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团长,帕乌团长──!」

  一位斥候喘著气,冲到自卫团正坚守的县政府正门前。双手抱胸,咬著嘴唇,正因为状况胶著而烦躁的帕乌,挡下身旁的副官,亲自奔到该名年轻自卫团员身旁。

  「通往县政府的足迹是欺敌技俩!赤星现在正在西门附近大闹特闹!」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喂,拿水来给他!」

  「据推测赤星的对手是兔子面具……黑革知事的特务部队。数量相当多,但尽管如此,他们似乎也应付不了赤星一个人……」

  (臭知事,又擅自行事。)

  年轻团员没怎么好好接受身边的人照料,对著咂舌的帕乌继续说:

  「帕乌团长,请您……请您冷静听我说。」

  「什么事……?」

  「我看到一朵异常巨大的蕈菇开在闹区。」团员害怕得牙齿发颤,但还是一口气说出来。「那个位置是熊猫医院!是团长弟弟的……」

  一股热血窜过帕乌全身,她原本美丽的脸庞瞬间变为凶神恶煞。

  帕乌以一道咬紧牙声代替回应,接著推开团员,大跨步地迈步而出。副团长急忙追了上去。

  「团长!」

  「降低县政府的戒备等级。将二、三、四班转往西门,九班送去北门。」

  「您打算一个人先过去吗!对方可是国家级悬赏的极大恶徒!」

  「那又怎样……?」帕乌没有隐瞒不断涌现的焦躁,迅速跨上停在正门前的爱车──一辆重型机车。

  「想对我发表意见,就先在模拟战中赢过我一次吧。接下来交给你发号施令!」

  「明、明白了!」

  帕乌没等副官回话,纯白重型机车一鼓作气用最高速度冲出。帕乌从机车上一挥武器铁棍,粉碎地面,机车同时藉由反作用力跃上忌滨的夜空,落在一栋住宅屋顶上。

  (美禄……!)

  帕乌的焦躁直接化为穿梭忌滨市街的白色闪光,朝耸立在远方的红色蕈菇而去。

  毕斯可站在屋顶上,眼观四面。绽放的朵朵蕈菇散发淡淡光辉,有如路灯般照亮城镇。孢子如细雪在空中飞舞,抚过他满是血迹的脸庞。

  在他努力奋战之下,兔子面具军队只剩下昏倒在地的人员,其他都仓皇逃离了,大规模喧闹的忌滨,只有这个中心点被不可思议的寂静包围。

  (真担心贾维。我是不是该先回下水道一趟……但自卫团为什么没有出动?)

  毕斯可陷入沉思,先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一脚踩在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脚边蠢动,打算挣扎逃跑的娇小兔子面具。

  「喵嘎啊!」

  毕斯可一把抓起发出尖锐叫声,整个往后仰的兔子耳朵,摘下对方面具后,粉红色的麻花辫顺势滑落肩膀。那是一位发型有如桃色水母的少女。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我、我可是持反对意见的喔!看起来这么温柔的男生,绝对不可能是坏人嘛,对不对?然后啊,那个知事就强行……」

  额头和脖子冒著汗珠的少女,脸上带著抽搐笑容,稍稍见外地抬眼看著毕斯可。

  「喂,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全部都来这里了吗?自卫团呢?」

  「吶,我说,你要是杀了这么纯真可爱的女孩子,不会睡不安稳吗?我、我们来交易一下吧。我、我今天就不干这个工作了,然后直接跟你……」

  「我看你耳朵不太好喔。要不要直接在你头上开一朵蕈菇啊,混帐!」

  「呀啊──!好可怕,这家伙好可怕────!」

  忽然……漆黑的夜晚那头,传来某种东西「嘎哩嘎哩」地奔驰过来的声音。

  毕斯可专注地听,发现那道「嘎哩嘎哩」的声音跃过数间忌滨闹区房舍的屋顶,看来似乎正往这边过来。

  (机车……?)

  水母少女趁著毕斯可的注意力转移的一瞬间,立刻像只老鼠一样逃脱。毕斯可都还没来得及追上去,这时车轮刮削屋顶的声音就突然变大,在照亮夜晚城镇的光线之下,一辆重型机车伴随怒吼高高跃起,从另一边的屋顶一直线朝著毕斯可飞了过来。就在毕斯可戒备的同时,铁棍「霍」地一闪,朝著毕斯可猛力挥下,直接粉碎了屋顶瓦片。

  毕斯可瞬间跳开逃过了死劫,但碎裂的瓦片擦过他的脸颊,旋即喷出鲜血。

  银色的金属头巾隔著飞散的瓦片,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眼前的女战士目光直直钉在毕斯可身上。她轻松以单手挥舞与自身曼妙的曲线并不协调的铁棍,调动车体朝毕斯可猛冲过来。

  毕斯可向后一退,朝如勇往直前武士的女战士放了一箭。箭应当确实锁定了铁棍战士,但铁棍再次「霍!」地划破空气,箭影于焉消失。战士用铁棍一扫,打飞了毕斯可的猛箭。接下来的第二、第三箭,也都接连被铁棍击落,甚至没给女战士的衣服造成任何损伤。

  (这家伙!)

