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那是少女梦寐以求的景色』

  在斗剑场,手持木剑的约翰,正面对着一个高大的男性。他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闪过对方挥出的武器,接着刺出一剑。

  刺进绝妙位置的木剑,让壮汉失去平衡,跌坐在地。约翰没有理会坐倒的男性,发出喊声。

  「下一个。」

  这次是个年轻的骑士。虽然还有待磨练,但是素质不错──约翰一边这么想,一边辛苦地以还不太习惯的右臂化解攻势。他一掌握到敌人的破绽,随即杀得对手溃不成军。在旁人眼中看来,多半会认为约翰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吧。

  「下一个。」

  约翰陆续击败前来挑战的骑士们。面对表示希望有人能够陪自己训练右臂而造访斗剑场的约翰,骑士们粗暴的欢迎行径,似乎将会在颜面尽失的情况下收场。

  然而,表现出悔恨之意的只是极少数,其他绝大多数骑士都因为能够和过去与勇者并肩奋战的传说人物交手而露出引以为傲的表情。

  「哎呀,真是精彩。应该可以说,已经有两年多不知去向的剑神,依然不减往日风采哪。」

  「看起来是这样的吗?」

  在约翰以大气都不喘一口的状态回到墙边后,有名男子向他开口攀谈。对方身穿宽松长袍,有着一头银色的头发。虽然相当高,但是不会让人产生遭到睥睨的威压感。不过,男子的容貌俊雅得令人惊讶,大概只要看过一次就永难忘怀。

  「哎呀,其实我也不清楚,因为对剑术一窍不通的关系。总之就只是说说看无关紧要的场面话而已。从你的反应来看,似乎没说中的样子。」

  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对方的态度,让青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毕竟我还在复健,手臂已经累到抬不起来了。不管是体能或反应都还差过去一大截。不过,即使是这样,能够以惯用手使剑就已经好太多了。」

  「这样啊。不过,既然狂神都已经消灭,为什么现在还需要训练?青年,你已经够强了吧。以人类为对手的话,我不认为有必要拥有比现在更强的力量。」

  「哪有这种事,我还差得远呢。」

  「如果连你都还差得远的话,他们就是刚出生的小鹿了吧。连走路都走不好。」

  听到男子表情严肃地指着骑士们这么说,约翰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说话还真狠哪。或者就只是单纯太过老实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算是比较胆小怕事的那种人才对。怪了,跟你聊天感觉格外有趣,这样可不太好。」

  对方宛如老友般的态度,让约翰觉得相当奇妙。

  「言归正传吧。还是说你是那种人?其实就只是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已?」

  青年心想,这么说或许也不算有错。

  「哎,先让自己变强也没什么不好吧。毕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啊⋯⋯而且──」

  约翰将视线从似乎相当好奇地注视着自己的男子身上移开,默默地耸了耸肩。

  事到如今,青年才怀有希望能够变得更强的坚定想法。他觉得,倘若那时自己拥有即使右臂被斩断也依然能够守护赛菈的力量,或许就可以免于这种痛苦的心情了。

  「我讨厌弱小的自己。」

  「这样啊,原来如此,我可以了解。不过,青年,你讨厌的并不是弱小的自己,会不会其实根本就是你自己呢?──我随口说说而已。」

  「⋯⋯你这话到底是⋯⋯」

  当青年想要对一针见血的男子提出反论而抬起头时,对方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听说你最近常去斗剑场。」

  等着听取例行报告的梅尔迪莎,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像她这样的美女,光是露出瞪视的眼神就能营造出相当强烈的压迫感。

  「虽然能够跟你交手的人似乎都相当高兴,但我不认为你能从中得到什么。这应该只是在浪费时间吧?」

  房间内有着堆积如山的文献。地板上散落着多到几乎让人找不到立足之地的大量文件。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已经掌握事态的人,无不脸色发白。

  面对这样的状况,约翰只是耸耸肩。

  「⋯⋯没有什么战斗是无法获得任何收获的。更何况我离开第一线已经有两年时间,非得快点找回感觉才行。魔族现在也还是在找机会袭击赛菈吧?不管我为赛菈做了多少努力,要是她被掳走,一切就都白费了啊。」

  面对注视着自己说出这番话的青年,梅尔迪莎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后,说出一句「抱歉」,低头赔罪。

  「看来是我操之过急了。说得也是,倘若考虑到今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毕竟赛菈菲娜大人从今以后还是得活下去。」

  「⋯⋯你怎么啦?赛菈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于青年的询问,方才意外坦率地道歉的梅尔迪莎,静静地摇摇头。

  「从地下泄漏出来的瘴气,终于连地上都受到影响了。园丁发现,正上方的草地变成了黑色。根据园丁的说法,该处的草木尽数枯死,短期间内多半种不活任何植物吧。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对人的影响,不过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这样啊。」

  约翰可以理解梅尔迪莎的焦虑,毕竟赛菈的症状依然没有好转。大家都希望能够尽早解决问题。

  「现在担心这个也无济于事,我们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开始今天的会议吧,你看这个。」

  梅尔迪莎恢复成一如往常的认真严肃表情,朝青年递出一叠纸张。

  上面有着「最重要机密」的字样。虽然约翰了解这不是可以随便拿给别人看的东西,但他并没有特别在意,伸手接了过来。

  「我搜集了不少与魔神器有关的传说。虽然没有『因西尼米亚的狱门』的情报,不过应该还是能够找出一些线索吧。赛菈菲娜大人的生命,现在依然持续遭到魔神器夺取。可以预料得到,各个魔神器都已经脱离她的掌握,陷入了失控状态。长此以往,不知赛菈菲娜大人会变成怎样。」

  说到底,问题依然是这个。

  赛菈的状态始终无法稳定下来。

  失去记忆的期间,其实还算安稳。然而,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她表现得比较正常的时候,就只有重逢之后的那一次而已。

  现在的赛菈,出现了多种症状。

  有时持续沉睡,也有醒来之后却整天只是傻傻地盯着墙壁的情况。有的时候像是人偶般不发一语,但也有举止正常,为了自己的无力而深陷于悲伤之中的时候。

  究竟可能是什么因素导致少女出现这些症状,约翰与梅尔迪莎都没有头绪。但是,倘若赛菈已经连自己的状态都无法控制,想必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就连身体似乎也不太正常,眼睛也依然处于失明状态。

  即使是如今,约翰依然相信,持续给予赛菈希望,正是能够延续她生命的手段。然而⋯⋯光是这样还不够。

  大限分分秒秒都在逼近。

  既然无法解除狂神的诅咒,那么就只剩下「让魔神器停止」的方法了。

  「你说不知道赛菈会变成怎样⋯⋯具体的状况是?」

  梅尔迪莎做出了没有丝毫保留的回答。

  「衰弱至死。当她断气后,狂神的诅咒就会随之扩散,王国将会灭亡吧。」

  多半真的会是这样吧。

  如果始终无法控制以「因西尼米亚的狱门」为首的魔神器,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所谓的魔神器,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跟圣剑、神枪有什么不同?」

