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

  梦。毫无缘由的梦结束了,一如既往地唐突。

  我闭上眼,屏住呼吸,想要再稍微回味一下梦的余韵。但为时已晚了。

  我睁开眼睛开始换衣服……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克绮君,起了吗?’

  这是房东小姐的声音。

  “早晨好。”

  这就是房东小姐。

  她的本名应该是叫做花轮,但一直以来我都叫她房东小姐。

  她是这个佛雷德公寓的房东。而我,九门克绮是这里的学生房客。

  她的性格一言以盖之,就是‘家庭的’。

  她无论对谁都很温柔,表里没有差别。

  但是她身上有两个很大的谜团。

  一个是这个公寓的经营。

  公寓房租便宜得连我这样的穷学生都付的起,而且房间几乎都是空的。

  即使仅仅计算维持费也难以平衡收支。

  公寓的经营对于她来说也许仅仅是个兴趣。

  另一个谜团……

  ‘嗯,克绮君,早饭吃过了吗?’

  “还没有。”

  ‘太好啦,早饭我做多了,能来吃早饭吗?’

  虽然我不清楚理由,但貌似她无法正确估计早饭的量。

  每天早上,她一定会做出两人份的早饭,结果就会来叫我去吃早饭。

  从我搬到这里的第二天起,她这样的失误就一天都没有间断过。

  我曾经想过要劝她去看医生,但那样做的话可能会伤她的心。

  这种失误好像在早饭以外并不会产生太大影响,现在我还是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吧。

  “好的,那我就打扰了。”

  ‘好。’

  我不希望让早饭凉掉。

  离开房间之前,我迅速地检查了一下邮件。

  我的妹妹发来了一封邮件。

  ‘Re:旅行

  最近怎么样?

  我现在到了羽田了。明天14点从这里出发,列车16点17分到你那里的车站。

  --九门惠’

  这么看来她今天到啊。

  我跟她已经六年没见了。

  我关上笔记本,离开了房间。

  ‘来,请用。’

  桌上摆的是米饭、味噌汤和盐鲑,都是比较基本的食品。

  不过往往就是这种基本才能显示做饭水平。

  “那我开始吃了。”

  碗里盛的饭,那香味就与众不同。

  我将那带着银舍利般色泽的米粒放入嘴中,品尝着略甜的味道。我感到了无法言谕的幸福感的爆发。

  我咬了一口够咸的盐鲑,再吃一口饭,这感觉真让人赞叹不已。

  味噌汤里是简单的大萝卜。

  完美的汤味和脆脆的咀嚼感结合起来简直不同凡响。

  ‘克绮君,味道如何?’

  “好吃。”

  只要是跟饭菜有关的事,我对房东小姐是全般肯定的。

  ‘太好了。’

  我毫无顾忌地享用着,这时房东小姐突然开始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

  ‘没事,只是克绮君的脸色变得跟平时一样了。’

  “我没有注意自己的脸色。刚才是什么样的?”

  ‘刚才起床的时候,表情稍微有些可怕。’

  “这样啊……也许跟之前做的梦有关系。”

  梦。

  我好久没做过那个梦了。

  ‘恶梦吗?’

  “应该算是好梦。醒了之后会觉得不舍。”

  因事故而失明的人,失聪的人,夜晚做梦的话会鲜明地看见颜色,听到声音。

  这到底是残酷还是安慰,应该不是他人能够评说的。

  我的梦,应该也近于这种意义。

  “房东小姐做梦吗?”

  ‘我,我吗?’

  她为什么要慌张呢。

  ‘我不怎么做梦呢,大概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吧~’

  房东小姐苦笑着,还附加说,要是人生梦想的话倒是有。

  “是吗。”

  我瞟了一眼表,看来时间差不多了。

  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把鲑鱼吃得只剩骨头和皮。我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放下了筷子。

  “真好吃。”

  ‘粗茶淡饭。’

  这是每天都重复的对话。

  我站起身,拿起书包。

  ……

  出了公寓的门,我长吁一口气。

  房东小姐是个好人。不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时我会喘不过气来。

  原因在我。

  我关上了怀表,拉上了衣服。

  秋空万里,但天气也因此十分寒冷。我呵出气来是白色的。我伸直了腰杆,打起了精神。就是这样的一个清晨。

  我迎着风走去。这时。

  ‘早晨好。今天的早晨确实很好呢。’

  我的背后有个轻柔的声音。

  ……她是谁呢?

  这是我没见过的面孔。可是,我的脑中却似乎牵扯了什么。

  “早安。现在是早晨。但是好还是不好却不能马上确定。这种说法过于主观,这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只是对于你我来说的。’

  少女很认真地回答。

  “早晨还没有结束,所以不能完全肯定。不过现在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早晨。如果对于你来说也一样的话。”

  ‘是的。’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也同意。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早晨。”

  ‘很好的早晨。’

  少女点点头。

  能够沟通的对话,让我心情愉快。

  ‘今天我是来打招呼的。’

  我还是想不起来少女是谁。

  她特地来打招呼,看来是有理由特别对待我的。

  当然,如果少女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打招呼,那一般来说效率就太低了。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特别对待我。

  “打招呼,是为什么而打的?”

  ‘职务上的。近日应该会在工作时打扰。’

  她说职务上。

  看她的年纪不像是上班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工作呢?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对我低头行了个礼。

  ‘那么再见。克绮先生,以后再见吧。’

  少女走得很快,她的速度跟容貌很不相称。她在街角一拐弯就不见了。

  唔,她到底是谁呢?

