无聊。决斗岂有最佳或最坏之分。」

  「你们女人不了解男人的本性……一种渴望遭遇强者的本性……」

  贝多玛再度发笑。

  「假如这是剑士的话就另当别论。决定性的差异在于,这可是狙击手之间的对决。排除一切干扰,纯粹狙击手的相互对峙……我一直这么渴望着,却往往没有什么机会能实现。毕竟又不是剑士。」

  「——」

  「如此渴望,同时如愿以偿的第一战……我刚开始的喜悦和接下来的失望……你大概无法理解吧。即使为名声响亮的枪手,终究还是个女人……」

  「如此严重的男尊女卑思想,反倒让人耳目一新呢。」

  「但现在的你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对手。甚至足以改变我的成见。」

  来自孤高枪士的最大赞美。

  不用多久,荷恩便察觉到这一点。

  「在第一战,你腹部所受的伤势想必不轻吧?尝到那种痛楚之后,想必任何人都不敢再向我提出挑战,但是你却不同……不仅不会恐惧,还挟带**裸的敌意向我逼近。那身影实在是美丽极了。」

  「你这种搭讪的伎俩只能算是三流。」

  「以一名射手出身的人来说……你在枪法上所下的苦功的确值得赞赏。」

  贝多玛用手背擦拭大腿上的出血。那动作看来几乎未受疼痛的影响。

  「我一直认为,女人这种生物……大部分的手脚都相当笨拙……而你只能说让我感到意外了。子弹所不具备的轨道……的确相当特殊……」

  异篇卿灵活地弓起身子,感觉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接着。

  「不过,就是太慢了。」

  这么宣告的同时,贝多玛行动了。

  他瞪着荷恩射出的四枝箭——然后并未举枪,而是即刻向后退去。

  「若是能够轻易避开……就不需要加以击落了……更何况……」

  以复杂轨道射来的朱红箭矢。

  同时射出的四枝箭,其贯穿的空间里并未见到贝多玛的踪影。异篇卿在顷刻间跳至距离轨道遥远处的位置。

  「你的箭筒……还剩下几枝箭?」

  贝多玛的视线落在荷恩的腰带处。

  「——」

  「想必所剩无几吧。那么小的箭筒……以同时射出四枝来计算,其实早已空荡荡了。即使不是如此……」

  「真是冷静呢。」

  荷恩从腰带上取下箭筒,然后将其抛开。

  落地后的箭筒发出空洞的声响。即使在半空中颠倒或落地撞击时都未掉出任何箭矢。

  ——空空如也。

  她接着放开手中的朱红弓。

  「无计可施了吗……?」

  「随你怎么解释。我只想给你一个忠告。」

  随意抛出这句话后,荷恩再度拔出两挺冲锋枪。

  「别再以为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击出魔弹哦!」

  ❉

  无比深邃又美丽的树海。

  覆盖苍蓝冰雪的大树绵延不断的光景带着梦幻气息,同时也充斥令人恐惧的寂静。

  这份寂静——

  「……里兹里鲁洛……兹……里兹洛鲁鲁……里兹兹鲁里兹里洛里鲁里兹里鲁…………里里……鲁鲁兹里兹兹兹鲁鲁……鲁……里里……兹洛兹兹……里鲁鲁鲁鲁……」

  被黄金术者像咏唱的奇妙咒语所破坏了。

  「是以前那种三进位法咏唱吗?」

  「组合的单字改变了呢。若是上一次的咏唱,我已经将解法大致记在脑子里了。现在居然连架构也一起变化……」

  手握铁扇的黑猫恨恨地啧了一声。

  「这样很难在短时间内分析完毕呢。修伊克大人,来了!」

  「规定。」

  黄金术士脚边的冰冻大地生出了巨鸟像。带有沁力,散发金黄色光辉的石像在术士的命令之下逐渐变化。

  「抽取地底的有机模仿创造。颜色『暗色』,性质『狞猛』,形状『鸟』。体内带火焰显现吧。规定卷入并破坏眼前之敌。」

  灰色怪鸟拍动那对强而有力的雄伟翅膀。它从冰之大地飞跃而起,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飞来。

  ——这家伙是……!