  「对于自古以来沉睡于世界各地的魔具之中,能够发挥出特别强大,超越人类智慧力量的,我们都如此称呼⋯⋯它们同时也是会消耗使用者寿命的禁忌装备。」

  「这样的东西,赛菈居然装了三个吗⋯⋯」

  正因如此,赛菈才成功打倒了狂神、才能够打倒狂神。但是,现在轮到少女自己受到所获得的力量折磨了。

  「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状况,让我觉得像是陷进了非常深的沼泽啊。」

  「别担心──虽然无法如此断言,不过还有办法。」

  「真的?这样的话怎么不快点试⋯⋯」

  看到梅尔迪莎难以启齿的表情,约翰了解她也有苦衷。

  「⋯⋯那个办法,似乎不太能令人放心的样子?」

  「有某位人士正在为拯救赛菈菲娜大人而四处奔走。但是,自从对方踏上旅途以来,始终音讯杳然。真是⋯⋯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呢⋯⋯」

  梅尔迪莎宛如囚犯般叹了一口气,青年轻拍对方的肩膀。

  「不需要背负太多辛劳喔。世界的毁灭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就让我们一点一点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吧。」

  「⋯⋯我自己也很清楚这点,知道即使我一个人再怎么焦急也无济于事。但就是没办法,只能说天性如此。」

  梅尔迪莎挥开了约翰的手。

  「还有,你太随便啰。我跟你之间就只是为了相同目的而行动的关系,不打算跟你交朋友。来往时的态度要有点分寸。」

  「真亏你能用那副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像是对世界充满怨恨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啊。哎,能够打起精神就好。总之,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拜托快点让我知道。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就会尽力去做。」

  「虽然我不怎么信任你⋯⋯」

  说到这里,梅尔迪莎轻咳一声。

  「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你对赛菈菲娜大人的心意。在移植『维尔姆的真腕』时的极限状态下,你在呓语中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她的名字。我相信这不可能装得出来。」

  「嗯,当然了。」

  青年点头之后才猛然察觉。

  「你这难道是在鼓励我吗?」

  笨拙的女性就此转开了头,依然没有露出微笑。

  「话说在前面,这些话终究还是为了作战而说的。跟我不同,你的精神状态对赛菈菲娜大人会造成相当大的影响。这点你也要确实记住。」

  「没问题,谢啦。那么,为了让我的精神状态更加稳定,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说来听听。」

  「稍微休息一下吧。你太过劳累也会害我担心,没办法保持精神稳定。」

  梅尔迪莎睁大了眼睛,一时无言以对。她露出像是中了简单恶作剧的悔恨表情,低声这么说。

  「真是⋯⋯你只要一心想着赛菈菲娜大人就好了。」

  「我的确是这么做的啊,随时都想着赛菈,还有围绕着她的世界。」

  听到这个油嘴滑舌的回应,梅尔迪莎陷入了沉默。她宛如死心般摇摇头,和约翰一同站起身,叹了口无奈的气。

  「两小时。休息过后就会继续工作,这样很够了吧。」

  「感谢你帮忙维持我的精神稳定。」

  看到笑着说出这句话的约翰,梅尔迪莎的嘴角也总算浮现了笑意。

  「你这人真是蛮横。」

  如果我不是这么蛮横的话,那就不可能事到如今才对自己一度弃之不顾的女人求婚了吧──约翰在心里如此回答。

  青年返回地下后,看到露妮亚正一手拿着小铲子在照顾花圃。

  「欢迎回来,学弟先生。」

  「我回来啰,学姐。虽然连伴手礼都没有就是了。」

  说到这里,约翰停下脚步,想起了方才听到的,「因西尼米亚的狱门」导致地上草木枯死的事。

  「明明处在魔神器的影响之下,不过这里的花还是会开呢。」

  「这种花是来自我故乡的花喔,名字叫做提涅。雪白的颜色,非常漂亮对吧?」

  「魔法大国雷迦利亚的花吗⋯⋯。」

  青年猜想,或许这种花也跟露妮亚一样,对魔力具有某种抵抗力。所以即使位在赛菈附近,依然能够绽放。

  「不过,因为花瓣还是会散落,所以要像这样打扫喔。」

  有的花完好无缺,但也有不是如此的花。凋零的花朵,让约翰联想到陷入沉睡的赛菈,心情变得有点沉重。

  「那么,我先去探望一下赛菈,之后再回来帮你忙啰,学姐。请你再独自稍微撑一会儿,我一定会赶回来支援的。」

  「那个⋯⋯」

  青年正要迈开脚步时,女孩叫住了他。

  「学弟先生,你想跟勇者阁下结婚吗?」

  「唔、唔~⋯⋯」

  她多半是听到了前阵子的谈话吧,该怎么回答才好呢──面对注视着自己的露妮亚,约翰感到困扰。

  「这个嘛,小妹妹。因为你还小,这些事对你来说还太早了。不要轻易闯入大人的世界,回家去问妈妈吧。呼。」

  「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而且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家。还有,我可是学姐喔,请回答问题。这是学姐的命令。」

  听到不容分说的宣告,约翰对于自己将她当成小孩对待的行为稍微有些反省。不过,他很快就决定先不要去想这件事,以落寞的表情开口。

  「我当然很希望能跟她结婚,不过,前途多灾多难啊。」

  从那天之后,赛菈就不曾主动提起过结婚的话题。

  约翰认为,肯定不是赛菈忘记,多半只是她在意自己目前的状况吧。

  「应该不会是遭到勇者阁下讨厌之类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会非常非常沮丧。」

  「我知道了!」

  露妮亚拍了一下胸口。

  「就让我这个学姐来为学弟先生的小小恋爱之路加油吧!放心交给我!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事,请尽管吩咐!」

  对于露出彷佛找到崭新人生目标般灿烂笑容的露妮亚,约翰发出「啊~⋯⋯」的沉吟,设法挤出回应。

  「那就拜托你好好整理花圃了。典礼总是需要花朵的吧?」

  「对典礼来说,花是有必要的呢!当然了!交给我吧!」

  巧妙地打发了露妮亚⋯⋯更正,获得露妮亚爽快答应提供协助后,约翰前往赛菈所在的地方。赛菈似乎难得处于清醒状态,听到敲门声后轻声说出「请进」。

  听她的说话声,今天好像是能够交谈的状态。既然如此──约翰用手贴着胸口,做了一次深呼吸。自己接下来也得向她展现出快活、充满朝气的一面才行。绷紧腹部肌肉后,约翰推开了门。

  「赛菈,我要进去啰?你今天状况怎么样?」

  躺在床上的少女,不太俐落地坐起身。

  「嗯⋯⋯跟平常一样吧?谢谢你,约翰,对我这么关心。啊,可是拜托你不要靠得太近⋯⋯」

  「咦?」

  青年感到背上流下令人不快的汗水。他想起了露妮亚刚才说过的话,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赛菈把毛毯拉高到连头都盖住的程度,传来不是很清楚的说话声。

  「因为,我现在穿的还是睡衣⋯⋯不太想让你看到这么邋遢的模样。」

  宛如细不可闻的声音。

  对于感到害羞的少女,青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在心跳加快的情况下勉强说出「⋯⋯啊,这样啊」,点了点头。