  ‘哟,愣头青,刚才那个女孩是谁啊?’

  我还在思索呢,肩膀就被狠狠拍了一下。我叹着气慢慢转过身去……

  这个不懂措辞的男人,叫做峰雪绫。

  上小学之前我们就认识,一直来往。

  他爸经营寺院,他自称音乐家。

  “不认识的女孩。突然跟我说话的。”

  总之我把事实告诉他了。

  ‘说了些什么啊?’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

  “主要是说,对于‘好’的价值观普遍性的讨论。还有工作意义上的打招呼。”

  ‘……虽然没搞明白,但反正是没什么情趣的对话啊。你这个石部金吉金兜。’

  石部金吉金兜……思想顽固,不知通融的人。或者是那种样子。

  我跟这个男人呆的时间长了,变得对故事成语特别清楚。

  这个叫做峰雪的人,身上背负着一个悲剧。

  从小时候他就因为须要继承家里的寺庙,结果父亲就严格地教育他。

  他为了抵抗,常常扬言要成为音乐家。成为音乐家之后,他要过着搭讪的生活,游走在众多女性之间。

  但是因为他幼时受到了佛典颂读的猛烈特训,他的词典里面包含了太多难以理解的汉语,结果产生了无论如何也不利于跟女性**的重大问题。

  现在他被周围人称之为硬派。

  我对于硬派的理解,是搭讪男的反义词。(编者按:软派(ナンパ)搭讪。)

  他今后到底如何克服自己悲剧的命运呢?又或是接受自己的命运?我对此抱有很大的兴趣。

  ‘然后呢。问了她的住处什么的了吗?’

  “没有。”

  ‘名字呢?’

  “不知道。”

  这么说起来我才发现。--刚才那个女孩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你简直就是个圣人君子。’

  “谢谢。”

  ‘这里应该反唇相讥才对!’

  “为什么?圣人君子不是褒义词吗?”

  ‘我是在嘲讽你啊!真是的,跟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

  峰雪朝天耸耸肩。

  他……还有我遇见的很多人都说,我缺少某种重要的感觉。

  ‘好好琢磨意思’,或者是‘听不懂人话吗’,总之我总是让人发火。

  我在进入中学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好像除我以外的人,都有一种超感觉。

  他们可以通过声音和文字,甚至是表情,来承载与表面意思不同的更深的感情或是理论,而且他们还能进行共享。

  他们管这叫氛围。

  氛围的传播速度让人吃惊。

  可以让刚才还各自做事的人们完全一致地同时大笑,或是全场无声地露出悲哀的表情。

  我不知道氛围是怎么形成的。

  所以来不及反应。

  这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是无法原谅的失礼,所以我受到的恶意数不胜数。

  有一天,我被氛围孤立的时候,找到一本书。

  ‘铁皮人没有心脏,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悲伤、正确、错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引领自己的心脏,所以我不得不仔细考虑来做事。”’

  我知道了之后就好办了。

  氛围这种东西,其他人似乎都能感觉到。

  我虽然不能感觉到氛围,但我能思考。

  我即使没有心脏,没有脉动的血液,我也能够生存。

  从那天开始,我就用怀表代替心脏来生存。

  咯查咯查的秒针,就是我的心跳。

  想一想,我虽然活的轻松些了,但是沟通的困难还是没有改变。

  我简直就是个被扔到心灵感应星球上的普通人。

  没见过这种科幻小说吧?

  峰雪虽然吐不出象牙,但他却不会疏远我,是我少数几个朋友之一……根据他的话来说,就是‘断金伐木之友’。

  我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

  ‘那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啊,简直就是沉鱼落雁。’

  沉鱼落雁。汉语中,找个词形容女人美丽得让鱼和鸟都害羞。

  顺便一提,这个词的本意其实是指,无论作为人类有多么美丽,鱼和雁也会因害怕而逃走。这个说法很合理。

  ‘下次见面至少也要问出姓名。正所谓擦肩也是三生之缘。’

  “知道了。”

  我们说着说着就到了学校。

  私立海东学园。

  这就是我母校的名字。

  从名字大概看不出来,海东学园是一个教会学校。

  海东的意思就是说,跨越海洋的东洋国。这里蕴含着到‘日本来传教’这种历史意义。

  仔细想想,这也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名字。

  对于学园创立者来说,西洋才是世界的中心。这个名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我是自愿入学的,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校门口没有什么人影。

  我们享受着清晨的空气,慢慢地穿过了校门。看来,这确实是个舒服的早晨。

  ‘FxCK!’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穿过校门,峰雪竖起了中指。

  他的指头对着教堂。

  我校也算是个教会学校,教育方针就是‘基督教精神的基本理念’。

  我的朋友峰雪,对于这个教育方针来说,不得不说是个失败。

  “……你这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峰雪。”

  ‘随你怎么说。我绝对不会输给耶稣那些家伙。’

  峰雪燃起了对于基督教的敌对心。

  明明他也是自愿入学这里的。

  而且,如果要成为西洋音乐的音乐家的话,比起寺庙来,教会更富有亲和性不是吗。我这么想的时候,曾经对峰雪说起过,但貌似他不这么认为。

  那时,他就开始说起摇滚、朋克和重金属的成立过程,社会和宗教的立场,混杂着汉语进行说明,结果我什么都没记住。

  ‘峰雪君。’

  ‘呃啊!梅鲁!’