  毕斯可评估了逼来战士的气魄与实力后,反射性将弓朝向下方,在眼前的屋顶射了一箭。以极速冲刺打算压扁毕斯可的机车,就在此时因为「啵!」地猛力绽放的蕈菇作用力下,一鼓作气被抬到了空中。

  「……!」

  「你这样乱骑车就该被吊销驾照啦,蠢货。」

  原本笑著的毕斯可看到腾在空中的战士已经重新调整好姿势,于是又敛起了表情。

  铁棍女战士将飞舞空中的机车当作立足点用力踢蹬,藉此反弹,以飞快的速度朝著毕斯可袭来。

  「喝呀啊──!」

  战士的身体与光泽亮丽的黑发如龙卷风般逆时针打旋,乘著因此造成的离心力挥出的铁棍,以有如刀刃的锐利度划破空气,刺进了举弓防范的毕斯可侧腹。毕斯可的身体就像被一脚踢下的球一样弹跳,猛力冲撞另一边房舍的墙壁,开出了一个大洞。

  烟尘随著巨响卷起,女战士稍稍眯细了眼,凝神观察了蕈菇守护者消失的大洞,并如破风般挥舞手中的铁棍。

  (方才那一棍应该已经砸烂他了……原来食人赤星只有这点斤两啊……)

  女战士的眼中透露些许失望之色……接著迅速睁大。她没有忽略某样尖锐的东西在霓虹灯光照耀之下,散发了闪耀光辉。

  铿!

  铁器贯穿铁器的声音。反射性举起铁棍保护自己的女战士眼前,一支黑色的箭镞正闪闪发光。射出的钢箭贯穿了六角形铁棍,情势可说非常危险。

  (这真的是人类射出的箭吗……!)

  战士的额头上冒出些许汗水,「嘎哩」一声咬紧了牙根。

  毕斯可穿破建筑物单薄的屋顶一跃而出,准备与女战士对峙而落地……

  「你是谁啊?挺强的耶。」并咬牙勾嘴一笑。

  「你那些技巧在哪学的?难道说在忌滨这地方,在新娘修行时都要学耍棍吗?」

  毕斯可的箭不仅威力强大,速度也与一般枪弹无异。而女战士竟能分毫不差地打下毕斯可的箭,那样的技巧绝非寻常人能办到。

  遑论对方还是女性。

  「我是忌滨自卫团长,猫柳帕乌。」这以女性而言偏低沉的声色之中,明显透露出挑衅意味以及些许怒气。「蕈菇守护者,我劝你乖乖投降伏法。不然下一招就会直接打爆你的头。」

  身材高挑,身上白色大衣随风飞舞,以正眼姿势架起铁棍的帕乌,勇猛的姿态看起来就像西洋的战争天使。只不过,她那乍看下正派的身影,却带著难以掩饰的凶神恶煞气魄,这样的落差引起毕斯可的兴趣,促狭地露出犬齿。

  「这种事情不是该在动手之前先讲吗?」毕斯可愉快地笑著。

  「你一副就算把我绳之以法也要杀了我的样子耶,我难道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我警告过你了!」

  长发一直线延伸,铁棍粉碎毕斯可的立足点。风势撩起帕乌的浏海,使她美丽脸庞上遭到锈蚀的部位显露在外。

  (这个人锈蚀的症状真严重。都快死了,还能如此迅猛吗?)

  毕斯可尽管内心吃惊,仍一边避开帕乌的连续铁棍攻势,一边接连跳过一处又一处屋顶,并以夸张的臂力,彷佛四棒打者举高球棒般,将方才被帕乌踢开落在屋顶上的机车一把举起。

  「嘿喝!」

  毕斯可举起重机当作盾牌,弹开帕乌挥下的铁棍。接下来两招、三招交手,眼见机车四处凹陷,最后终于从引擎处喷出火来。

  「喝啊──!」

  帕乌一鼓作气出招,挥下的铁棍带著强大威力,将自己的爱车一分为二。但这时毕斯可的判断也是无比迅速,他立刻将喷火的引擎朝帕乌丢去,接著迅速拉弓射箭。

  两人之间引发了一阵大爆炸。

  被强大冲击炸飞的毕斯可,撞在身后游乐场建筑屋顶的巨大保龄球瓶装饰上,随著巨响一举撞飞它,卷起阵阵白烟。另一方面,帕乌也将铁棍捅进屋顶,捱过这波冲击,勉强在屋顶上站稳,直直瞪著狂傲地在白烟中起身的毕斯可。

  帕乌的必杀铁棍只消擦过便足以让人骨折,过去她也未曾有过自己连续出招竟被悉数化解的经验。她眼中的杀气依旧锐利,但在那之中也掺入了几分惊愕之情。

  「我看你锈蚀成这样,是很想称赞你的本事啦,但你要是太冲动,只会让病况恶化得更快喔。」

  「你居然好意思说……!不就是你这样让沿路上所有城市化为锈蚀的吗!」

  「我也解释到嘴快烂了,但蕈菇不会散播锈蚀。它们会吞噬锈蚀生长,是净化锈蚀的唯一手段。」毕斯可把折断的臼齿连同口中血水「呸」地吐出后,重新面对帕乌说道:「我只是在经过锈蚀严重的地区时,顺手种了几株罢了。就算不感谢我……也轮不到拿那种玩意儿这样热情招呼我吧。」