  约翰自然不是从不曾看过女性的**。然而,现在的状况让他再次体会到,对自己来说,眼前的少女果然是特别的。

  总之,她似乎并没有讨厌自己,真是太好了。

  从毛毯下露出脸的赛菈,看来就像是从巢穴中探出头的松鼠。

  「总觉得对你有点过意不去呢,约翰。⋯⋯不过,这样不要紧吗?」

  「你说的不要紧是指什么?」

  「因为,你经常来探望我⋯⋯让我想到,你的工作能够像这样一直请假吗?所以忍不住就⋯⋯」

  「⋯⋯这个嘛。」

  对了,她还不知道我在这处地下室里当佣人的事情。该怎么回答才好呢?要是赛菈知道我追着她来到这个地方,更为了照顾她而获得了工作⋯⋯会不会产生想要敬而远之的心态呢⋯⋯。

  在经过了短暂的深思熟虑后,约翰决定以「无论如何至少不能对她说谎」的方式做出答覆。

  「是啊,不过别担心,毕竟再怎么说都是来探望赛菈你这个拯救了世界的人物,所以上司也很爽快地送我出门啰。」

  上司曾经说过「请慢走」,所以确实没错。

  「赛菈,其实你是比你自己认为的还要更加了不起的人喔。所以,如果只是『有事没事就会看到你,感觉好烦喔。你就这么闲吗?』这种程度的发言,我也完全不痛不痒喔。」

  少女轻轻一笑。约翰在内心之中握拳叫好,为自己今天也能看到赛菈的笑容而感到欣喜。

  「那么,今天到你想睡之前要来做些什么呢?聊我跟你旅行时的回忆吗?还是我从骑士们那边听来的故事?这里的骑士,品性低劣的家伙实在太多,十个故事里,大概有九个都不能讲给高贵的公主听。」

  当约翰张开双臂走向赛菈时,后者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少女的身体弯成ㄑ字形,脸孔因痛苦而扭曲。

  「赛菈!」

  从咳个不停的口中冒出的气息,如同黑烟一般。带给青年的危险、不祥感受,简直就跟他过去多次交手的魔族一模一样。

  「『因西尼米亚的狱门』──」

  这就是从体内侵蚀着少女的魔神器。具有吸取她身边所有事物的生命力、魔力之效果,导致她必须被囚禁于地下室的物品。

  黑烟逐渐缠绕上少女的手臂、双腿,更进而攀附到背部,展开了宛如翅膀般的羽翼。赛菈胸前的咒纹开始缓缓蠢动。

  约翰感到背脊发凉。虽然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但还是咬紧牙关往前踏出脚步。眼看赛菈似乎即将从床上跌落,他急忙上前扶住少女。

  就在青年右手碰到少女身体的下个瞬间。

  耀眼光芒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是⋯⋯?

  声音缓缓消失。本应是少女寝室的场所,此刻已经变成了让人无法分辨上下左右的纯白空间。宛如在水中挣扎般飘浮的约翰,努力寻找赛菈的身影。

  赛菈──

  青年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还只有十三岁。虽然踏上旅途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不过,因为有年纪相近的他作伴,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彷佛烟雾般没有实体的赛菈,正在与某人握手。约翰也清楚记得这幕景象,因为,那正是两人相遇时的记忆。

  为什么我会突然看到这种东西?──约翰在依然不明所以的情况下猛然醒了过来。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瞬间。回过神的青年,发现自己其实还在少女的寝室之中。

  「⋯⋯赛菈?」

  约翰看向赛菈,发现她睡得相当香甜。和方才不同,少女的睡脸看来十分安详。刻在胸前的咒纹,似乎也比刚才看到时缩小了不少。

  赛菈的左胸,以及约翰的银臂,两者在同一时机发出了微弱的光辉。简直就像是产生了共鸣。

  ⋯⋯这该不会是⋯⋯。

  约翰抚摸着一度变得宛如火烤般烫手的银臂,如此自言自语。

  「魔神器的控制──?」

  或许,自己已经掌握到了蛛丝马迹。

  可能是经过休息了吧,约翰隔天再次见到梅尔迪莎时,对方的气色看来多少变好了一些。她用手托着线条漂亮的下巴,陷入沉思。

  「运用『维尔姆的真腕』,从外面控制赛菈菲娜大人的魔神器,是吗⋯⋯」

  「怎么样?这个点子还不错吧?」

  「⋯⋯让我看看。」

  梅尔迪莎站起来,不容分说地脱掉了约翰的上衣。两人随即在银臂接合处发现连约翰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烧伤痕迹。

  「你动用了这条手臂吗?」

  「我不记得自己动用过就是。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像是处在赛菈心里的感觉。回过神来之后,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这是魔神器的共鸣能力吗?既然坏掉的魔神器也有能够做到的事⋯⋯」

  「过于危险。」

  梅尔迪莎宛如要打断约翰的发言般摇摇头,青年感到相当意外。

  「没想到像你这种感觉只要是为了赛菈,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人会表示反对啊。不过就是烧伤而已吧?」

  「这次只有烧伤就能了事,或许是个奇迹。万一全身都烧光就太迟了。而且也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副作用。倘若遭到『因西尼米亚的狱门』的反动袭击,你可能无法承受得住。」

  「⋯⋯看来又让你相当担心了啊?」

  「当然。因为,对赛菈菲娜大人来说,你似乎是无可取代的。倘若不是这样的话,只要你想尝试,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你是不可或缺的。」

  约翰看向自己的右臂。明明拥有或许能够拯救赛菈的手段,但目前似乎无法获准使用。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好随便浪费自己的生命。」

  要是能够再多获得一点线索,应该就能够把这个宛如细线般的希望再拉得更近一点了吧。对于遭到封忌指定,连效果都不清楚的魔具,要以自己与赛菈的性命做为赌注──这种行为称不上是勇敢,单纯就只是鲁莽而已。

  就在约翰因为沮丧而低下头的这个时候。

  「──如果无法控制的话,只要记住方法就好了吧?」

  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青年看向门的方向,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看来十分可疑的男性。

  对方有着无比端整的容貌,留着一头宛如透明般的长长银发。超然伫立的姿态,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男性的眼睛,透露出彷佛彩虹般的各式各样感情。

  「你是先前在斗剑场的⋯⋯?」

  「哟,青年,好久不见了。话说回来,你对魔法有兴趣吗?我说的不是理术,是魔法,而且还是能够自由操控他人心情的邪法,一种叫做『精神魔法』,个性非常恶劣的魔法喔?」

  「你怎么劈头就提出这种莫名奇妙的问题啊?」

  梅尔迪莎瞠口结舌,整个人呆住了。她很快就回过神,朝着男性大喊。

  「穆德老师⋯⋯您回来了吗!」

  「好久不见。梅尔迪莎,你看起来相当有精神呢。是不是稍微瘦了点?或许工作很繁忙,不过还是要好好吃饭跟睡觉喔。这是长命的秘诀,因为是我说的,所以不会错。」

  「先别提这些!既然您回来了,那就表示终于找到了吧?能够拯救赛菈菲娜大人的方法。」

  「哎,可以算是这样吧。说穿了,幸福的青鸟,其实就近在咫尺。哎呀,完全没想到,居然刚好出现能够适应到这种地步的人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人就是梅尔迪莎之前提过的,为了拯救赛菈而四处奔走的男人吧。