  下一刻,第九(修伊克)的背部涌上一阵冷意。

  「不好,这家伙好像是……」

  「鸟类外型的炸弹。施加冲击的瞬间就会爆炸,绝对不能将其击落。」

  有机化合物。

  些许的冲击便会引发大爆炸的化学物质。对方将其变成鸟类型态,故意引诱敌人攻击再一并卷入爆炸当中。

  「既然被看穿,就直接撞上去。」

  玛哈就站在黄金术士正后方。

  「去吧。」

  接获白发异篇卿的命令,怪鸟加快了速度。

  它穿越无数的林木,就这样呈一直线飞来——

  「快退下,黑猫。」

  这么大叫的同时,第九(修伊克)一面往后跳去,躲在最近的一棵大树后方,弓起身子以抵御冲击。

  下一刻。

  猛烈的爆炸声和冲击撼动了整座冰之树海。

  挟带热浪的冲击波刮倒周围的树木,仅产生的风压便足以将人吹飞。

  ……真是要命。

  ……要是不知道对方的手段,像这种威力早就让我们退场了。

  「多亏有天结宫(索菲亚)提供的情报呢。」

  黑猫苦笑般地擦拭冷汗。

  「修伊克大人。」

  「就来试试看吧。」

  灰蒙蒙的沙尘中,第九(修伊克)自大树后方奔出,并从腰上的固定带取出小刀。数量为八支。

  ……这场爆炸和黑烟。

  ……对方应该也无法掌握我们的动向吧。

  「呼!」

  他轻盈地跳起,颐势将双手的小刀全数投掷出去。

  「——暗器!」

  沙尘另一端传来玛哈的声音。

  但并未感受到小刀命中的触感。这是第九(修伊克)以自己的沁力施加追踪术式的武器。一共八支,无论刺中哪里都能立刻知晓。

  冰树的树干、树枝、地面。

  被躲开的两支小刀则是击中黄金术士身后的树上。

  ……好位置。

  ……到此为止都在计划之中。

  「不错嘛。那么——」

  「以沁力术式实体化的第九支小刀,对吗?」

  怦咚——心跳瞬间加快。

  「我同样也知道你们的底牌为何。关于你的伎俩,娜塔拉夏小姐难道就不会告诉我吗?」

  白色的女性平静地告知。

  一旁的黄金术士则拔出了刺入地面的一支小刀。

  「条件为利用八支小刀围出一块确定的领域,再于领域内呼叫出第九支小刀。这据说就是你被称为第九的由来。」

  「这个嘛,你说呢?」

  「我相信娜塔拉夏小姐的观察力。而这样一来,你就无法叫出第九支小刀了。」

  啪的一声,小刀碎裂。

  望着被黄金术士破坏的武器,玛哈继续道:

  「若要更确切说明这个术式的话,就是你以附加沁力的八支小刀架起沁力结界,然后在其中心处让锐利的沁力结晶实体化——这便是你掷出的第九支小刀,它的真面目。」

  「……」

  「要否定也无所谓。」

  「不不,我只是觉得女人果然很可怕。一点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以帽子遮住眼部,第九(修伊克)耸了耸肩膀。

  这是底牌彻底被看穿之后的内心反应。仅破坏脚边的一支小刀便会导致结界机能的不完整。到此为止都说得相当正确。

  「话说真是糟糕,这下我已经没辄啦!怎么办,黑猫!」

  「未免太没用了吧!」

  「那就乖乖地消失吧。在这片寂静的森林里,你们两人实在是太过聒噪。」

  眼中带着明显的敌意,玛哈这么告知。

  「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黄金术士跪地,以双手触碰大地。

  ——劈啪!

  整座苍蓝的森林微微晃动,某种爆裂声回荡四周。

  ……刚才那是冰的破坏声。

  ……不对,是凝缩的声响吗?

  「修伊克大人,后退!」

  后方的黑猫这么惊叫。

  她所凝视的前方远处,巨大的冰晶正在虚空中逐渐形成。

  「规定。」

  持续触地的黄金术士。

  其身后的纯白女性展开双臂仰望天空。

  「抽取地底的冰结晶模仿创造。颜色『透明』,性质『勇敢』,形状『骑士』。带钢铁的意志显现吧。规定击败所有敌人之力量与荣耀。」

  接获主人的命令,无数冰结晶凝缩起来。

  形成一具挥动巨大锤矛,全身覆盖厚重铠甲的马上巨人。

  「冰之骑士……」

  「黑猫,快跳开!」

  两人跳向一旁。

  下一个瞬间。

  跃出的身体,腹部处掠过一股使人毛骨悚然的风压。

  「什么?」

  第九(修伊克)的声音不禁走调。

  ——轰隆!

  转身一看,背后传来天摇地动的冲击。

  是两人刚才站立处,冰树被彻底粉碎的光景。位于其遥远后方的则是冰之骑士。由此可清楚得知,刚才那便是骑士所发动的攻击。然而……

  ……看不见。

  ……这家伙冲刺的速度也太可怕了。

  「包括速度在内,冰所构成的身体实在棘手呢。要捕捉对方的动作简直困难至极。」

  单膝跪地的黑猫这么说道。

  「而且,身体既然是由冰结晶所组成,我的铁扇和某人的小刀也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喂。话说回来,唯一能够匹敌的第一居然变成那副模样……」

  依然躺在森林入口处的第一(泽道尔)。

  尽管未被卷入刚才的攻击实在令人感到不解,但或许该庆幸他倒在较远的位置吧。

  ……还是故意留住他的性命?

  ……放在不受波及的地方,打算之后当作人质吗?

  「无论如何,还是早点把他扛回去吧。」

  「那就必须尽快突破眼前的局面——修伊克大人!」

  黑猫第二次的惊呼。

  在此同时,第九(修伊克)几乎是凭借直觉猛蹬大地。风的细微变化。他仅凭这个理由迅速跳向一旁,扑进满是冰渍的草丛里翻滚在地。

  爆炸声。

  位于自己身后的巨木在骑士的锤矛攻击下粉碎成两半。明明相隔将近十公尺远,却在转眼间就拉近了距离。

  「还真累人啊。这种惊人的破坏力根本无从防御,躲来躲去的也不知能撑多久……」

  「这样一来,我们反而处于绑手绑脚的状态。」

  「是啊。对付那个冰做的大块头根本没意义。就算能破坏,只要他们没事就能不断重生。」

  第九(修伊克)偷偷望向身后,不让敌人察觉。

  玛哈就站在距离两人约二十公尺外的场所。按照一般的方式,直接攻击她这个本体是最有效的手段。

  ……但总觉得很好奇。

  ……那个黄金术士从刚才就手贴地面动也不动。  .

  若自己站在对方的立场就很简单了。再创造出另一具冰像骑士,否则就创造像刚才那样的怪鸟进行追击。

  ……但她却未这么做。

  ……如此说来,应该和那个黄金术士动也不动的模样有所关联。

  「你有什么看法,黑猫?」

  「运转成本。」

  搭档的反应相当迅速。

  「若那个骑士是利用了冰结镜界的冰结晶,那么就是建立在和巫女祈祷结界的相同理论上。换句话说,那个骑士必须有人祈祷才能维持下去。」

  「负责祈祷的那个人就是黄金术士吗。嗯,看来是这样没错吧。」

  决定好了优先目标。

  好了,这下该怎么对付黄金术士?从这里到对面的二十公尺距离,中途无疑会遭到冰之骑士的妨碍。

  「可以的话就使用暗器。这种距离下,跑过去攻击实在太远了,必定会被那个骑士追上……修伊克大人,您应该了解我的意思吧?」

  「是啊。」

  凭借自己的小刀击倒对手。但攻击距离一拉长便会导致小刀的威力剧减,本来就无法期待会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最确实的方法就是刚才的结界。