  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了。他握住了峰雪的手指。

  ‘这跟手指,是·什·么·意·思?’

  ‘好痛!’

  我听见了周围女学生的叫声。没有一个是站在峰雪这边的。

  看来峰雪搭讪的道路还很遥远。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早晨好。”

  ‘早上好,九门君。’

  老师露出笑容,女学生的叫声便增大了一个档次。

  意大利出身的神甫梅鲁可利阿利·纠班尼。

  通称梅鲁。或者叫做‘最强的’梅鲁。

  梅鲁神甫在我校教英语。

  结果我校的毕业生都说着一嘴的意大利英语。

  他甜美的面具似乎是女学生们的憧憬。

  虽然他是为纯洁立誓的神甫,应该不适合作为恋爱对象,但这里似乎有着理论无法解释的东西。

  ‘放开我,你这个意大利佬!’

  对于峰雪的暴言,梅鲁神甫不骄不躁,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是时常对你说吗?要像个绅士。’

  梅鲁神甫这么说着,一边用食指轻轻推了下峰雪的额头。

  ‘嘎啊……’

  峰雪被放开后,抱着头滚来滚去。

  虽然这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推,其实这一击之重无法计量。

  刚才的登场也好,现在把重心轻轻放在双脚上的架势也好,都完全能够说明梅鲁神甫不是一般人。

  最强的称号,绝对不是白来的。

  ‘就要打预备铃了。赶快走吧。’

  “好的。”

  ‘……等等!’

  峰雪总算是站了起来。

  但是神甫忽然消失了踪影,就像他出现时的那样。

  ‘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我环视周围,也看不到踪影。

  “峰雪,该走了。”

  ‘切。知道了。’

  我们打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同学们突然停止了交谈。

  ‘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额头上。”

  我对峰雪说。

  峰雪用手摸了摸额头,看着蹭上血的手指,说了句,

  ‘什么啊这是!’

  同学们一齐看向别处。

  即使是没有心脏的我,有时候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氛围’。

  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九门君,早安。’

  一个完全不管这种氛围的声音。

  “早安,牧本同学。”

  ‘峰雪君怎么了?’

  ‘啊啊,被梅鲁逮到了。’

  ‘又是?’

  ‘我怎么能对那种阴祠邪教之辈认输呢。’

  牧本同学靠近了愤怒的峰雪,她打开书包取出了创口贴。

  ‘邪教……光是讨厌应该没什么的,但是说人坏话就不好了。’

  牧本同学在峰雪额头贴上创口贴,峰雪稍稍颤了一下。

  ‘明白了吗?’

  ‘……哦。’

  牧本同学也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

  至少我把牧本同学当作朋友来看待。

  她到底怎么想的,我也没有确认过。

  反正牧本是不会惧怕我和峰雪的,也是可以进行普通交流的唯一女生。

  就这方面来说,我如何感谢都是不够的。于是我便向她表示了谢意。

  “谢谢你,牧本同学。”

  这句话被预备铃盖住了。

  ‘啊,你说什么?’

  牧本同学转过身来,我暧昧地低下了头。

  ……

  ‘啊啊结束了结束了。’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的同时,峰雪伸了个懒腰。

  ‘叫克的,今天有空吗?’

  “要做的事情大体都决定了。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腾出时间。”

  ‘那就是有空了。那就去莲莲食堂吧。’

  那是最近开张的拉面馆。好像之前峰雪提起过。

  “不去。我拒绝。”

  ‘你刚才还说有空的?’

  “?判断说有空的是你。我只是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腾出时间。”

  ‘……就是说,比起跟我吃拉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明白我说的话了。这真是令人高兴。

  “嗯。妹妹要来。我打算在家等着。”

  ‘小惠!’

  峰雪脸色大变,抓住了我的肩膀。

  ‘为·什·么!这话不早说?’

  “因为没人问。”

  ‘……然后呢,什么时候来?’

  “我说过了,今天。过了四点她会到车站,所以我打算放学后直接回家。”

  ‘你不去接吗?’

  “那是不合理的。考虑移动距离和时间的话,我在家等着惠回来才是最有效率的。”

  ‘这事小惠知道吗?’

  “只要重视合理性,应该能够得出同一结论。”

  ‘……等等,小惠都说什么了?’

  “她说16点17分列车到车站。所以我准时回家的话……”

  ‘你这个齐东野人!’

  峰雪这下火山爆发了。

  ‘……那是说在车站等的意思!’

  “是吗?”

  关于这事,邮件上面根本没写啊。

  又是心灵感应么。

  ‘是这样啊!啊啊算了不管了你赶快来!’

  “峰雪也来吗?”