  一头银发的潇洒男性,朝约翰伸出右手。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抱歉上次忘记报上名字,我叫做穆德‧维林。对自己不怎么感兴趣,喜欢谈论其他人的事。」

  约翰原本打算以右手回握,不过觉得用魔神器接触他人或许有些失礼,所以改为伸出左手。穆德见状,强行拉起了约翰的右手。

  「呀、呀,多多指教、多多指教。轻松地用穆德先生,或者是小穆称呼我就可以了。因为梅尔迪莎是那种个性一板一眼的人,所以叫我老师,不过你不可以学她喔。」

  男性与人来往时的距离感相当独特。虽然约翰认为对方是个奇特的人物,不过并不会感到厌恶。

  看到穆德出现,梅尔迪莎的神情虽然透露出些微安心感,但说话时的态度还是一派淡然。

  「这一位就是为贝亚美尔城张设结界的大贤者。凡是有潜力的理术师,全都会被送往老师身边学习,其中也包括我,以及赛菈菲娜大人。对于活在库拉格涅王国的所有理术师而言,老师就像是大家的父亲一样。」

  「别这么说啦,我其实就是个只会关心自己女儿的温柔爸爸而已。不记得有过像你这么大的小孩。」

  听到梅尔迪莎如此介绍自己,穆德以看似感到讨厌的表情高举双手。

  「老师是早在我祖父之前许久便已长年为王国效劳的大贤者。虽然外表看起来十分年轻,但其实已经活了非常久。约翰,和老师来往时要怀着应有的尊敬之意。」

  「你又在说这种话⋯⋯」

  穆德一副「真拿这人没办法」的模样摇摇头。约翰已经理解对方是个伟大的人物,不过,跟这个比起来,此刻还有其他事更让他在意。

  「你刚刚提到的精神魔法是什么?只要有那个,我也有办法控制赛菈的魔神器吗?」

  「别急别急,我这就照顺序来说明。首先,你们想要阻止那孩子装着的魔神器继续处于失控状态。对于这点,青年提议要用维尔姆从外部加以控制。然而,这里存在一个问题。维尔姆是损坏已久的魔神器,非但没有足以对那孩子进行干涉的力量,还想要帮那孩子偿付她持续支付的代价,更是痴人说梦。不过,如果两人心灵相通的话,心与心就能够接触。这样一来⋯⋯」

  穆德弹响手指,室内的黑板随即出现满满的图形。这是货真价实的魔法。

  约翰眯起眼睛。由于图形中所用的并不是大陆公用语,而是其他种类的语言,所以青年看不懂。梅尔迪莎替约翰提出询问。

  「这个是⋯⋯老师,这是精神魔法的步骤吗?」

  「梅尔迪莎,你还是这么优秀呢。理解速度只输给我女儿而已。因为精神魔法的效率非常差,所以算是一种没什么用处的魔法。毕竟对陌生人使用时几乎不可能成功。如果想让对方乖乖听从指示,与其花十年时间穷究精神魔法,亮出刀子威吓其实更加轻松得多,比较有效。但是,如果是以内心十分契合的人物为对象,那就另当别论了。哎,不过,面对这样的人,一般来说是不会强行用魔法命令对方的,一般来说。」

  穆德说到这里,伸手指向约翰。

  「也就是说,要由你进入她的内心之中,施展精神魔法。然后,夺取那个少女的一部分权限,代替陷入无法正常控制魔力状态的她,把『门』关起来。」

  「⋯⋯这么做就可以让赛菈得救吗?能够改变那家伙只能待在地下,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默默断气的未来吗?」

  「这就要看你的努力了。别担心,我也相当关心少女,就由我亲自来传授你精神魔法吧。」

  梅尔迪莎大吃一惊。

  「那个容易厌倦又经常改变心意,而且讨厌背负责任胜过一切的老师,竟然会自告奋勇⋯⋯」

  「哈、哈、哈,话先说在前面,要是少女过世的话,那就得当成我没提过这件事了。因为,到时候,我必须为了未来的人族做好下一步准备才行。好啦,意下如何?虽然你看起来很有意愿,不过还是希望听到你亲口说出自己内心的觉悟。你的答覆会决定我愿意认真到什么程度。」

  面对露出轻蔑笑容的大贤者,嘴角浮现笑意的约翰伸出拳头。

  「这个嘛,我很高兴喔。」

  「高兴?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会采取斯巴达式教育的喔,因为我知道,人没有那么容易就会死。变得能够使用魔法的喜悦、成就感,很快就会被每天惨澹、拼死命学习的生活抵销掉喔。」

  那又怎么样?

  约翰抬头挺胸。

  「即使这样,我也还是愿意接受。毕竟这可是能够对拯救了世界的勇者大人有所帮助的事喔?我不过是个本来应该一辈子都只能在偏僻的村子里种田、杀杀怪物的小人物。更别说还附赠了右手。这样还有什么好不满的?还能有哪里不服气?为了帮助赛菈而跑遍大陆各地的大贤者大人选中了我吧?如果这就是正确答案的话,我找不到任何不这么做的理由啊。好啦,穆德,我们这就开始吧。为了把赛菈带到可以看见天空的地方。」

  即使这只是逞强、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内心根本没有半点自信,轻松的玩笑话也只是为了增添自己气势的表现手法──就算是这样,约翰的话语依然铿锵有力。

  这是唯有曾经犯过错的人才能拥有的,绝对不想让悲剧再次发生的,勇往直前的决心。

  听到这段话,大贤者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你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你是怎么拥有如此坚定的觉悟?的确,少女是拯救了世界的勇者,你想报恩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明,因为这让我相当感兴趣。」

  「我啊⋯⋯」

  约翰微微低下头,然后以坚定不移的眼神回看穆德。

  「我原本以为,只要能够一直待在那家伙身边就好。但是,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样的苦难。即使赛菈能够痊愈,今后,那家伙多半还是会因为身为勇者的关系而受到种种局限吧。即使在那种时候,我也希望能够成为那家伙的支柱。所以,我对赛菈说了──『我们结婚吧』。」

  「你说什么!?」

  梅尔迪莎忍不住站起身。穆德伸手阻止眼看就要开口抢白的她,催促青年继续说下去。

  「哦,然后呢?」

  对于大贤者这个彷佛在试探的质问,约翰以坦率的态度回应。

  「我这么说,可不是出于义务感或使命感之类的喔?不要搞错了。我真的爱着赛菈,所以希望能够一直陪伴着她。不过,还没有得到她的答覆就是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她会答应还是拒绝。」

  「呣,原来如此。」

  大贤者点头,以非常认真严肃的表情抚摸着下巴。

  「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协助处理他人感情困扰的一天啊。哎,成功与否还是要看你自己。这样好了,如果能够确认你们两人真心相爱的话,到时就让我也为你们的婚礼尽点心意吧。至少这种程度的事我还办得到。」

  「真的吗?虽然很感谢你愿意这么做⋯⋯。」

  约翰原本认为,即使真的能够与赛菈约定结为夫妻,得以实现的机率也不高。毕竟她是救世主,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剑士。不过,如果大贤者愿意出手相助,状况就又另当别论了。