  再有一只小刀刺入地面便能完成结界。利用第九支小刀直接攻击中心处的黄金术士才最为保险。尽管玛哈本人有可能闪避狙击,但很遗憾的,祈祷的条件是黄金术士无法同时活动,第九支小刀肯定能够击中。

  「——开跑!」

  伴随一声怒吼,两人开始狂奔。

  站在玛哈的角度,第九(修伊克)是跑向右边,黑猫则从左方逼近。

  「……察觉到了吗?不过已经太迟了。」

  玛哈低语的同时,大地开始轰隆鸣动。

  「骑士过来了!」

  「快闪避,绝对不能跟它硬碰硬。从旁边跑过去!」

  察觉到自后方逼近的超重量。

  转身的同时,透明的巨人以狂风般的气势从身旁数公分处通过。不需躲避周遭的树木。这是将直线上的树木和地面全数铲倒和挖开,采取了最短路径的奔驰。

  「被追上了!」

  「可恶,这家伙的机动力太作弊了。」

  转眼间又阻挡在前的冰之巨人。

  冰之骑士高高举起右手的锤矛——

  「唔!只能动手了!黑猫!」

  「命中吧!」

  第九(修伊克)射出小刀,黑猫则抛出铁扇。

  两人各自使出浑身力气投掷手中的武器。不容骑士做出反应,耀眼的刀刃和漆黑的扇子分别飞向玛哈和黄金术士。

  然而——

  「我们异篇卿也有自己的坚持!」

  玛哈这么怒吼道。她以肩膀接下黑猫的铁扇,然后摇摇晃晃来到黄金术士面前挺身保护。紧接着——

  「……莫非!」

  换成第九(修伊克)傻眼了。

  「——呜……啊……!」

  滴落的鲜血染红了苍蓝大地。

  是玛哈。她挨了铁扇后仍旧出面保护黄金术士,用自己的手掌接下第九(修伊克)掷出的小刀。

  ——这家伙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选择优先保护黄金术士!

  执着。

  无论如何都要破坏敌人计策,身为异篇卿的执着。

  「毕竟只是……小刀。这种距离下就算命中……」

  表情苍白的玛哈露出哀凄的笑容。她毫不在意失血,将小刀拔出后扔往其它方向。

  「结束了。」

  伴随这句话。

  第九(修伊克)和黑猫被冰之骑士的锤矛直接扫了。

  ……

  ……感受不到冲击

  整个人瞬间失去意识,回过神来已倒在地上呈现吐血状态。黑猫也是同样的状况。

  「……唔……啊……」

  第九(修伊克)手贴地面,勉强撑起单边膝盖。

  但这已经是极限,无法再抬起上半身或站立起来。更别说是躲避骑士的攻击——

  「胜负已定了呢。」

  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玛哈一步又一步地走近。在她面前,依旧站着勇猛的冰之骑士。

  「是我们异篇卿——」

  「不。」

  第九(修伊克)伴随血块吐出这句话来。

  「没能破解我的术式,就算是你输了。仔细瞧瞧后面的人偶吧。」

  「……咦?」

  睁大双眼的玛哈猛然回头。

  默默伫立的黄金术士。

  他正逐渐还原成金沙的状态。

  「为……为什么……?第八支小刀的确被我……」

  「黄金术士的后面。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刺中那里了吧。」

  刺入苍蓝大地的黑色扇子。

  是黑猫与自己的小刀同时掷出的铁扇。擦过玛哈的肩膀后在虚空中回旋,最后刺入地面。

  「那……那才是第八支?但那并非你的小刀——」

  「……是……是我的……」

  按住擦破皮的腹部,黑猫站了起来。

  「你大概……万万想不到……我的铁扇里藏有修伊克大人的小刀吧……」

  「——」

  这次换成玛哈哑口无言。

  祈祷中断的冰之骑士在她面前逐渐崩溃。乘坐的马匹化为无数冰片烟消云散,剩下的骑士也缓缓融解,失去原先的型态……

  「……还没结束!」

  玛哈换上赴死的表情大叫。

  「骑士啊!」

  失去下半身的冰之骑士撑起身子。

  左手支撑身体,右手则举起锤矛。其全身向后倒仰,摆出准备投掷锤矛的架势。

  「怎么会,居然还能活动!」

  自己和黑猫都无法再动弹,完全没有任何闪避那超重量锤矛的方法。

  「黑猫!」

  「这下……大概有点棘手了……呢。」

  她伸手倚靠着冰树这么轻咳。在此同时,鲜红的血液自她的口中冒出。

  ……糟糕,这下胜负已分了吗?

  见到这一幕,第九(修伊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承认吧。只有承认一途了。

  ……承认我们彻底失败。

  ……是那家伙的执着……赢了……

  冰之骑士掷出锤矛。

  两人仅能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不行——!」

  「什么?」

  第九(修伊克)下意识睁大双眼。

  然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制止冰之骑士的正是白发异篇卿本人。

  「……」

  手握锤矛的冰之骑士就这样崩溃。

  但玛哈却对此毫不在意,仅是注视着这边的两人?不,是躺在更后方的那个人。

  「……啊啊,刚才……真的好险……」

  呵——她的嘴角浮现微笑。

  注视着沉睡于森林入口的泽道尔,她带着无比安详的表情站在原地。

  第九(修伊克)、黑猫,还有冰之骑士。

  ——躺在这条直线上的是泽道尔。

  ——倘若骑士掷出锤矛,可能会波及毫无防备的他。

  「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

  什么?

  这家伙从刚才就在胡说些什么?