  ‘你个笨蛋,当然啦。你得明白生者必灭会者定离啊。一期一会啊。天涯海角情意绵绵啊。’

  虽然搞不懂他说的什么,总之他好像也想来。

  “那你就来吧。”

  我这么一说,峰雪恢复了他平时那种古怪的表情。

  ……

  到了车站,刚过4点。

  峰雪说干脆翘课,到机场去等。这主意有点过分,所以我无视了。

  ‘既然是机场,果然她还是从英国来的吧。’

  “嗯。那边的学校好像放假了。”

  ‘小惠是留学生啊。简直就是龙驹凤雏啊。’

  峰雪不住点头。

  龙驹凤雏……就是说龙马的孩子,凤的小孩。形容俊敏的小孩用的。

  “不过要尽量减少金钱上的负担吧。”

  小学一年级双亲双亡的时候我才知道,九门家是完全没有亲属的。

  我们本来好像是叫奈良之类的家族,祖父辈到东京来,结果跟本家断绝了关系。

  我和惠无家可归了,照顾我们的就是峰雪的父亲。

  他没有给我们任何负担,只是进行最低程度的干涉,让我们不为生活所困。

  惠凭着奖学金留学,我作为特待生进入了海东学园,这至少作为了我们给他的报答。

  ‘荧雪之功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其实我们也算不上贫穷。

  顺便一提,成绩不良的峰雪是凭着推荐入学进来的。

  这方面因为是私人学校所以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差不多该到了。”

  我拿出怀表。

  “这辆列车吧。”

  随着轰音,人群涌出了阶梯,通过了检票口。

  先发现惠的是峰雪。

  ‘喔~,小惠,这里!’

  好久不见的惠,长高了一大截。

  ‘啊?哥哥?’

  惠一脸的惊讶。

  ‘来接我了呀。’

  “峰雪说要我来的。”

  ‘啊,这家伙说要在家等着。’

  “在家等着应该更合理的。”

  ‘不过还是来接我了呢。’

  惠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笑了出来。

  ‘一点都没变呢。’

  “惠也是。”

  ‘也谢谢峰雪。’

  惠朝峰雪笑笑。

  峰雪都笑得不成样子了。

  我有时会想,这家伙当我朋友,不会是单纯为了跟惠见面吧。

  ‘小惠,坐飞机累了吧?从英国来的话……得有十小时?’

  ‘我不累。在羽田也休息了一下呢。’

  ‘那真是太好啦。时间如梭啊。走吧走吧!’

  他们俩开始离开了,我落在了后面。

  那么我接下来……

  (陪着他们。)(交给峰雪,先回家。)

  (交给峰雪)

  “惠,这是家里的钥匙。知道家在哪里吧?或者让峰雪送你回去也行。”

  ‘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喂!’

  “嗯?”

  峰雪怎么又发火了?

  ‘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先走了吧?’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怎么了?”

  ‘你这家伙……小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这件事,和我单独行动,没有什么联系吧。”

  ‘呃……这家伙不是故意使坏的吧。我说,……’

  ‘没关系的。’

  惠止住了峰雪。时机不错。

  太好了。

  ‘别拦着我小惠。扬善惩恶朋友之道!’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我虽然没完全听懂,但还是点点头。我就是这样的人。

  “给,家里的钥匙。”

  ‘好的。晚饭之前我会回去的。’

  惠拿了钥匙,离开了。

  ‘这个混蛋石头人……’

  ‘峰雪,走吧。’

  我不知道峰雪发什么火。不过惠一叫他,他就满脸笑着过去了。

  我叹了口气,扶着柱子做了深呼吸。

  我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只是想一个人呆会儿。

  我喜欢峰雪,喜欢惠,和他们在一起也很舒服。

  但是即便如此……无论对方是谁,我只要和别人呆在一起,有时就会突然喘不过气来。

  刚才也是这样。

  没有心脏的铁皮人,只能完全用头脑来推敲对方的感情。

  有时,会受不了。

  如果我的头脑负荷太大,便会变得做事无力。

  我开始慢慢走起来。

  刚才我虽然跟惠他们说要回家,但现在我却不想直接回家。

  绕个远路,随便转转吧。

  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呢?

  香味仿佛在引领我,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拉面馆。莲莲食堂。

  ……这就是峰雪说的那家啊。看起来确实不错。

  虽是白天,店门口停着一辆车,还有一辆自行车。

  我打开门,掀过帘子。

  ‘欢迎光临~’

  座位基本都是空的。

  我进来之后,感到香味越发浓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已然要流出口水了。

  海潮的香气……丰盛美味的鱼汤味道。

  浓厚的叉烧味暗地里支撑着这细腻的香味。

  我看了眼菜单,推荐栏果然是盐拉面。

  我看看写了些什么。盐拉面是‘严格筛选圣诞岛的海盐,金枪鱼段,国产小麦做的平面制成的’。

  另外酱油拉面是‘与大豆酱油最为合适的汤味,请享受香美细面的齿感’。

  二者似乎都很美味。

  ‘老板,再来一碗!’

  ‘好勒,再一碗盐的~’

  我朝旁边那人看去,她也看过来。

  ‘盐面很好吃哟。’

  是个小巧的女孩。她精致的脸上浮现了微笑。

  这是纯真无邪的微笑,而且还是尝到美味的微笑。

  两缕银发一直延伸到腰部,上面系着勾玉发饰。

  (那我也要盐拉面)(那我要酱油拉面吧)

  (那我也要盐拉面……)

  “那我也要盐拉面……”

  ‘好勒,再一碗盐面~’

  少女很高兴地点点头。

  我仔细一看,少女面前的大碗已经堆得像山一样高了。

  “你是常客吗?”

  我随口而出。

  ‘不是,我今天刚发现这里的,真是太棒了。我鼻子很灵敏哦。’

  她一边说一边皱皱鼻子。

  “确实。我也是被香味吸引来的。”

  ‘是那些鱼的香味啊。’

  ‘来啦~盐拉面久等啦~’

  我们正聊的时候,拉面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拉面散发的海潮香气。然后我尝了一口汤,细腻的美味在嘴里扩散开来。这真是太好吃了!