  「别放在心上。因为,就算是我,其实也同样处于『如果她没有好转便会相当困扰』的立场。那么,就这样说定了。只要没有看走眼太多,我其实本来就打算要好好教导你。既然如此,我就正式收你为徒吧。只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应该懂吧?」

  「⋯⋯条件?」

  穆德伸出拳头轻触约翰的右臂,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请你轻松地用穆德先生,或者是小穆称呼我。」

  就这样,约翰开始过起了修行生活。

  ◇ ◆ ◇ ◆ ◇

  早上起床后与露妮亚一起完成地下的扫除工作,吃完早餐后前往穆德处。由于获得穆德引介,约翰现在也可以进入王城了。

  到晚上为止都得努力修行魔法,回到住处后,利用就寝前的短暂时间,教露妮亚读书识字。每天的生活都十分忙碌。

  虽然约翰起初对于广大的讲堂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感到坐立不安,不过最近总算渐渐习惯了。

  「事情就是这样,青年,我想你的身体应该也差不多快要撑不住了。今天就暂时休息,改成普通课程吧。别担心,碰上这种时候,休息一下会比较有效率。因为是我说的,所以不会错。」

  「最后加上那句话,听起来就更可疑啰。因为我相信小穆你,所以没问题。」

  「这样吗,谢谢。附带一提,梅尔迪莎小时候是用『梅尔』当自称的喔。她还说过『梅尔最喜欢温柔体贴的穆德哥哥,将来要跟哥哥结婚』这种话呢。那个时候的梅尔小妹,惹人怜爱的程度只输给我女儿。」

  「我相信喔。」

  姑且不论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今天要讲的是关于理术与魔法的差异。这段期间的训练让我知道,青年你对这方面一无所知。首先就从这边开始谈起吧。」

  「我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喔。理术是改写世界的道理,加以支配的法术。例如点燃火焰、造出水、让风吹起之类的。」

  「没错,这种认知是正确的。理术是『虽然做得到某些事,但也有做不到的事』这种受到限制的术法。正因如此,只要拥有毅力与少许天分,任何人都能运用。可以说是为了秀才而存在的力量。那么,魔法呢?」

  约翰坦白回答。

  「魔法就不太懂了。该怎么讲呢⋯⋯能够做出很奇怪的事,对吧?例如受到魔法影响的话会觉得恶心、难过,眼前变得一片黑之类的。挥砍也会变得不太顺手。」

  「只凭这种程度的知识就跟魔族交手,真亏你还能活到现在呢⋯⋯。看来你似乎天生便拥有非常优秀的魔法耐性。你应该不是哪位有名魔法师的后人吧?哎,算了。简单说,魔法是能够直接影响到世界的力量。可以使自己所期望的事物显现。换句话说就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力量。虽然用途非常多样化,不过,如果要说会不会比理术难学,其实倒也未必。关键在于有没有素质,算是给天才、怪人使用的力量。」

  约翰心想,也就是说,理术有机会凭努力学会,至于精神魔法,如果自己没有素质的话,即使花一辈子时间也还是无法学到⋯⋯应该是这样的吧。

  「那么,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问起过这件事⋯⋯我的素质如何呢?大贤者穆德大师?啊,如果无法期待的话,拜托你说得婉转一点,否则我的心灵会受到伤害喔。」

  「只要是牵扯到少女就相当强势的你,却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变得畏畏缩缩的耶。知道啦知道啦,我会为你着想的。也就是说,你的才能呢⋯⋯说得保守一点⋯⋯最多也就是我女儿的程度吧。」

  该怎么解读这句话呢?

  从正常角度来思考,应该是「拥有非常优秀的才能」之类的意思吧⋯⋯?

  「就算小穆你拿自己的女儿来比较,我也还是完全不懂啊。既然是大贤者的女儿,这样的人物,多半也都有一定程度的实力吧?」

  「一般来说,或许是这样吧。哎,总之你不要太过自大,把眼前该做的事一件一件完成就对了。那么,明天开始又要回到精神锻炼了。你不愧是剑士,集中力相当优秀,不妨好好磨练。」

  「谢啦。这还是小穆你第一次夸奖我啊。」

  「因为我不擅长用剑的关系嘛。前端那么锐利,不是很恐怖吗?所以,我很尊敬剑士喔。面对那些能够达成我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情的人,我总是会想要夸赞对方。」

  「⋯⋯也就是说,纯就魔法修行这件事而言,今后我再也听不到赞美的话语了吗?」

  「如果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说不定有机会获得夸奖喔。」

  处于世上所有理术师、魔法师顶点的大贤者穆德,说完这句话之后露出笑容。

  ◇ ◆ ◇ ◆ ◇

  不知该说是穆德教导有方,或者单纯就只是约翰天分奇高,「发动精神魔法」这件事本身,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得以成功实行。

  虽然接下来只要努力提高熟练度就可以,不过,这个过程非常困难。

  约翰握住穆德的手,集中精神。以自身的魔力为绳索,将彼此的心灵连结起来,接着逐渐踏入对方的领域。灌注于绳索之中的魔力过多时,绳索就会松脱,过少时则会在途中断裂。一旦没有拿捏好分寸,途中用掉的魔力全都会逆流回约翰自己身上,导致他全身各处布满烧烫伤。

  有段时间,这样的反动让约翰相当苦恼。据说还有许多人在这个阶段便已丧命。对此,穆德的说法是「好在你以前就把身体锻炼得十分健壮」。

  下个阶段的难度更高,必须在以精神魔法侵入沉睡中之对象内心的状态下,设法从飘浮不定的记忆之中找出必要的记忆。若是耗费过多时间的话,将会无法承受对方的记忆,导致自己与对象的精神相混为一,终生无法复原。约翰也曾多次因为停留过久而忘记自己的姓名,每次都要靠穆德透过精神魔法施救,治疗精神沉醉症状。

  让其他人侵入自己内心的不快感,即使是身经百战,留下无数创伤,对于疼痛多少有些抵抗力的约翰,依然有着生理上难以接受的厌恶感。

  不知道下次醒来的时候,是否还能维持原本的自我──他对此感到恐惧。然而,一想到赛菈,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

  对约翰来说,前去探望赛菈,与她谈话的时间,成为了用以确认自己决心的重要仪式。

  但是,每当赛菈将要入睡而闭上眼睛时,总是露出看似不安的模样。

  现在,约翰总算了解了理由。

  她在睡着之前,一定是怀着「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醒来」之类的想法吧──。

  ◇ ◆ ◇ ◆ ◇

  又过了两个星期后,约翰施行精神魔法的对象已经由穆德换成了赛菈。

  步骤和穆德时一样,青年握住睡在床上的赛菈的手,闭上眼睛,靠着连系起来的微细绳索进入她的内心。

  为了寻找控制魔神器的方法,约翰看了许多赛菈的记忆。

  第一次的战斗。遭遇的怪物是低等魔族哥布林,面对这个甚至远远不如普通士兵的敌人,赛菈菲娜却陷入了苦战。她还不习惯杀害对手。

  『⋯⋯约翰,你不在乎吗?』

  受到血腥味影响而把胃里的东西吐光之后,眼眶泛泪的少女擦乾净嘴角,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以不当一回事的表情玩弄着长剑,如此回应对方。