  丝毫不将两人放在眼里,白发女性仅注视着眼前沉睡的泽道尔一人。以爱怜的眼神望着他,然后一面开口——

  「……您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泽道尔大人,自从遇见您的那一刻起……我……我……就已经一败涂地了吧……」

  「……但愿,下一次……真能举行……两人独处的茶会……」

  最后留下这句话。

  异篇卿第三位,黄金玛哈平静地倒在地上。

  2

  距离约十五公尺。

  隔着无数冰树和草丛,荷恩与迷彩服的异篇卿对峙中。

  视线对视线。

  枪口对着枪口,双方动也不动。

  「……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清楚吗?我不想再陪你的魔弹玩下去了。」

  「意思是……要抗衡……我的子弹……」

  贝多玛发出低笑。

  「这种虚张声势……听起来并不太高明啊……倘若真能办到……就不会特地借助刚才的弓箭……来撑场面了吧……」

  「一点也没错。」

  双手握着冲锋枪,荷恩一边这么回答。

  「我已经给过忠告了。那些箭的真正价值接下来才要开始展现。」

  「……什么?」

  「早早放弃击落箭矢可说是你的失策。若全数或半数以上的箭矢遭到击落就是我输了。」

  她踩下滚落脚边的箭筒。

  ——哔!

  空荡荡的箭筒发出电子式的机械声响。在此同时,树海的各处传出轻微的爆炸声。

  白烟。

  局部出现的烟雾瞬间扩散开来,使周遭一片迷蒙。是化学反应所形成的高密度粒状物质。在无风的情况下可维持一个小时的效力。

  「……烟幕……?怎么会……你完全没有时间……」

  烟雾的另一端传来错愕的声音。

  「不,不对。你刚才射箭的用意是——」

  「现在察觉已经太晚了。我在箭簇上装了粉尘机。这些烟可没那么容易散去哦。」

  方才持续射箭的用意,是为了不让贝多玛击中它们。

  于贝多玛的周围一带放箭,再靠着前端装置产生烟雾。这个方法唯一的顾虑是,若被击落愈多箭矢就代表粉尘机被破坏的数量愈多,产生的烟雾量也会因而减少。

  「脑筋倒是……动得挺快的!」

  「——」

  荷恩以转身取代回答,于白烟中开始奔跑。

  敌方的动静则是慢了一拍。

  视野为零,双方进入仅凭脚步声和风的流动来察觉对方的攻防战。

  ……条件为五五之分。

  自己无法击落贝多玛的魔弹。

  这是荷恩历经一次战败后所得出的结论。

  初速突破每秒千公尺的魔弹已经超越人类所能辨识的速度。若说在察觉对方扣下扳机的同时便已经中弹也不为过。即使能透过天结图画判断轨道,但若看不见子弹也就无从闪避。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

  「这就是你自创的……不可辨识的魔弹吗?」

  「这样一来你也无法看穿我的子弹。好好享受一下和我等同的条件吧。」

  荷恩在烟雾弥漫的树海中全速冲刺。

  一旁是与自己并行奔跑的气息。贝多玛同样也察觉这边的动静追了上来。

  「——喝!」

  双方朝着烟雾后方的气息扣下扳机。

  树海里传出巨响。

  「唔……」

  「……唔……」

  千年狮和异篇卿同时发出呻吟。

  荷恩被击穿左肩。

  另一方面,贝多玛应该也被子弹擦伤,但仍旧呈现高速移动的模样。

  ……没有停下来。

  ……是伤势太轻了吗。

  「果真是……决定性的差距啊。」

  异篇卿的声音依然相当有力。

  「动静的察觉能力、运动能力、经验,以及身为射击手最重要的精准度。连这些身为枪手的基本功都不如……所以……在这种条件下要和我势均力敌……还早得很。」

  「你太早下定论了!」

  避开无法动弹的左肩,荷恩举起右手的冲锋枪。

  射击。

  强劲的后座力传至右肩,同时带动左肩产生剧痛,但她仍以钢铁般的意志忍了下来。

  然而——

  「没用的。」

  伴随冷冰冰的这句话,树海内响起沉闷的声响。

  ……刚才沉闷的金属声是……?

  ……莫非?

  我『钝色』贝多玛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你以为……钝色指的是我的子弹颜色吗?」

  所谓钝色便是深灰色。自己一直认为那意味着贝多玛发射的子弹颜色。但事实上却非如此?其真正代表的意义是——

  「『金属的钝重音色』……才是我钝色的真正全名。」

  「子弹的绝对击落技术吗……」

  刚才的声响也是如此。

  难道在能见度如此差的情况下还能击落子弹?

  「这就和在暴风雪中射击……没什么两样。从你的动静……大致就能够预测到了。」

  「说得倒是轻松。」

  荷恩面带不快地苦笑道。

  ……原来如此,真是不简单的家伙。

  ……好一个怪物。简直就是枪的化身。

  当自己学习弓道和转职为枪使的时候,这个男人仅是专注地在磨练射击技术。如今有种清楚见证了双方差距的感觉。

  「来吧……你要怎么应付?」

  「就这样!」

  荷恩使出全力再度奔跑。

  怀着左肩喷血及位置曝光的觉悟,整个人不顾一切跑向目的地——

  「你想去哪里?」

  「——」

  「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够逃掉吧?」

  这个问题并未获得回答。

  「我要向你致上敬意。」

  荷恩向身后追来的气息这么告知。

  「精彩。我仅能用这两字来形容你的身手。尽管无意将姊姊的专属护卫一职托付给他人,但你的确具备这个资格——就是这般令我佩服。倘若这场是我私人的战斗,或许早就乖乖投降了。不过——」

  右手握紧冲锋枪,荷恩朗声宣告:

  「这场胜负我是不会退让的。就为了那些愿意追随千年狮的部下们。」

  「……所以,你打算如何?」

  「接下来是最后一发。我要将一切托付于这个瞬间。」

  她咬紧牙根忍住剧痛,继续奔向冰之树海的深处。

  避开无数的林木,穿过草丛不断前进。

  「莫非……你要主动离开白烟?」

  「不这么做就无法捕捉到你的动作。既然这种状况下还能击落子弹,我自然就没有理由留在烟雾里了吧?」

  「正确……不过,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若是逗留在烟雾里,贝多玛在击落子弹时还有些许失败的可能性。然而一旦离开了烟雾又会如何?,