  我接着吸了口面,这面简直就是极品美味。我咬了一口缠着汤的面条,这确实满是小麦的味道。

  我全神贯注地嚼着面,喝着汤。

  ‘吃完了!真好吃!’

  ……好快!而且她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我看着她的表情,自己也食欲大增。

  “老板,我也再来一碗!”

  ‘好勒~’

  我吃完了两碗拉面,正在喝茶的时候。

  旁边的女孩站起来。

  ‘真是太好吃啦。老板,结帐吧。’

  ‘好勒~’

  老板很高兴的样子。

  能吃七碗拉面的顾客应该很少吧。

  身体那么小,拉面到底都装到哪里去了。

  悲剧在下一瞬间到来了。

  女孩把挎包掉个个儿,掉出了些钢镚。

  ‘怎,怎么!?’

  不够。怎么看都不够。

  ‘怎么办啊……’

  老板好像也很困扰。

  虽然能看出她不是故意的,但是毕竟吃了这么多却没有钱。这确实很让人伤脑筋。

  我……

  (“老板,结帐。”)(“没带够钱吗?”)

  (“没带够钱吗?”)

  “没带够钱吗?”

  ‘哎?’

  少女一惊,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来帮你付吧?”

  少女犹豫了一阵,突然九十度鞠了个躬。

  ‘麻,麻烦你了!’

  “嗯。”

  ……一结帐,我发现少女不止吃了七碗拉面,另外还吃了大碗叉烧和炒饭,猪肉浇汁饭还有三盘水饺。

  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岂不是要陷入同样的状况了。我带着危机感翻翻钱包,钱总算是刚刚好。

  出了店门,我松了口气。

  ‘对不起……我想把钱还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稍微想了下,摇了摇头。

  我本来就是想一个人呆会儿才来的。再继续和别人一起的话,我又要喘不过气来了。

  而且也快到惠回家的时间了。

  “不好意思,我该回去了。你是附近的人吗?”

  ‘不是,不过最近几天都在。’

  “那么,下次再说吧。”

  我把手机号码给了她。

  ‘……好吧。那么,以北方尽头山顶巨枭起誓,我一定会还你的。’

  少女认真地说完,就跑着离开了。

  我也踏上回家的路。

  走了一阵,我才意识到,我没问那女孩的名字。

  失策了。

  ……我今天到底怎么了啊。

  我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公寓门前是银杏树列而不是路灯。夜色完全地降临了。

  黑暗中有人出了声。温柔的声音。

  ‘克绮君,你的妹妹已经回来了。’

  房东小姐。她刚刚打扫完林荫道。

  “嗯,麻烦您了。”

  ‘那么可爱的妹妹,一直藏在哪里了啊?’

  “在英国留学。”

  ‘是刚从英国回来?’

  “是的。六年了。”

  ‘这样啊!那么要不干脆……’

  对话变得有些婆婆妈妈的了。我打断了房东小姐的话。

  “那我先进去了。”

  ‘啊,拦着你半天真是不好意思。’

  “再见。”

  ‘明天见。’

  我点点头,进了公寓。

  我看见自己房间的门缝中漏出光线,感觉有些新鲜。

  我打开了门,一股煮西红柿的味道扑面而来。

  真香……我本该这么说的,但是因为拉面少女的吃相,我好像也吃多了。

  我没什么食欲。

  ‘哥哥你回来啦。’

  惠穿着围裙站在那。

  她的表情不经意间有些紧张。

  “我回来了。”

  ‘晚饭……’

  总之这是充满紧张感的声音。

  ‘我做了炖牛肉汤,吃吗?’

  我……

  (点点头,坐到桌旁。)(吃过拉面了就不用了。)

  (点点头,坐到桌旁。)

  我点点头,坐到桌旁。

  ‘稍等一下。’

  听惠的声音,她好像刚才开始就一直很紧张。难道是我多心了?

  ‘嘿!’

  厨房那边响起了用力的吼声。用力?

  ……燃气灶上面放着我从没有见过的巨大桶锅。

  那锅像水桶一样大。惠正打算抬起它来,她的脸瘪得通红。

  她的双臂颤抖着。

  “危险!”

  不帮不行。

  ‘哥哥?’

  “给我吧……呃!”

  我让惠躲开,然后我握住了桶锅。哦,好沉……我往里面一看,里面果然是满满地装着炖汤。

  “呃啊!”

  ……我好不容易把锅搬到地板上。我不由地喘着粗气。这么沉,搬了之后肯定腰疼。

  惠用腾出的燃气灶烧上了水。

  ‘哥哥,没事吧?’

  除了回答没事,我还能怎么样呢。

  “那我开始吃了。”

  ‘我也开始吃了。’

  惠一边说着,一边笑了。

  “怎么了?”

  ‘已经很久没有说这句话了。’

  “是吗?”

  ‘在那边的话,是要这样的。’

  惠合起双手闭上了眼睛。

  ‘Godisgreat,Godisgood.LetusthankHimforourfood.

  ByHishandweallarefed.

  Giveus,Lord,ourdailybread.

  Amen.’