  『因为我离开村子之后也当过保镳的关系,别说是哥布林⋯⋯』

  ──甚至还曾经杀过人。听到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这么说,少女咬紧了嘴唇。

  『对不起,我这样只会拖累你吧。我一定会变得比现在还要更强,不能老是为了这种程度的事就感到挫折。』

  少女用手背抹去了泪水。

  她认为,让少年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本身就是可耻的行为。

  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因为不管是理术、魔法或战技都还无法独当一面,所以,至少气魄得要像个勇者才行。

  (这样的话,或许有一天能够让他也认同我吧──)

  「赛菈,虽然你那时总是笑得十分开心,原来内心有着这样的想法啊。」

  有声音响起。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在我看来,那时的你比我成熟太多了。我为了赶上你的脚步,可是拼尽了全力。

  虽然青年觉得接触少女的记忆像是做了什么非常恶劣的行为,感到十分愧疚,不过,他以「这么做都是为了拯救赛菈」的理由说服自己。

  约翰尽力承受一次又一次几乎要把身体弄坏的反动,持续学习精神魔法,全心投入这样的生活。

  虽然是一段非常严苛,忙到让人眼花撩乱的时光,但是,青年并不觉得辛苦。

  因为,对他来说,过去完全不能为赛菈做些什么的那段时间,其实要更来得辛苦太多了。

  ◇ ◆ ◇ ◆ ◇

  「老师。」

  梅尔迪莎前去拜会伫立在王城最高层阳台的穆德。穆德的银发随着强风飞舞,大贤者温和地转过身。

  「找我有什么事吗,梅尔?你这副恐怖的表情,实在是糟蹋了自己的美貌喔。」

  「您已经让约翰使用了魔法,请问是否真有此事?」

  「真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实在太快了。他开始学习魔法还不到一个月,何以如此⋯⋯不久前也提到结婚之类,像是在怂恿他的话语,请问您到底有什么打算?」

  穆德用手按住被风吹动的头发,嘴角往上扬起。

  「因为他做得到。这样说,你应该就能理解了吧?他已经达到那个领域了。⋯⋯不过,光是这句话,似乎无法让你服气的样子?」

  「我是赛菈菲娜管理官,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务,全都必须经过我同意,否则会让人很困扰。」

  梅尔迪莎毅然地注视着穆德。

  这个男子可以说是个瞬息万变的人物。有时看起来就只是个亲切和善的青年,不过,有时却也像是即刻就会让城市陷入火海的邪恶魔法师。

  在狂神现世之前,曾经为当时统治世界的七个王国效命之贤者。身为七王七贤之一的穆德‧维林,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梅尔迪莎知道,这个利用魔法成功实现不老的男子,人格并不像自己等人那么单纯。

  正因如此,所以,当她对穆德提出抗议时,背上冷汗直流。对梅尔迪莎来说,这位老师是比魔族活得更接近自己生活的怪物。

  「梅尔,你变得坚强多了呢。竟然敢反驳我,那时的你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吧。让你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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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这么坚强的理由是什么?是少女,或者是青年?」

  「⋯⋯两者都不是。我就只是想做好自己的职务而已。」

  穆德宛如可以看穿人心的视线,想必已经对梅尔迪莎的一切都瞭若指掌了吧。梅尔迪莎一开始对那双眼睛抱持着憧憬,随着年纪渐长,逐渐转为恐惧。时至今日,她已经了解到,对库拉格涅王国而言,穆德是无可取代的人物。

  「也好,就拿这个答覆当成是你特地来见我的谢礼吧。我的第一优先顺位是让少女恢复成原本的勇者。然后,只要不违背这个目的,我也想看看青年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穆德说话时的语气,就像是在解说戏法的诀窍。

  「那个青年的素质,应该可以跟我女儿媲美吧。」

  梅尔迪莎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她回想起银发少女宛如绷紧神经的表情,接着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媲美拉雀蕾大人⋯⋯?怎么可能,虽说那个男人的确是号称剑术之道已经登峰造极的剑士⋯⋯竟然在魔法方面也潜藏着足以匹敌拉雀蕾大人的才能,这种事⋯⋯」

  「世界真的十分广大啊。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青年才能适应『维尔姆的真腕』吧。虽然说已经损坏,不过,那个东西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装得起来的。」

  即使穆德这么说,梅尔迪莎依然无法立即接受。

  「⋯⋯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这个世界上充满令人不解的事物。」

  穆德抬头仰望繁星,彷佛在质问夜空般低语。

  「如果说少女是为了打倒狂神而来到人世的,那么,青年到底又是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而诞生的呢?」

  ◇ ◆ ◇ ◆ ◇

  约翰在睡在床上的赛菈身旁坐下,以银臂碰触少女的手。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使魔力成形,自己与她融为一体的印象逐渐扩张。

  随后,他低声自言自语。

  「精神魔法『连结』。」

  青年的精神化为光之粒子,从相触的手掌逐渐进入赛菈内心。

  在约翰的想像中,他经由血管逐渐抵达赛菈的心脏。该处有个只属于少女的空间──阳光从窗口照入室内的一个小房间。青年心想,赛菈肯定在这里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吧。房间中央有个看书架,上面放着一本书。

  书的内容是少女的记忆。

  穆德的记忆上了锁,约翰无法观看,不过,赛菈的记忆则毫无防备,内容五彩缤纷。

  赛菈年幼时的记忆就像是绘本一样,上面有着抽象风格的图画,以及歪扭的笨拙笔迹。随着年纪渐长,内容也慢慢转变成像是日记般,有着明确的轮廓。

  尚未出生前便已有预言提及将会拯救世界的孩子。因为赛菈菲娜的姊姊是死产,使得双亲更加期待这个孩子能够平安诞生。她过着每天都得努力学习剑与魔法,无法对任何人撒娇的生活。

  穆德出现了,容貌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也看到了长得像是年幼梅尔迪莎的人物。另外还有许多青年不认识的人陆续浮现、消失,这些都是赛菈重要的记忆。

  为了找出控制魔神器的方法,约翰继续追寻赛菈的记忆,抵达了两人共同旅行的时光。

  青年的知觉忽然受到拉扯。烙下深刻印象的记忆宛如具有吸引力般,将约翰拉入其中,房间内的景象也随之逐渐转变。约翰发觉自己身处战场,不,是宛如战场般的医院。

  陆续送来的急诊病患、重伤者。这些人都是在与魔族交战时负伤的士兵与平民。

  这里是──

  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正是约翰旅途的终点,也是他过去最后一次见到赛菈的场所。

  (我受到非常大的冲击。)

  少女内心的思绪,直接传入青年脑海。在赛菈的回忆之中,她眼前有个缠绕着绷带,整个人缩成一团的少年──这人就是约翰。

  少年右肩以下的部分,已经不复存在。

  『约翰、振作点,约翰、振作起来!』

  少女将手靠近少年伤口断面处,咏唱理术。然而,理术终究只是操控道理的术法,即使能够加快自然治愈的速度,依然无法赋予对象原本就不具备的功能──比如说,让已经失去的手臂重生。