  「你要选择……毫无胜算的条件吗?」

  「不好意思,我只能这么做。如今的我是枪使。无论是身为保护姊姊的妹妹,或是带领部下的千年狮。」

  视野的深处出现亮光。

  「我说过,没用……什么!」

  持枪的异篇卿发出惊愕声。

  「那把枪是……?」

  并非冲锋枪。

  看准高密度浓烟另一侧闪耀着苍光的树海,荷恩踏出了最后一步。

  「喝!」

  枪使身份的千年狮转过身去。当后方逼近的气息窜出森林的同一时刻,她以右手的枪锁定了对方。

  荷恩的右手握着一把大型手枪。

  美丽的银色手枪。其钢铁枪身仿佛蕴含着强大沁力一般,充满了神圣的光辉。

  ——银之王。

  ——将我的一切都托付予你。

  在大盐湖打倒过古代幽幻种的专用枪。是前一阵子,荷恩麾下的保养员交付给她使用的。

  其力量为——

  「决一胜负吧。在『我们』和你之间。」

  她扣下银色的扳机。

  绯红的轨迹——直接施加了洗礼系沁力术式的一发子弹。

  「太慢了!」

  贝多玛击出不可辨识的魔弹。

  如此极近的距离下也可确实看出我方子弹的轨道并将其击落……本应如此才对。

  绯红的子弹与不可辨识的子弹。

  双方正面冲突的瞬间,看不见的子弹竟被绯红的轨迹弹开了。

  「……什么!」

  绯红的子弹并未停止。它在虚空中分裂为十二颗小弹,每一颗都击中了持枪的异篇卿。

  「这……是……?」

  「既然子弹的轨道会被识破,就改用威力大到无法被击落的枪支。这便是我的想法。其结果,我手中威力最大的就是这东西了。」

  上下大幅摆动着肩膀,气喘吁吁的荷恩继续道:

  「但对象是你。一旦我取出这样的武器,你想必会立刻有所警觉吧。」

  「所以……才会有刚才的……烟幕吗!」

  自冲锋枪换成银之王。

  在遮蔽视线的白烟中事先更换枪支,当突然面对面之际以银之王令敌人措手不及。

  ……接下来就是赌赌看威力是否足够。

  ……真是千钧一发的豪赌啊。

  「先让我以为弓箭是你的底牌,其目的是利用烟幕来扰乱视线……但就连烟幕……居然也是你用来掩饰真正杀手锏的策略……」

  枪支自异篇卿丧失力量的手中滑落。不用多久,他便双膝跪地,身体靠在后方的冰树上。

  「这是对付幽幻种专用的子弹,即使直接命中也应该会被防弹衣挡下才是。」

  「说得……还真轻松啊……真是个可憎的……女人。」

  呵呵,异篇卿用沙哑的声音笑道。

  下一刻——

  「……你可以……继续前进了……」

  异篇卿第四位,钝色贝多玛倒卧在地。

  ❉

  火。

  人类生活所不可缺的事物,在古代哲学中是世界物质的根源,某些宗教里也被当成神格化的存在。

  而对于娜塔拉夏来说……

  「世界彩色『真朱』——火焰啊,醒来吧。」

  全身如同太阳般明亮的异篇卿。

  熊熊的业火仿佛在守护着她,将其上空无边无际的黑暗一并烤焦,如今充斥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与热。

  「……」

  面对火焰的光辉,春蕾平静地拭去滑落脸颊的汗水。

  ……好惊人的热量。

  ……倘若这里不是秽歌之庭(伊甸),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汗流如瀑是因为太热的缘故,抑或是迎面而来的沉重压力所产生的恐惧所致?

  当然,自己已完成用于迎击的术式。

  尽管完成,但胸中的那份不安仍在扩散。巫女修行中所经历的一切热浪以及火焰都变得毫无意义。因为眼前的火焰必定已超越它们,位居于另一个次元的高度。

  ——所以……

  ——力量的平衡应该无法维持太久。转眼间便会分出胜负。

  是那道火焰以烈火般的速度烧毁自己的迎击术式。

  或是自己的防御足以遮蔽这些光与热。

  「……」

  想吞个口水却办不到。喉咙已不剩一滴水分,无比干燥。一切都被火焰的热量所夺去。

  「……全部。」

  「?」

  「全部都……夺去吧。夺去我的全部……我的一切。」

  唯独一点。

  巫女和千年狮的情谊绝对不会放手。无论火焰如何烧灼自己——

  「决一胜负……!」

  【Lin Endes pel On Nes】

  (我,开放千变万化的祝词。)

  唱出的开放序词。

  引此同时,黑发巫女全身浮现淡色的光粒子。它们祝福着咏唱的巫女,化为守护那娇弱**的光壁。

  「一切始于火焰——」

  真红异篇卿做出绝对宣言。

  「火焰啊!」

  光芒爆裂。

  称之为火焰太过庞大,称为高热又过于美丽的光辉。眼前喷发而出的物质已经化为烧灼一切万物的纯粹光波。

  好刺眼。

  这是春蕾最初的感觉。

  她伸出双手。涌来的光之漩涡和苍蓝光壁正面冲突了。

  光与光。

  热浪与冷空气的斗争。

  ——劈……劈啪……劈啪!

  手指前端的冰之薄膜出现裂痕。祈祷冰结镜界的巫女以全力编织而成的防御术式。

  在前所未有的光热洪流下逐渐被侵蚀。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五层,六,七,八,九……

  ……滋!

  耀眼的红光触及了手指。

  ……?

  ……不会痛?