  饭前的祈祷啊。

  惠去的学校也是教会学校,还是全宿舍制。

  晚饭时也要大家聚在一起,全体颂唱这个祈祷词。

  也许有些诡异。

  惠看出了我的心声,于是说,

  ‘……虽然已经习惯那边的说法了,但还是感觉这么说比较好。’

  “是啊。”

  我闻着炖牛肉汤的味道,感觉有些不舒服了。

  莲莲食堂的拉面很淡,吸着就吃进去了。

  可是拉面毕竟是拉面。

  晚饭前我又多要了一碗,真是一件很失策的行为。

  我用勺子点了下萝卜,萝卜毫无抵抗地裂开了。

  这么柔软,至少煮了一个小时。

  不对,要是用那个桶锅煮的话,需要更长时间吧?

  她去了超市之后,直接回了家,然后一直煮……

  我仿佛看见陪行的峰雪那伤心的脸。

  ‘好吃吗?’

  我发觉惠在盯着我看。

  (“嗯,好吃。”)(“不好吃。”)

  (“嗯,好吃。”)

  我勉强露出了笑容。

  惠更加仔细地盯着我,我不禁流下了冷汗。

  ‘太好啦。’

  她边说边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好像有些僵硬。

  我说了好吃,于是舀了一勺。

  煮烂了的肉。

  入味了,非常好吃。应该是非常好吃。

  可是现在只是看着,就会回想起拉面馆的叉烧,于是胸口开始不舒服。

  我用汤把肉冲下了喉咙。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只有餐具咯查咯查的声音。

  我放下了勺子。

  ‘哥哥骗人。’

  惠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在路上吃了拉面。”

  ‘哥哥应该先说的。炖牛肉汤可以放很长时间啊。’

  我无言以对。看来我今天确实有些不对劲。

  ‘不过,谢谢哥哥。’

  惠这么说着,把盘子拿到池子那边去了。

  谢我什么?

  我不太明白。

  ‘明天哥哥几点起床?’

  “问这个干什么?”

  ‘早饭啊。还有炖牛肉汤,早上一起吃吧。’

  “早饭的话,房东小姐大概又会做多了。”

  ‘……啊,什么?怎么回事?’

  惠突然慌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她一定是记性不好。她有每天早上都把早饭做多的习惯。”

  ‘不会是,让哥哥,去吃吧?’

  这在逻辑上的飞跃太大了吧。房东小姐把饭做多了的话,也不是一定让我吃啊。不过现在她却是说对了。

  “你真说对了啊。”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每天早上。”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继续说。

  “房东小姐,虽然记性不好,但却是个非常好的人。惠不用太在意。”

  ‘我当然在意啦!’

  “惠,如果用记忆力来作为衡量人的标准……”

  ‘哥哥,你真的以为房东小姐是把饭做多了吗?……嗯哥哥肯定是真的这么想。’

  惠一下泄了气。

  “怎么回事?”

  又是那个心灵感应吗。我和房东小姐呆了三年以上都不明白的事情,惠一瞬间就明白了。

  ‘那是因为,看见哥哥一个人生活太辛苦了,房东小姐便给哥哥做早饭了。’

  “……嚯。”

  我仔细分析惠的说法。

  确实房东小姐很可能这么做。道理上说的过去。

  “这部分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最开始不直接这么说呢?”

  ‘一般人会在意的,所以不会这么说。’

  这大概是无功不受禄的意思。大概吧。

  我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明白了吗?’

  “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要是万一真的把早饭做多了,应该说什么呢?”

  惠深深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明天早饭的时候得跟房东小姐打个招呼。’

  ……

  “对了惠,在这边,你住哪里?”

  ‘我打算住在哥哥这里。’

  “我没听你说起过。”

  虽然听惠说要来日本,但却没问住宿的事。

  也许她说了。用心灵感应说的。

  ‘不行吗?’

  “妨碍我。”

  ‘我碍事?’

  “嗯。房间很小,两个人起居有困难。”

  “不是能住不能住的问题,而是没有准备。”

  家里没有多余的卧具。

  ‘啊,那没关系的。’

  惠笑了出来。

  ‘我知道会这样的,于是买了很多东西。’

  惠从购物袋中掏出了睡袋。

  还有一个人用的简易帐篷。

  按理说这应该很沉。

  (敲门声)

  谁呢?房东小姐?

  “有人在。我是九门。”

  ‘晚上好。’

  “啊,房东小姐。我们刚吃完晚饭。”

  ‘这样啊。那正好。来喝茶吗?小惠也一起来?’

  没有理由拒绝。

  我转向惠。

  “如何?”

  ‘嗯,走吧,哥哥。’

  我们从楼梯下到一层。

  ‘地方不宽敞,请坐。’

  房东小姐的房间,每天早上我都来,现在也一样。

  房间一进门就是很大的厨台,里面还有一个挺大的仓库。

  这里是客厅。

  角落里面有个很大的暖炉。

  这不是装饰,确实生着火。

  暖炉之外还有一个小桌,对于三个人来说有些挤。

  “确实不宽敞。”

  惠从桌子下面,狠狠踢了我一脚。我看看她,她脸很红。

  “怎么了?”