  对于泪流满面的少女,少年静静地摇头。

  『赛菈,已经够了。』

  『可是,约翰,你的手⋯⋯』

  『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因为我太弱的关系。就只是这样而已。大概是因为我连每天早晚的训练都摸鱼,现在得到报应了吧。不过,这下子光是要绑鞋带都得费上一番功夫了。感觉咬力应该会变强不少。』

  一如往常地说着玩笑话的少年,轻拍少女的头。

  『所以,欸、你就别太在意了。我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哪天可能会变成这副模样。到现在为止,不是已经失去了很多同伴了吗?我还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好的了啦。』

  『我⋯⋯』

  『嗯?』

  虽然少女咬紧牙关,但泪水还是不停滑落。

  『全都是因为我没有足够力量的关系⋯⋯。如果要让约翰你遭遇这么痛苦的事,宁愿由我来代替你⋯⋯。约翰,对不起⋯⋯。你一定很痛、很难过吧⋯⋯。真的,很抱歉⋯⋯』

  对于边哭边道歉的赛菈,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

  约翰自然不可能忘记。

  他感到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虽然想要立即逃跑,但是,约翰知道自己必须面对。

  不可以逃避自己犯下的罪。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赛菈。你是勇者吧?唯一能够使用圣剑的人喔。你是无可取代的。负责保护你,让你平安抵达狂神面前,这不就是我们这些消耗品的使命吗?』

  『咦⋯⋯?』

  她像是面对难以置信的事物般,抬起头望着当时的我。

  少年露出轻浮的笑容。

  宛如小丑、宛如虚无。

  『所以,这样就好。如果今天不能使剑的人换成你的话,人类就真的没有胜算了啊。好啦,我该怎么办呢?只剩下一只手,多半也已经没办法继续战斗了,大概只能回老家种田了吧。』

  『为什么要这么说⋯⋯』

  少女彷佛感到悔恨似地咬着嘴唇。

  『才不是什么消耗品。对我来说,大家都是很重要的人⋯⋯。约翰,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怎么可能啊。

  我打从心底感到悔恨、感到悲伤。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希望能够一直跟赛菈你旅行下去。

  但是,现在我知道,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所以至少不想弄得太过拖泥带水。

  其实就只是在逞强而已。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啰,自己跟你是不一样的。起初还能教你怎么使剑,不过你一直在变强,不到一年时间就已经比我还厉害了,对吧?勇者大人果然不是盖的。反正补充的人员应该很快就会赶到,接下来就算少了我也不会怎样吧?』

  我已经无法再跟赛菈你并肩奋战了。

  既然如此,乾脆让你彻底讨厌我,讨厌到不会怀有任何眷恋的地步吧。

  日后,当你和伙伴们举行庆功宴的时候,大可拿我当成茶余饭后闲聊时的对象,谈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差劲的家伙」之类的话题。

  『我原本就不是配得上跟勇者大人一起旅行的料子,不过就只是剑术稍微比别人好一点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好嚣张的。就算一切结束后回到故乡,变成人们口中的英雄,终究也不过是衬托勇者大人的配角。这段不知还得持续多久的旅程现在有了这个可以中止的契机,实在是太好了。让我觉得轻松多了哩。』

  『⋯⋯你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啰。』

  少年表示同意时的语气,轻薄到彷佛只有声带在震动的程度。

  依然紧握双拳的少女,全身颤抖。

  『哎,接下来你也要好好努力喔。我可以提早开始享受隐居生活了。从大白天就开始喝点酒之类的,过起悠闲的日子啰。』

  队伍就此解散,我将会回到故乡,过着无法出人头地的贫困生活。她会忘记我这个不像样的家伙,今后也依旧努力拯救世人。

  道别之前的最后一段谈话,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既然如此,她会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真亏我还有脸说出「我们结婚吧」这种话啊──约翰如此自嘲。

  赛菈之所以还会记得我,应该是因为过于气愤的关系吧?我这人实在是烂透了。

  然而──

  随着赛菈的记忆,她的思绪也一并流入我心中。

  过于强烈的情感海啸。

  (我很懊悔。)

  当时的我没有注意到,赛菈紧握的拳头正在滴血。

  周遭彷佛变成一片炽热的火海。

  医院当然并没有真的烧起来,这是赛菈的心情。

  (我很懊悔。)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怀有这么炽热又强烈的心情?

  简直就像是在回答我的疑惑似地,赛菈咬紧牙关。

  (逼他不得不说出这种话,比任何事都更让我感到懊悔。)

  (全都是因为我的力量不够。)

  (因为我没能保护他的关系。)

  (所以,我已经无法继续跟他一起旅行了。)

  泪水从少女眼中滴落。

  (我想要力量,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足以守护自己视野中所有人的力量。)

  (只要能够获得力量,不管失去什么都无所谓。)

  (愿意付出一切,不管是意志、心意,甚至是心灵。)

  (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难道⋯⋯

  约翰不由得睁大眼睛,忍不住对记忆中的少女伸出手。然而,结果只是如同遭遇幻影般穿透过去而已。

  少女握住少年的手。

  『约翰,我不会忘记你。我不会有事的,约翰,你不必担心。』

  『⋯⋯咦?』

  宛如少年刚才没有说过那些恶劣话语似的,少女只收下了对方真正的心意,露出微笑。

  『为了你,我会拯救世界──』

  (──即使会让自己失去一切。)

  原来如此。

  竟然是这样的吗?

  她之所以会装上三个魔神器,舍弃当个正常人,逼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原来就是我啊。」

  在赛菈的内心之中,约翰孤独地以双手掩面。

  导致那个温柔的少女自愿变成魔人的关键,正是因为约翰脱离战线的缘故。

  「赛菈,不是这样的。我就只是希望你能保持笑容而已,像我这么差劲的男人,早点忘记就好了啊。」

  新的伙伴陆续加入。

  女性、男性、女性,不管是与其中任何人交谈,少女都不曾再露出温柔而又温暖的笑容。就算笑,也只是在配合当时的气氛而已。

  在她的内心之中,遭到冰封的火焰持续摇曳。

  勇者赛菈菲娜的战斗能力变得更加洗炼。她所到之处,铺满了魔族的尸体。

  在这条道路尽头等待着她的,根本不是什么与狂神的最后决战。

  已经选择踏上修罗之道的少女,只能迎接破灭而已。

  约翰不想再继续窥探赛菈的内心。

  因为,想必会令人非常难以忍受。

  不再享受旅行的乐趣,甚至连人们的感谢之意也不愿接受,就只是为了使命而活。这种情况还能称得上活着吗?简直就跟兵器没什么两样了吧。

  赛菈。

  那天,手臂遭到砍断的我,失去了强悍。

  然后,没能保护我的赛菈,舍弃了软弱。

  我从来没想过,事情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所心爱的赛菈,竟然是由我自己亲手毁掉的──

  青年持续翻动被涂抹成一片漆黑的书页。来自日记的思念之引力太过惊人,其实不该轻易窥探。现在,他早已无法离开自己所处的场所。本应是运用精神魔法侵入对象内心的约翰,现在却深陷于勇者的黑暗深渊之中,难以脱身。