  没有想象中的热度与疼痛。春蕾只是屏息注视着那红色光辉从自己的手指到手掌。

  再从手掌渗透至手腕的样子。

  接着。

  超乎一切想象的痛楚在下一刻到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抽搐,喉咙强制发出悲鸣。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术式的控制和心镇都一并退至意识的深处,仅当下的剧痛占据了整个意识。

  ——眼皮底下强制涌出泪水。

  ——就连这些泪水,也在热浪的烘烤下瞬间被蒸发。

  自己从未掉以轻心。

  只不过是认为亮光在触及手指的瞬间便会伴随剧痛。

  既然不会痛,那么防御术式被破说不定也只是自己的错觉。当脑中掠过如此低的可能性后,疼痛便随之到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肿成通红的双手。

  ……不,不对。双手的皮肤因热量而剥落,正喷出鲜血来。但光的侵蚀仍未停止,

  岩浆般的热度直直透入骨髓。

  ……居然……如此地……

  ……是……这么可怕的事……

  「——」

  自己从未想过战斗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不同于修行的痛苦。

  ……也绝非被魔笛侵蚀时的恐惧感。

  倾注了令人发寒的觉悟后,术式竟会「疼痛」。双手的皮肤破裂,满是鲜血。血管里的血液沸腾,连骨头也被烧灼的剧痛。

  ……这就是……战斗……吗?

  ……这就是……所谓的……伤害他人……吗?

  我讨厌这样。绝不愿这么做。

  从不知道战斗是如此痛苦的事。我……向来只清楚战斗最为英勇且果敢的部分。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

  因为,总是有个千年狮在代替自己承受伤害。

  银发的大剑使雷奥•尼斯托里•欧法。

  有人曾问自己,在五十名炼护士当中为何要挑选此人作为千年狮。

  碧欧拉选择自己的亲妹妹。

  梅玫儿选择成绩最优秀的炼护士。

  优米则是选择一直生活在一起的青梅竹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那么,我呢?

  ……我只是觉得……他好像会保护我。

  ……觉得……他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真的只是一种直觉。

  但直到如今,自己还是认为这种直觉最为准确。甚至身边的巫女和巫女见习生都说自己选了一个最优秀的专属护卫。

  ……可是。

  ……这也就代表着,那个人一直在代替我受伤。

  在塔内,他比任何人都对自己课以更严酷的训练。

  每天受伤,每天精疲力尽,即使如此还是来到我的房间关心我。所以我……

  不知道战斗究竟为何物。

  因为那个人总是挺身保护着我。

  「……雷奥——!」

  流着干涸的泪水,春蕾这么叫道:

  「对不起——!我——总是!总是让你承受痛苦——!」

  疼痛停止。

  胸口深处涌上的激情,将火焰的痛楚推挤至遥远的彼端。

  世界染成了苍蓝。

  「……什么!」

  火焰内部的术者发出惊愕声。

  溢出的光之洪流突然停了下来。就仿佛时间静止,仿佛……冻结了一般。

  「我不会再哭泣了……因为我不愿让雷奥再次受到痛苦——!」

  耀眼的光之结晶。

  群聚的苍蓝冰结晶诞生于巫女的脚边,开始逐一修复遭破坏的防御术式。

  「冰结镜界的冻气!有一套,果然有心就办得到嘛!」

  呼应娜塔拉夏的霸气,火焰高声咆哮。

  冲上天际,连黑暗也一并烧焦的地狱火焰。

  扎根于地、连黑暗也一并冻结的冰冻气息。

  那已经不是火或冰。而是红光与蓝光,照亮世界的两种执着相互间的冲突。

  「……赢家是——」

  「…………是雷奥!」

  「………………!我说是阿尔玛迪大人才对,你这嘴硬的家伙!」

  光芒爆裂。

  火花融化冰块,冻气夺去热量。对立的波动正面交会,彼此融合,最后——

  仅留下令汗水濡湿的头发舒畅飘动的微风。

  已没有火或冰。

  仅大地留下两种波动冲突的巨大痕迹,而两个人影就倒在其中。

  一人是黑发的娇小少女。

  另一人则是鲜红发色的修长女性。

  「……」

  「……」

  「…………」

  「…………,唉——糟透了。衣服都破破烂烂的……」

  娜塔拉夏仰躺在地上,用呻吟的语气这么喃喃自语。

  身上的鲜红礼服已是黑色灰烬状态。仅剩的纤维等于碎屑程度,里面的内衣也是类似状态。

  「……想过去吗?」

  「……」

  「想去的话就随你便……反正像我这副一丝不挂的模样,就算想见阿尔玛迪大人一面也无法如愿。」

  「……」

  这句话,让春蕾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

  法衣从袖子到肩口处都烧得一干二净。裙摆破烂不堪,腰带也变得焦黑。.

  「骗你的骗你的……我是真的动不了了。精疲力尽了。」

  她重重地叹一口气。之所以保持仰躺的姿势动也不动,想必就是这个缘故吧。

  「胜负已分。干得不错嘛,巫女大人。你应该不擅长冰的术式吧?」

  「……因为是在这里。」

  「嗯?」

  「如果……这里并非秽歌之庭(伊甸)……我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笼罩有冰结镜界冻气的极寒世界。

  能让普通的篝火瞬间熄灭的冰雪狂风,再加上脚下的这片冰之大地。在这种地方,炎之术式究竟还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呢?

  ……这个人……不可能不明白这点才是。

  「选择地点的人是异篇卿。那可不能成为我的借口哦。」

  她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不过……真不甘心呢。我明明也很努力了。」

  维持倒地的姿势,她举起发颤的双手。

  她的手已被自己的火焰烧烂。这是身为操控火焰之人的宿命。驾驭过于强大的火焰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身皮肤很没有女人味,对吧——」

  「……」

  面对这么反问的异篇卿,黑发巫女却是将自己的上臂贴近.