  我只是跟着房东小姐同意了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惠不知为何低下了头。

  ‘请用。’

  漂亮的茶具。轻薄的瓷器,稍微染上了些橙色。

  每一个都是古董吧。

  ‘克绮君还有个妹妹,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因为我没说过。”

  疼。这次完全踢在胫骨上了。

  ‘啊,那个,哥哥平时给您添麻烦了。虽然他是这样的人……但他不是故意的。’

  我是怎样的人啊。

  ‘没什么添麻烦的。克绮君做事没有表里,让人感觉很舒服。’

  房东小姐微笑着,惠很吃惊地点点头。

  ‘没有表里……哥哥什么都没有……’

  那是怎样的哥哥啊。

  ‘小惠是从哪里来的啊?’

  ‘我在留学。现在那边的学校在放假。’

  ‘是吗。会在这边呆很久?’

  ‘嗯,今天晚上打算住在哥哥的房间。’

  “是的。所以刚才还在说房间狭窄的话题……”

  疼疼疼。

  ‘我可以住吗?’

  ‘当然啦。小惠愿意的话,可以给你一个房间哦?’

  ‘啊?那太打扰您了吧……’

  ‘没关系,反正都是空的,房间不用的话也不好吧。多通通风的话对房间也好……’

  ‘那个……我……’

  ‘不用客气,克绮君的妹妹在这里很受欢迎哦。’

  “好的,那就这么办吧。”

  ‘……等等,哥哥!’

  “嗯?怎么了?”

  惠看着我的脸,仿佛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谢谢您。那……我就借宿一下吧。’

  ‘呆多少天呢?’

  ‘哎?’

  惠有些吃惊。

  大概惠是打算只住今天一晚吧。

  ‘啊,那个,大概十天吧。’

  ‘要是能再多呆几天就更好了。’

  房东小姐笑了笑。她从围裙中掏出钥匙串,从其中拆出一把钥匙。

  ‘给,这把。房间在你哥哥的隔壁。’

  ‘谢谢您。’

  惠鞠了个躬。

  出了房间,惠深深叹了口气。

  ‘太好了,房东小姐是这么好的人。’

  “嗯。”

  我没有异议。

  ‘要是一般人的话一定会生气哦。’

  “是吗?”

  ‘是的。’

  惠坚持她的论点。

  ‘房间的事情也是……这样都可以说是厚脸皮了。’

  “对方说起的啊。她已经认可了,也算是厚脸皮吗?”

  ‘有些话是社交语言啊!’

  “啊,房东小姐。晚上好。”

  房东小姐一脸困扰的表情。

  ‘抱歉,我不小心听见了。’

  ‘对、对不起!’

  ‘啊,不过那不是社交语言哦,不用担心。’

  “你看房东小姐都这么说了,这不是很好吗。”

  我和房东小姐相视一笑。

  惠看准目标给了我膝盖一击。

  “唔……”

  ‘啊……今天开始就打扰您了。请多关照。’

  ‘欢迎来到佛雷德公寓。’

  房东小姐说着,握住了惠的手。

  ……

  ‘哥哥,我先洗了。’

  惠边说着边进了浴室。

  惠住的空房间,有家具有床,而且房东小姐每天都打扫。

  电也有,不过燃气需要去燃气局办手续。

  房东小姐说明天去办手续,但我拒绝了。

  通燃气的话,基本费用就相当一个月的钱。

  惠回去的时候还要办停气手续。

  所以,她洗浴用我房间的浴室,这样比较合理。

  她进浴室的时候,我把旅行包和其他东西搬到了她的房间。

  我躺到床上。

  浴室里传来水声。

  自己的房间里有别人,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我虽然经常跟峰雪在一起,但他没有长时间呆在这个房间里过。

  我总是在回到房间之后,锁上门。躺到床上的一瞬间,我总是孤单一人。

  不用计算‘氛围’,不用分析‘脸色’。

  让空转的头脑休息一会儿,发个呆,这一瞬间。

  只有我一人的瞬间。

  我觉得很舒服。

  浴室传来惠的声音。她在唱歌吧。

  这样也不错。

  有时有人陪在身边,也能够感到放松。

  仔细想想,我好像确实把这么简单的道理忘记了。

  我看着天花板,思考着。

  ……

  ‘哥哥?’

  我感到有人摇晃我的肩膀,我睁开了眼。

  “是惠啊。”

  看来我是穿着校服睡着了。

  我揉揉眼睛,坐起身。

  ‘洗澡水还在烧着。打算怎么办?’

  惠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脸色红润。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有吹风机。

  “啊,一会儿洗。”

  ‘那我回房间了。晚安。记得关门关窗。’

  “嗯。晚安,惠。”

  我把惠送出门,进了浴室。

  我把脚伸入浴缸,不由得皱了眉。

  好烫。脚尖都红了。

  我想起,惠小时候就喜欢洗烫的澡。

  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经常吵架。

  两个人不停地加热水和冷水,结果水从浴缸里面漫了出来,然后被父母训斥不知道节省。

  我回忆起了这些事。

  我用手试试水。虽然烫,但不是无法接受的程度。

  我用尽全力皱着眉头,慢慢地浸入了洗澡水。

  水一直没到肩膀,然后漫出了很多。

  这就是阿基米德原理。

  也就是说,现在漫出的部分,就是我和惠的体积差。

  漫出的水,就是度过的岁月。

  我思考着这些无法回头的事情。

  我从浴室出来,上了床。

  我大概是因为洗澡时间太长了,或者是心理太疲劳了,

  我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人,一直盯着窗户里面漏出的亮光。

  透过窗帘,可以看到房间里面模糊的人影。

  水声也停止了,过了一阵,灯光也消失了。

  房间里已经没有亮光漏出来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

  今天发生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

  所以他睡得比平时早些。

  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一甩外套,对着背后的人影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了。有多少年了?’