  准备迎战狂神时的赛菈,其实在那时就已经失去了意志,丧失了视力、触觉及味觉。少女并不是在打倒狂神后才变成彷佛没有意识的人偶,而是在旅程途中就已经陷入这种状态了。

  相对于此,她灌注魔力的三个魔神器则是发挥出了十全的能力。

  「因西尼米亚的狱门」。

  「波塔利克的银盘」。

  「荻绯的帝靴」。

  以及,唯有勇者才能运用的圣剑「基冈特马奇亚」。

  宛如星球彼此冲撞般的战斗,已经完全超出了约翰凭知觉能够观测得到的领域,持续了非常长的时间。

  被囚禁在记忆之中的约翰,甚至连想要逃离都无能为力。四周没有任何光线,青年已经找不出归路。本应与赛菈相契合的思念之桥,以那一天为界线,被斩断了。

  约翰的精神,即将遭到吞噬。

  穆德提过,要是在他人的精神世界停留太久,两者的精神就会混合,一辈子都无法恢复原状。不过,青年目前的状况根本称不上什么混合,单纯就只是一个原本叫做约翰的精神,遭到赛菈内心的黑暗吞噬殆尽而已。

  在「因西尼米亚的狱门」仍然处于发动状态时,不管是穆德或梅尔迪莎都无法前来救助。因为,这时只有约翰与露妮亚能够靠近赛菈。

  难道我终究还是无法留在什么温暖而柔和的世界里面,只能逐渐溶入这个冻结的黑暗之中而消失吗?

  勇者赛菈菲娜,以圣剑刺穿了狂神的真核。

  狂神发出青年无法听见的死亡惨叫,缓缓消散。

  然而,勇者毫无感想。

  也没有感觉到什么。

  少女之所以返回外界,就只是为了斩杀新的魔族。

  即使受到了狂神的诅咒,依然不改其志。

  这就是少女的末路。

  由约翰犯下的罪所创造出来的,怪物。

  怪物抬起头,仰望虚空。

  光芒闪动。

  无比纤细、虚幻,彷佛随时会消逝的光芒。

  在被黑暗涂满的书页中,唯有一个词没有受到掩盖。

  那是少女一直牢记在心的,唯一的名字。

  约翰。

  世界充满了光。

  在万里晴空之下,有着一间白色的教堂。

  那是位于贝亚美尔城内的教堂。

  教堂的钟声响起,门随之开启。

  两名男女并肩而立。

  黑发的少年穿着与他不太相配的晚宴服,整张脸因为害羞而变得通红。身穿结婚礼服的少女,金发之上顶着头纱,露出看似打从心底感到喜悦的微笑。

  恭喜结婚──某人如此高声呼喊。

  超过百位以上的宾客,全都衷心祝福两人。

  在掌声之海、花瓣之雨中,少年与少女互相看着对方。

  浮现出像是感到不好意思的笑容,然后⋯⋯

  亲吻。

  永远的誓言,就在此刻订立。

  这是少女在黑暗之中观看的,如同美梦般的景色。

  绝对不曾在现实中发生过的,无比幸福的故事。

  只要互相宣誓,一切就都有了回报──只有在童话中才是如此。现实其实更为复杂,即使结了婚,人生也还是得要继续过下去。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终点,少女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即使如此。

  她依然怀着这样的梦想。

  正因如此,所以才能继续迈进。

  这才是──持续照耀着赛菈内心的,唯一的光辉。

  在微微亮起的光芒引导之下。

  从精神之海中──约翰重新浮上海面。

  「『因西尼米亚的狱门』──!」

  在赛菈寝室清醒过来的约翰,以双手握住少女的右手,如此高喊。

  「『波塔利克的银盘』!『荻绯的帝靴』!以『维尔姆的真腕』之名,听命于我!」

  银臂闪现红光,魔神器开始发热。

  虽然魔神器变得如同烧灼般滚烫,而且还冒出蒸气,带来像是火刑般的痛楚,不过,约翰都忍了下来。

  这种程度的剧痛又算得了什么?

  相较于赛菈宛如光着脚走在荆棘之上的旅程,现在这种只不过是快要令人昏过去的痛楚,几乎就跟没有一样。

  「勇者赛菈菲娜的战斗已经结束!再也轮不到你们上场了!所以──!」

  咆哮。

  「把赛菈──还来!」

  从青年右臂满溢而出的强光冲破墙壁,贯穿天花板,盈满了整个地下空间。

  不只是寝室而已,雪白的光几乎要连赛菈所住的房子都加以抹去。

  不过,约翰这次不会再错失任何事物了。

  因为,他的手正紧握着赛菈的温暖。

  经过一小段时间,强光收敛之后,现场只剩下视野变得辽阔许多的房间,以及勉强还看得出原形的床铺。室内的墙壁都已经损坏,天花板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约翰心想,因为地下不会下雨,所以即使变成这样,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吧。虽然话是这么说⋯⋯

  「⋯⋯看来又有一段假日都得忙着当木工了。」

  「不过,你很喜欢这类工作吧?」

  「也是啦,毕竟我的人生几乎都在旅行啊──」

  在青年怀抱之中,有副柔软的身体。

  少女已经醒了过来。

  她的声音,就如同那天一样动听。

  约翰因为紧张而不敢低头看向赛菈。

  「⋯⋯欸。」

  「是。」

  在依然紧紧拥着身穿睡衣的娇小少女的情况下,青年点头回应。

  「你之前提过的那件事,这次总该是真的了吧?」

  「你说的是⋯⋯?」

  「所以啦,就是那个。」

  少女清了一下喉咙。

  彷佛是在藉此催促约翰。

  「你刚到这里,不是就跟我说了吗?」

  「⋯⋯啊,噢。」

  「真是的。」

  赛菈的声音,听来似乎有点气恼。

  虽然约翰希望能够多听几次,但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应该已经说过的话语,他却提不起勇气再度将之说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开玩笑的话语。

  「那个,我⋯⋯」

  别说是戒指了,现在手边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拜托让我改天再重来一次──青年原本打算如此含糊带过,不过话到嘴边就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花瓣飘落。

  雪白的花瓣,宛如在两人四周舞动般摇曳不定。正如同约翰在赛菈梦寐以求的景色中看过的漫天花雨。赛菈发出「哇喔」的感叹。

  青年看到了在少女身后洒着花瓣的露妮亚。女孩正比出「OK」的手势。约翰心想,赛菈的房子都被炸飞了,真亏你还有这种胆量啊。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面对遭受狂神诅咒的勇者,她依然能够以女仆身分服侍对方吧。

  在洒落的花雨之中,约翰搂住赛菈的肩膀。

  「赛菈。」

  「嗯。」

  宛如回想起来似地,少女露出微笑。

  那是嘴角抽动,不太灵巧的笑容,是十分笨拙的笑容。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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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总算是笑了。

  发自真心。

  「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拯救了世界的少女,对于这句话的反应是⋯⋯

  「我愿意。」

  露出喜极而泣的微笑。

  女仆一个人的掌声,响亮得宛如百名以上宾客的鼓掌,对两人给予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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