  「……你——」

  娜塔拉夏睁大双眼。仅看了一眼她便明白了。

  染成紫色的上臂。

  被冻伤的肌肤。为对抗娜塔拉夏的火焰而建构的冰之术式,其付出的代价。

  「……这样就扯平了。」

  「……!噗……啊……啊哈哈!你……你这是在干嘛?不光只有我受伤的意思吗?啊——真是的,什么啊。我也太自我中心了。真丢脸……!」

  娜塔拉夏的胸膛起伏,这么爆笑道。

  无视于对方的反应,春蕾径自站了起来,往自己要去的场所迈出步伐——

  「等一下。」

  背后叫住自己的声音是谁,根本用不着多问。

  「把手伸出来。」

  「……?」

  倾头不解的春蕾,双手被一股温暖的蒸气所包覆。

  「……!」

  「那些冻伤继续放着不管,一两根手指头就会不见的哦。心爱的男人送你戒指,要是戴不下就很伤脑筋了吧?」

  她撑起上半身,将脸别过一边去。

  「这道火,你就带过去吧。」

  「……」

  「好了,快去快去。我已经很累了。」

  「……谢谢你。」

  春蕾垂下脖子深深行了一礼。

  对于这番动作——

  「……哼。」

  轻哼了一声,异篇卿第二位再度倒仰于地.

  ❉

  起初是撼动大地的强烈冲击袭来。

  接着是特别响亮的枪声回荡四周。

  而就在刚才。

  仿佛要将天空烤焦的熊熊火焰被苍蓝之光所笼罩,化为一阵吹拂而过的舒畅微风。

  ——结束了。

  保持剑举上段的姿势,两名剑士领悟到战斗已到了尾声。

  之所以闭口不提,是因为这两人也不知会以哪一方胜利的形式落幕。已经展开的三战斗,获胜的是异篇卿,抑或是——

  ——每个人都在等待。

  ——等待第四场,两人的战斗结果。

  两名剑士不发一语。

  在饱经锻炼的臂力支撑下,大剑直挺地朝向天空,那利刃面对极寒的风也未曾摆动过一公厘。

  完美无缺的控制。

  剑、气和心的完全同化。

  天上的水滴。

  地面的沙粒。

  甚至是冰之树海摇曳的一片树叶,都无法扰乱两名剑士的意志。

  唯有历经过漫长得令人昏厥的星霜,在风吹雨打下挥剑,顶着烈日挥洒汗水之人才能到达的境界。

  因为彼此——

  在那定睛而视的尽头处,都存在着自己的绝对圣域。

  身为千年狮。

  身为异篇卿。

  两人并非漫无目的地追求剑斗的极致,而是在挥剑之际随时描绘着自己的展望。

  ——就和他们的剑一样。

  巫女祈祷的冰结镜界,其冰结晶所精炼而成的大剑。

  另一边则是玛哈的黄金六面体所造的钢铁材质。再透过娜塔拉夏的火焰提炼,贝多玛担任刀匠,最后由诺耶和诺艾西斯这对双子祈祷而成的大剑。

  并非单纯的名剑。

  这么一把剑,寄托了与自己所背负的一切同等的重量。

  彼此都理解这一点。

  所以才有这场战斗。

  下一个瞬间,必定是其未来的——

  地面颤动。

  两名剑士开始奔跑。

  从两人出剑的距离,剎那间缩短至己方出剑的距离。

  于自己的距离停下脚步。

  在进入自己的距离瞬间使劲握住大剑。

  然后——

  两名剑士同时挥下大剑。

  「——!」

  「——!」

  无光的黑暗中,两道耀眼的剑闪。

  剑与剑,剑尖与剑尖的相互碰撞。仅剑与空气的摩擦便产生火花,剑尖与剑尖触碰的瞬间进发出耀眼的金属色亮光。

  比任何的星光都要强烈,却比月光更加虚幻无常的光辉——

  「……唔!」

  「……努呜!」

  交叉的剑。

  剑尖互触,彼此重叠的平衡仅维持一瞬间。

  下一刻,双方的剑挟带着后座力,连同两名剑士一并被弹飞出去。

  ——奇迹似的一致。

  力量。

  速度。

  还有距离。甚至于决心和觉悟都不相上下。

  既然如此,决定胜负的便是……

  天空震动。

  两名剑士并未停止。

  弹向后方的同时于空中调节姿势。在利用大剑刺地降落地面后,双方随即又同时猛蹬大地。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声音与声音的唱和回荡于秽歌之庭(伊甸)。

  阿尔玛迪从上段的位置挥下大剑,雷奥则是自下方抡起大剑。

  目光只追逐着彼此的剑——

  金发异篇卿确实捕捉到雷奥与其大剑的轨迹。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场决战,一旦有片刻的分心便会导致落败。

  但银发千年狮——

  雷奥的视线却投向阿尔玛迪的更后方。

  自地平线跑来的黑发巫女。

  身体摇摇欲坠。

  顶着被烧焦的破烂法衣和凌乱的头发,她——

  「——」

  叫不出声音来。

  不擅言词的他一时之间想不出如何开口,更何况时机也不恰当。如今并无暇呼唤黑发巫女的名字。

  但相对地——

  与阿尔玛迪的大剑交叉后,雷奥仍未停止,而是比对方多踏出一步,脚踩大地跑了过去。

  仅仅一步。

  就为了往她身旁多靠近一步。

  「………………………………………………………………………………………………………………………………………………原来如此。」

  维持挥下大剑的姿势,阿尔玛迪这么低语。

  「这就是你……决心比我更强一分的……原因吗。」

  大剑自异篇卿的手中滑落。

  右肩有着鲜红的裂伤。鲜红色的液体沿着放开大剑的指尖,滴落在大地上。

  「……我不知道。」

  雷奥这么回答。

  他毫不掩饰急促的呼吸,以大剑代替拐杖勉强支撑着身体。

  「总觉得……状况如果反过来,胜败也会随之颠倒吧。」

  「……那也是算是一种实力……我并不打算苛责娜塔拉夏。」

  阿尔玛迪的嘴唇扬起虚弱的笑意。

  胜负已定。

  背对着这边的异篇卿第一位单膝跪地。

  接着——

  「你之前说过,一直在寻找哥哥对吧。而那位哥哥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我和你哥哥长得很像才对。」