  毕斯可在这样连续跨越死亡的缠斗之中愉快地说著。帕乌喘著气,有点傻眼地回应: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笑话吗……?你的目的不就是以蕈菇填满所有都市,藉此报复迫害蕈菇守护者的仇吗!」

  「不对,我只是在寻找『食锈』。」

  毕斯可正面承受帕乌的目光,处之泰然地回话。

  「你说……食锈……?」

  帕乌架著铁棍,眼神闪烁了一下。对手浑身都是破绽,但没有办法别开目光。说著这些话的毕斯可眼神中燃烧著熊熊烈火,那跟恶意、杀意不同的某种强大意志紧紧揪住了帕乌,封锁了她的铁棍。

  「不管是人还是机械,不管怎样深层的锈蚀都能吸收乾净的蕈菇。我有个需要用到它治疗的对象……所以才会不断旅行。放下你的棍棒让我走,我在这个忌滨既没有事情要做,也对这里没有任何怨恨。」

  「……你以为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用这么无趣的蠢话逃跑吗!赤星,摆好你的架势!我的棍可以直接打中你!」

  (……为什么赤星如此游刃有余……?是因为看到我的锈蚀,打算引诱我动摇出现破绽……不对,蕈菇守护者说什么都跟我无关。下一棍我就会获胜!)

  毕斯可不知是否看穿了帕乌的犹豫,只见他愉快地勾起嘴角,接著瞪向对准了自己的铁棍,彷佛发现某个时机已经到来,便以坏小孩的感觉对帕乌说:

  「不过呢,我在忌滨也不是毫无收获。这里有个好医生,受了他很多关照呢。」

  毕斯可先停了一下,直勾勾地观察帕乌的脸。

  「……刚刚说了你叫猫柳对吧?你们长得很像。你认识美禄吗?」

  「你说美禄?」

  彷佛诅咒解除后回过神的帕乌,脸上闪过一丝紧张。那对美丽的蓝色眼眸闪烁了起来。

  「你对美禄……你对美禄做了什么!你这家伙,把美禄怎么了!」

  「你问我做了什么?」毕斯可这时露出犬齿,对著彷佛疯狗的帕乌笑了。

  「我要是真的做了什么,你打算怎样?你认为我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世间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毕斯可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帕乌便以凌厉气势冲了过来。完全化身为凶神恶煞的帕乌,以大上段划破空气挥下铁棍,「霍!」地一直线朝毕斯可的额头杀去,有如切西瓜那样将之剖开……

  理应如此。

  铁棍只是稍微割伤了毕斯可的额头,直接停了下来。毕斯可满脸都是从额头伤口喷出的鲜血,但他仍露齿贼笑。

  「唔!」

  「笨蛋──」

  某种白白又圆圆的物体,好似安全气囊从击中毕斯可的铁棍中冒出,抵销了冲击力道。那玩意儿从铁棍尖端朝握柄处接连冒出。

  接著以铁棍为苗床,「砰!」地如爆炸般绽放。

  那是一种表面光滑白皙的球形蕈菇。

  (竟在铁棍之中埋了毒……!)

  当帕乌每次大举挥动铁棍时,之前正面挡下铁箭之际深植其中的气球菇毒便会扩散生根。毕斯可之所以贯彻防守,之所以特地多嘴讲了很多话争取时间……都是为了让植于铁棍中的毒素扩散发芽所做的安排。

  毕斯可没有放过帕乌因为蕈菇的冲击而退缩的机会。他迅速钻进帕乌的怀里,一鼓作气踢在她的心窝上,让帕乌的身体高高浮起。

  「铁器表面若是出现白色菌丝,那就是即将发芽的记号。」浮在空中的帕乌,眼底映出拉满弓,满脸笑容的毕斯可身影。「如果你没有陪我闲聊,这次交手将会是你获胜喔。」

  「赤……星──!」

  「你还是早点退休嫁人去吧。长得这么美,我很难揍下去耶。」

  现在的帕乌没有任何方法挡下毕斯可边说边射出的箭,她看著毒箭深深刺入自己满是锈蚀的右肩,帕乌的意识伴随剧烈痛楚逐渐泛白淡出。

  (美禄……!那孩子……就唯独那孩子……!)

  毕斯可跳过一处、两处屋顶,接住闭上眼,失去意识坠落而下的帕乌。尽管有些失去平衡,还是平安落地。

  「这家伙比看起来还重耶。」

  毕斯可扛著帕乌,往下跳到小巷内,正准备奔出时……突然觉得让帕乌那秀丽的黑发拖在地上有些过意不去。只好不情不愿地将她的身体抱在胸前,同时仔细重新用双手捧起她的头发,然后才有如飞毛腿般穿过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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