  ‘----’

  她说话的对象是个女性。

  女性的肩部披着的布在随风飘动,绿色的头发也随风飘动。

  女性的五官十分美丽,但是从表情上面看不出一点感情。

  这张脸让人联想起人偶。

  但是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的左臂。

  飞扬的布片下露出的左臂,不是人类的肢体。

  奇妙的,修长的,仿制骨头的机械。

  指尖一直伸到腿部,她慢慢地转向红外套的女人。

  ‘连声招呼都不打啊,人偶。’

  红外套的女人嘟囔了一句,朝后退了一步。

  她腾空跃起,不知从哪里取出的黑色短剑--月牙,切开了黑暗。

  黑刃无声,沿着椭圆轨迹朝着人偶飞去。

  但是人偶一动不动。

  表情没有变化,手臂却生硬地一甩。

  两处闪光。

  发出刺耳金属音的同时,闪光处飞出了火花,月牙被击落了。

  人偶还是面无表情,并且滑动般移动着。

  人偶的指尖抓了过来。机械的动作。

  红外套的女人却不为所动。

  女人用背上的刀朝地面一刺,支撑住全部体重,利用反劲踩上了背后的墙。

  女人躲过了急速冲来的人偶,并在空中翻了个身。

  女人无声地转过身来,使出一记全力的回旋踢。

  奔雷般的巨响。

  这一踢没有作用。

  人偶的长臂弯了起来,完全防住了这一击。

  红外套的女人微微一笑。

  人偶还是面无表情。

  ‘我不是来伤害他的。’

  红外套的女人说完,一转身,

  头也不回地脱兔般消失了。

  人偶晚了半秒,追了过去。

  ‘至少现在还不是。’

  追上去的人偶面前,随着一声金属音,有什么东西扔过来了。

  月光照耀着的,是银色的打火机。

  人偶毫不犹豫地跳起躲过。

  正下方,打火机裂开了。

  爆炸正中人偶。

  冲击之后,烟幕中逐渐露出人影的轮廓。

  还是面无表情,皮肤上刺着金属片。

  但是红外套的女人头也不回。

  这种程度的伤害,肯定打不倒对手。

  她仿佛早已预知了结果,迅速地离开了。

  不久,烟尘消散了。

  人偶带着歪曲的手臂无声地离开了。

  既没有苦闷的表情,也没有猎物逃掉的不甘,表情始终是沉静的。

  她轻盈地飞入黑暗中,难以想象刚才脚下还发生过爆炸。

  秋风吹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夜色又恢复了平稳。短暂的,平稳。

  ‘好的。那就在这里解散吧。’

  ‘车站在哪边啊?’

  ‘喜田你喝太多了。不管你了啊,真是的。比吕乃呢?’

  ‘我呀,我先回家吧。家挺近的。’

  比吕乃和酒友分手后,走出了商业街,住宅街的黑暗蒙上了心头。

  比吕乃看了看表。

  22点17分。

  不是太晚。

  街头安静得一声没有。安静得让人想四处去亲自确认。

  没有招呼声,没有醉鬼,没有霓虹灯也没有招牌。只是如此。

  比吕乃在空中寻找月亮,没有找到。

  是月亮还没有爬上来呢,还是被云遮住了呢。

  没有人的街头,只有脚步声在响。

  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条街道上活着的能动的只有自己。

  比吕乃有些受不了那脚步声了,于是取出了手机。

  ‘喂?香奈?是我。现在正往家走呢。你那边怎么样?’

  确实,这条路上太黑,人也太少。

  街灯的亮度也比平时暗。

  ‘什么啊,太差劲了。喜田真是个傻瓜。’

  黑暗开始笼罩周围。

  声音、光线都逐渐地被吞食了。

  比吕乃还没有发觉。

  不。是不愿意发觉。

  ‘啊,好臭。不是说喜田啦。现在闻到了一股有机垃圾的味道。’

  比吕乃按住了鼻子。

  ‘夜里扔垃圾的家伙真是差劲。有乌鸦啊。’

  臭味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这附近有垃圾场吗?

  环顾四周……比手指远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只有手机的液晶还亮着,光线不足以让人安心。

  ‘现在停电了吗?啊,停电了的话手机应该也不能用了啊。’

  还是说停电也能打手机呢,比吕乃正琢磨着。天线之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呢?

  脖子上碰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时,比吕乃还是在考虑手机的问题。手中亮着的微光。

  ‘哎?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了吗?

  她的话没有说完。

  ‘……哎?’

  湿臭的呼吸,就在耳边。

  比吕乃的喉咙被咬住了。

  锐利的尖部刺入了气管,侵入了内侧。

  ‘啊,嗯,啊啊……!’

  惨叫已经叫不出来了。跑不掉了。

  比吕乃的身体被抓住,她甚至无法瘫倒在地上。

  湿臭的气息,逐渐混入了血的气味。

  ……

  ‘啊,喂?喂喂比吕乃?抱歉啊,信号不好……’

  ‘谁来的电话啊?’

  ‘比吕乃。说她在回家路上,好像还说了停电什么的。’

  ‘她是走着吧?跟停电没关系啊。’

  ‘是啊。’

  香奈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

  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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