  「…………」

  「我的回答依然没有改变。倒在生态保育区的我,偶然之下被诺耶和诺艾西斯发现,然后由玛哈救回。至于以前的记忆完全空白。

  「可是——」

  对阿尔玛迪来说或许是如此。

  但对于雷奥而言却不一样。与哥哥酷似的容貌、名字以及卓越的剑术。无论是哪一点都只有哥哥符合条件。

  「就算我是你哥哥,那又怎么样?」

  「……「

  「你……是千年狮,而我是异篇卿。想必无法和平共处吧。我有……仰慕我的异篇卿。而你也——」

  听到这里。

  雷奥才终于发现那紧贴自己背部的感觉。

  「春蕾,那烧伤!还有……冻伤也是。」

  「……我没事。虽然会痛,但已经不痛了。因为我可以忍耐。」

  少女将手臂绕至身后,仿佛在掩饰苍白的冻伤痕迹。

  「……走吧。我们必须追上优米。」

  「……」

  「看来巫女比你还要清楚呢。」

  异篇卿用压抑的语气笑道。

  「这是使出全力后仍旧失败者的宿命。我不会再阻挡你们前进了。」

  「……说得也是」

  雷奥拍拍春蕾的肩膀,点点头,然后朝着前方可见的树海走去。

  就在这时。

  「……帮我转达一下…………」

  是金发异篇卿。

  他依旧背对这边,保持膝盖跪地的姿势。

  「我……不是你哥哥。但有一天……你或许会在偶然之下找到自己的哥哥。到那个时候……帮我转告他一句话。」

  「你的弟弟已经变强了,不需要再连他的份一并努力了。」

  「……就这么告诉他吧。」

  就是那副背影。

  不允许我将他和过去所崇拜的哥哥背影……重叠在一起吗?

  「去吧。」

  「——」

  默默。

  雷奥和春蕾一同迈出步伐。

  不再回头。

  往优米跑去的方向,在秽歌之庭(伊甸)里直直前进。

  两人的脚步声消失。

  其背影也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后。

  「……阿尔玛迪大人。」

  全身一丝不挂的娜塔拉夏出现了。

  炭化的衣服在来时途中全数剥落,如今仅靠纤细的手臂勉强遮掩着丰满的裸身。

  「您觉得很不堪入目吗……」

  「不。」

  依旧跪地的阿尔玛迪微微苦笑道。

  忍着右肩传来的剧痛,他脱下身上的大衣抛给对方。

  「穿上吧。」  :

  「可……可是这是……那个……」

  「会感冒的。你还要在寒风中光着身子多久?」

  「……」

  她不再说些什么。

  只是默默点头,将鲜红的大衣披在肩上并扣好前扣。

  「就在您身旁打扰了。」

  她在一旁坐了下来。

  那侧脸十分憔悴,却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

  「……」

  寂静。

  除了挟带冰雪的呼啸风声外,两人的世界里便不存在任何的声响。

  「……真是安静呢。」

  先开口的是娜塔拉夏。

  不知不觉中,幽幻种与天结宫(索菲亚)部队的战斗似乎也结束了。我方所准备的机兵,看起来都陷入机能停止的状态。

  「……」

  「……」

  「……抱歉。」

  凝视着苍蓝的地平线,阿尔玛迪呼出一口气来。

  光洁的气息。

  它瞬间化为冰粒,随风消逝。

  「看样子,我并不是你口中所称的最强男人。」

  「哎呀?真不像您的个性呢。」

  面对这番忏悔。

  娜塔拉夏的回答却是一个灿烂的微笑。

  「您才是最强的。您那坚定不移的刚强姿态正是白银之剑的化身,是我……最喜欢的阿尔玛迪大人。」

  她自一旁伸出手来。

  下一刻,她的手开始抚摸剑士的金发。

  ——拨开的金发。

  ——其底下是耀眼的银色头发。

  与声称寻找自己哥哥的千年狮同样的发色。

  阿尔玛迪最后并未透露。

  白银阿尔玛迪的「白银」这个外号并非源自于其锐利的剑闪,而是以发色来命名的。

  「那个时候的伤,已经完全康复了呢。」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如果说我很不安,您会笑我吗?」

  她无力地耸耸肩膀。

  「我深怕阿尔玛迪大人您有一天恢复记忆,然后离开我们前往远方……抛下我,某天房间里突然就变得空荡荡……我就是害怕这点。」

  「不会的。」

  「……真的吗?绝对不会吗?」

  「不会。」

  盯着地平线,阿尔玛迪这么点头道。

  「我就是我,对过去的记忆毫不感兴趣,也不愿受它束缚。」

  「……」

  红发女性不发一语地靠了上来。

  隔着大衣传来她身体的温暖。那双唇看似有些忐忑地触及颈部,阿尔玛迪却完全没有排斥的意思。

  「……剩下的——」

  「只剩伊格尼德了呢。玛哈,还有贝多玛也是……都英勇地奋战过了。」

  「这样啊。」

  若只论毫发无伤的话,双子也包括在内。但双子的结界必须由异篇卿保护至发动的那一刻才算成功。

  只剩下伊格尼德一人真能办到吗?

  事实上,异篇卿的计划已经——

  「……」

  「……」

  「真是漂亮呢。」

  苍蓝耀眼的冰之世界。

  秽歌之庭(伊甸)。撇开使人冻僵的极寒气候不提,想必再也找不到如此具神秘感的世界了吧。

  「倘若我说,希望和您一直眺望这样的景色呢……?」

  「就待到你感冒为止。」

  「哎呀,答案可以再浪漫一点哦。」

  「……」

  嘻嘻——娜塔拉夏顽皮地笑道。

  对她耸了耸肩膀,金发大剑使又再度泛起苦笑。

  「……那也需要练习吗。」

  「是的,请务必好好地练习。若是可以的话,请容我不自量力地和您一起学习。从今而后,永远陪伴在您的身旁……」

冰结镜界的伊甸来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